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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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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向晚回到唐府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在跟项怀之分别之后,她还是很犯贱地忍不住去了几家铺面,又顺便整理了几盘烂账,就连晚膳也是一边理账一边在铺子里随便吃的。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天生劳碌命”?向晚一边揉着有点酸痛的肩膀,一边朝自己的卧室走去。走进后院的时候,却发现账房竟然还亮着光。
这账房除了她和唐默就没有别的人会进去的。难不成是阿默这么晚了还在看账吗?
殷向晚正想过去一探究竟,就看到唐青捧着托盘走过来,上面放着热腾腾的饭菜。一见向晚,唐青停住了脚步,唤了一声:“殷姑娘!”
唐青是专门服侍唐逸欢的贴身侍从,那么说,里头的……不是唐默了?
向晚的视线从托盘移到唐青脸上,却不大确定地问:“少爷……还没用膳?”
唐青被她这么一问,像是正好找到了倾诉的理由,立即说道:“是啊!少爷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中午从外头回来之后脸色就很不好,然后就钻进账房里再不肯出来了。小青在外面敲过几次门少爷都只是让我别烦他。”
一口气说完后,唐青停顿下来,调整了呼吸后,才忧心地说:“就连到了晚膳时间,少爷都不肯出来吃饭。我把饭菜放在账房门口,却半天都是一动不动。刚刚我看饭菜都放凉了,怕少爷晚一些还要吃,就拿去厨房热一下再送过来了。”
“你是说——少爷回来之后就什么东西都没吃过?”殷向晚不禁皱眉,那娇生惯养的大少爷,从小就没吃过苦,怎么能忍得住饿肚子?
“是呢!小青打小跟在少爷身边,也没见过他这个样子的。殷姑娘,你说——少爷是不是看账看得脑子坏掉啦?”
账目不至于把脑子看坏,唐大少这回恐怕是结结实实被气饱了才对。可以前他也没少在她面前吃瘪,怎么这回反应特别大?
估计是在死敌项怀之面前没管好自己的人,觉得丢脸了吧!思来想去,殷向晚只想得到这个可能性。
接过唐青手上的托盘,向晚说:“我来送进去吧!你先回去休息好了。”
唐青大致上也猜得到少爷今天心情的不爽约莫跟早上与向晚吵那一架有关,让殷姑娘送进去,会不会刺激得他更吃不下了啊……
向晚知道唐青在想什么,安抚地对他笑笑,说:“至少我硬要进账房的话他也奈何不了我,总比你一直守在外面要好。”
说得也是。反正,一直以来,能治得住少爷的,不也只有殷总管吗?
唐青这么想着,心安理得地把唐逸欢的晚餐交给了向晚,自己退下了。
低头看了一下托盘上的东西,向晚叹息地摇摇头。
唐大少爷从来都是吃最好的用最好的,养成了一副挑剔得不得了的胃口,尤其是今天他又窝着一肚子火,这些翻热过的饭菜,他怎么吃得下呢?
其实她对唐逸欢的气早就消了,正如她对项怀之所说的,唐逸欢性子不坏,若不是真被惹急了又怎么会恶言相向?说起来,她也有做得过分的地方,双方也算是扯平了。
唐老爷临终前,她答应过,要好好照顾唐逸欢的不是吗?眼下,她又何必跟个被宠坏了的大孩子计较?
手捧托盘,殷向晚没有直接进账房,而是折返了厨房。
厨子们早就歇下了,厨房里黑灯瞎火的,只有唐青刚刚热过饭菜的灶头还热着。殷向晚也不想惊动其他人,点了灯,就着微弱的烛光到处捣鼓一阵,翻出了几样食材,然后便挽起袖口开始料理。
她以前是跟一唐间的厨子学过做菜的,唐老爷喜欢她的手艺,在他过世前她便常常为唐家一大一小两位主子准备饭菜。后来唐老爷故去,她接掌了唐氏家业,就再没有时间亲自下厨了——事实上,唐家有专门的厨子,这种事本来就用不着她亲力亲为的。
但一段时间没下厨,向晚的动作仍然非常纯熟。削皮、切丝、斩丁、起肉、翻炒……就算是一唐间的头厨也不能挑剔她半分。添了柴火的炉灶烧得热烈,烘得向晚额上沁出一层薄汗。折腾了约莫半个时辰,她已完成了三菜一汤。
端着重新盛好的饭菜,殷向晚回到账房,一星灯火果然未灭。双手捧着托盘,她只好开口唤道:“少爷?”
里头静悄悄的,一点动静都没有。
半晌不见应答,向晚提高了声调,再唤一声:“少爷,你在里面吗?”
仍是良久等不到应答,向晚干脆以脚尖踢开木门,一边跨进房门一边说:“少爷,我要进来喽!”
然而,进门看到眼前的情景,她的声音就消退了——她家大少爷正伏在案上呼呼大睡。
殷向晚失笑,先前还以为他还在生闷气所以不搭理人,原来……是睡着了啊!还真是符合唐大少一贯作风——一碰书本就犯困。
殷向晚走到书桌旁边,将饭菜搁下,低头看去,唐逸欢把脑袋枕在自己的胳膊上,睡得很沉,俊朗的面容不再跟往常一样充满桀骜的傲气,反显得有几分稚气。
向晚忍不住弯下身子,仔细地端详唐逸欢,心中有些好奇——每天都见到的人,怎么只是睡着了感觉就差了那么多呢?
有如白玉的脸庞上嵌着高挺的鼻梁,嘴巴常常说出不中听的话,不过唇形倒是十分好看。若是睁开眼,一双清澈漂亮的桃花眼定能勾走不少姑娘的魂儿……但此刻,由于他闭着眼,所以只能看到根根分明的纤长睫毛,在他下眼睑落下扇形的浅浅阴影。
而那对秀气的眉毛却是轻轻地蹙起。向晚又笑了——今天一事,真值得生那么久的气吗?就连睡着了还在皱眉。
等到她意识到的时候,一只手已经抚上了唐逸欢紧蹙的眉心,像是想抚平他眉间的皱褶。
微凉的指尖碰触到他温热的肌肤时,殷向晚心头一惊,立即收回,但那暖暖的温度却似乎萦绕在指尖不能褪去。一边懊恼于自己一时的失神一边小心看向唐逸欢,向晚松一口气,方才的短暂碰触并没有惊醒他,那大少爷仍然兀自睡得香呢!
殷向晚站直身子,正想叫醒他先吃饭,视线余光先被其它东西吸引住——唐逸欢臂下压着一本摊开的账本,其中有一半露在外面,却不似之前那般整洁,几个数字旁边,密密麻麻地以蝇头小楷写了字。
她给唐逸欢初学的这些账本,都是早已经整理完毕入库封存的,谁还会在上面乱写乱画?
向晚低头认真看了一下,却发现那些竟是唐逸欢的笔迹!墨迹还未全干,应是不久前才添上去的,再细看内容,是他对没看明白的数目作出的标注。
原来,他一下午躲在账房里,是真的有在用心看账吗?
殷向晚正忙着欣慰,唐逸欢就有了动静,他皱了皱鼻子,似乎在用力嗅着什么,然后,眼睛慢慢睁开。
抬起脑袋,睁着惺忪的睡眼,无意识地喃喃道:“什么东西……好香……”
向晚好笑地看着因为没睡醒而显得一脸懵懂无害的唐逸欢,轻声说道:“少爷,先吃点东西,再去洗澡就寝吧!”
她的声音却瞬间让唐逸欢的神智瞬间回笼,瞪圆了双眼,他似是不敢相信殷向晚会突兀地出现在眼前,扯着刚睡醒还有些嘶哑的嗓子叫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殷向晚笑着摇摇头,给他倒了杯茶水递过去,说:“这是我的账房,为什么我不能在这里?”
“哼!你不是很高兴地跟项怀之走了吗?还回来干什么?”一想到日间的情景,唐逸欢就控制不住地出言讽刺,但言语间,还是不自觉地伸手接过向晚递去的茶杯,喝了口茶润润喉咙。
殷向晚偏头看他,没有生气也没有再故意气他,以平静的语气反问道:“少爷是真的希望我到项府去吗?”
当然,没有你在这管三管四我还更自在——气话明明已经到了喉头,但迎着向晚认真的表情,这一次,他却没有让那些会令自己后悔的话冲口而出。
如果他真的那么说了的话,那他的总管……就真的会放下唐家的一切,跟别人走了吧?
这种想法哪怕只是闪过脑海,就如细针扎在心头般一阵阵刺痛。
唐逸欢突然觉得嗓子又干又哑,咽下一口唾沫,猛然将视线从向晚脸上移开,低下头说:“我饿了!”
向晚也没有追问下去,只是将盛着饭菜的托盘推到唐逸欢跟前,边把筷子递给他边说:“都已经戍时了还没吃晚饭,当然会饿。”
何止没吃晚饭……他今天根本一整天没吃过东西!早饭和午饭都给气饱了,啥都吃不下——当然,这一点唐逸欢是绝对不会向殷向晚承认的,只是此刻闻到阵阵诱人香味,他更觉饥肠辘辘。接过筷子不管三七二十一,拿起饭碗就先扒了两大口白饭。
再要夹菜时,他才一顿——白玉翡翠羹、笋尖炒腊肉、糖醋排骨、干煸青豆丝,很家常的几道菜,虽然不及饭馆里做得精致好看,却全都是他最爱吃的菜。
厨房是越来越掌握他的口味了,值得表扬。唐逸欢心里想着,夹了一筷子菜就往嘴里送。然而,才放进口中,他就再一次顿住了,就连咀嚼的动作也停止了。
这份久违的熟悉味道,分明是……含了满嘴的饭菜,唐逸欢忽然有些怔忪地抬头看向还侯在一旁的殷向晚。
“怎么不吃了?味道不合胃口?”向晚见他突然停下,还以为自己太久没下厨,技艺生疏多放了盐或烧出了糊味。
“没……”唐逸欢立即嚼嚼嘴里的东西吞下,目光游移地说,“这……不是吴厨头做的吧!”
向晚笑了,说:“尝不出来我的手艺吗?亏我以前还那样尽心尽力地为老爷和少爷料理三餐呢!”
他怎么可能吃不出来呢?这样的味道,她不会知道他有多怀念……
但嘴上说的却是:“怎么突然这么好心亲自做饭给我吃?该不是……想趁机下毒害我吧?”
“呵……少爷,你怎么会有那种想法呢?我又怎么可能会害你呢?”向晚声音轻柔,眉眼都笑得弯弯的,和颜悦色得不得了。
唐逸欢一怔,因她突如其来的温柔语气而心头微微发热,却不想听到她马上就朗声笑道:“唐家物业早已尽在我手,我又何须再想法子去害你?”
唐逸欢的嘴角抽了抽,狠狠地剜她一眼——这女人,当着主子的面,还真敢说!
“少爷,与其老想着我会怎样害你,不如先学好认账吧!连唐家家产到底有多少都不清楚,哪一天真的是会被我掏空了还不知道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