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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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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袧回来时还是一身黑衣。
那条鞭子也还是稳当地系在腰间。
苏卿在修剪那株蔷薇花。
紫红的花,白皙的手。
身旁两个小婢略略抬脸看了眼张袧,复又垂首,掩住柔美的下颚。
他的手携着那鞭,手背有青筋凸起。
他站在那,死死瞪着她,却又压抑着愤怒。
他本不需压抑。
倘若他愿意,手中的鞭子可以使她死上千回百回。
可是他胆怯。
胆怯。
这是江湖中人最不耻最鄙夷的一种毛病,胆怯。
若非小人,怎会胆怯。
他的呼吸一下子粗重了很多。
苏卿仿佛终于注意到他的存在,她侧过脸。
她的表情很淡,那是很淡雅的侧脸。
她开口,只说了四个字。
“你回来了。”
这本该是至亲间的问候,如今从她口中说出,便显得很是可笑。
张袧于是冷笑了声,但就在笑声将歇未歇时,一个小婢已清叱出声:“还不跪下。”
四个字,声音极大,极有力。
这应是对他折辱。
所以他开口,咬着牙,一字一顿:“你休想。”
“你说错了,我不是在想,我只是正在做,”苏卿转过身,她很耐心地解释,“以后会用得到你的地方很多,我却又不敢要一颗未被磨平的棋子。”
“我生来不爱做没把握的事情,因为输不起。”
“我的胆量实在是小些,如此一来,就只好委屈你了。”
她说的很认真,很诚恳,然后她笑了,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朝政荒唐,我的所作所为就算可以躲过刑律,却定然躲不过江湖中正义之士的报复。”
“可我问你,江湖再大,能大得过朝廷么?”
张枸说不出一句话,他无言以反驳。
苏卿的话如同一桶冰冷刺骨的水,在小雪初融的冬至,浇在他头上。
任何人,即使是处于最阴暗最难以逃脱的沼泽地,都会对于以后的日子有所想象。
也许恶人会有恶报。
也许时候就快到了。
也许恶人死后会下达十八层地狱。
这也是人在绝望中所能想到的慰藉,可这份慰藉苍白无力,经不起推敲。
他终于笑出了声,带着三分疯态,又凄惨的笑,你无法想象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可以笑出凄惨的意味。
“沦落平阳的虎,被欺急了仍是会咬狗的。”
苏卿静静看着,不恼不怒。
片刻后她笑道:“尊夫人在西边厢房等候多时,明早之前,随时可以见她。”
“明早后,随我出趟远门。”
张枸迈出的步子顿住,他问:“去哪里。”
“金鼎盛金老爷子的寿宴,”她侧过身,眼睫低低一垂,似乎是自言自语,“别人把脸凑到你面前,一巴掌扇过去总归是不好的。
”张枸冷笑:“你也配?”
苏卿低头继续修剪花枝,恍若未闻,小婢也依旧在她身边伺候着。
她很低地喃了句:“没用的东西。”
声音虽低,却足够令他听见。
“要是真不服被我控制,你早有十多种死去的办法。一面用家人这种粗鄙的借口来逃避死亡,一面又强撑是大丈夫英雄侠士不屑为我做事。”
“无情敬你江湖名声,可惜他瞎了眼认错了人。”
“连自己要的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到最后只会人不人狗不狗。”
她睥了他一眼,冷冷道:“你有本事,就去死吧。”
张枸怒极反笑:“我要死,也先杀了你!”
他说了八个字,已挥出十六鞭,鞭花一圈套着一圈,竟无一近得了苏卿的身。
因为有人已帮她截下了。
一柄铁伞,一个秀才打扮的人。
铁伞秀才张虚傲。
张枸一惊,即而急冲,但有人已擒住了他的双足,死死扣住了他的脚踝。
他一低头,看见了一个“小孩”,一个形似孩童的人。
九幽神君的关门弟子之一,土行孙孙不恭。
苏卿笑了笑,略一拱手:“两位辛苦。”
“苏小姐客气了,”张秀才回礼,道,“头子下达了命令,作下手的自然也万死莫辞。”
“改日云溺定当登门谢过老爷子。”她如此回道,眼角的余光瞥见原本站在柱子旁现在却离开了的碧衣小婢,慢慢将手拢回袖中。
老狐狸。
情况被承报上来时,蔡京正在房中练字。他的身边站着一个青衣年轻人,生得儒雅干净,举止间颇有几分傲气。
蔡京停了笔,问年轻人,这个是傅相送来请教学问的义子:“你怎么看?”
“不懂谋划,过于喜好炫耀,狂妄而无能。”年轻人道。
“错了。”蔡京摇头,不赞同道。
“在下愚昧,还请相爷明示。”
“她在给我她的把柄,也在给我看她的毗漏,”他捋须叹道,“一个人要让另一个人放心安排他做事,最好的办法就是适当体现他的无能,暴露他的把柄,这样有了可以相互迁制,也就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蟑,做什么都通成一气。”
他说到这顿了顿,绕开话题:“听说你意欲夺得连云寨?”
“是,”年轻人干脆承认,“这一干乱臣贼子,早该整顿。”
“几时?”
“不是现在。”年轻人的眼中有光芒隐现,冲褪了眉间煞气,“连云寨自九现神龙戚少商开始打理后实力日渐强大,要撼动它,除去它,便得从根拔起。”
还缺一个借口,一道御令,一道可以明目张胆掘根毁干的御令。
蔡京的眼睛闭了闭,又睁开:“该起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