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鸿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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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欢在天庭呆了没多久，便忍不住拖着珞麟要去看张三。
珞麟打了个哈欠，“你把故事说得那么好听，我觉得你甚有天赋，你去劝他吧。”
常欢厚着脸皮，求道：“珞麟珞麟，您知道我就是个猫儿猴子，喜欢调皮捣蛋，但本质是乖的，我挺担心张三他活得怎么样，您肯定也很担心的。”
“我才不关心，关大爷我屁事——”
常欢见软的不行，索性舞了舞拳头，小狮子一般。
珞麟好气又好笑，“哟，抖起来了。还敢冲我动手。”
常欢叉腰大笑，“当年我可是打遍村里无敌手的。”
“是是是，姑奶奶，我怕你。”珞麟牵着她出了门。
走在云里就看见常欢耍赖不想走路，硬是被珞麟托着坐在左肩上，方才笑眯眯的搂住珞麟脖子。
……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
上羲就在张三家附近的茶馆里坐着。眼睛看着窗外，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茶。
珞麟一屁股坐在他对面，让小二多拿一个杯子一壶茶，也跟着看。
常欢抱着天上拿下来的桃子慢慢啃。
珞麟问：“怎么样？”
“母亲已逝。夫人改嫁。女儿死了。没有儿子。还是很穷。”上羲言简意赅。
他将许多事情都省略了，譬如跪地苦求夫人回头，那妇人却抱着细软头也不回。女儿高热，他尽力熬药，却在药熬一半时发觉女儿没了气息。母亲逝去，正好要账的人堵在门口，不给银子不让发丧，最后竟将家里柜子抬走，连一粒米都不留……孤苦伶仃一个人，熬到现在这岁数，却也是灯尽油枯。
不用上羲说白，珞麟也知张三这一世之辛苦。
珞麟饮尽手中茶，仿佛是苦酒一般，微微扭了脸，摇头苦笑：“那个人，可有后悔。”
“你去问他呀。”上羲微微转着手上杯盖，头也不抬。
……
“——你可有后悔？”
没心没肺的珞麟还真去问本人了，他正落在张三床前，对躺在床上的张三问道。
张三一把将被子搂上，盖住胸口，苦笑道：“仙人，可否请等我更衣后好好招待您？”
常欢从珞麟背后露出半个大脑袋来。
张三被子捞得更高了。
……
“后悔吗？”珞麟不客气的一口饮尽张三端来的酒。
张三竟也不怕了，他屡次被突然出现的上羲惊吓着，吓着吓着，也就麻了，不怕了……他坐在珞麟对面，也给自己倒了一杯，点头说：“怎么不悔，悔呀。”
“说说。”
“我悔呀……悔自己没对娘更好些，让她多享点福再走，悔没给闺女买个玉镯子，好歹镯子可以陪她一辈子，入了土也陪着……”张三抿了口酒，有些辣，呛得眼里都有水了，他喘了口气，“我还悔没早点娶了那老婆子，让她多给我做几个月老婆，再多吃一顿饭，她做的饭可比我好吃多了……我悔呀……我一辈子悔恨的事情太多了，有些我都记不住了……”
“哟，不悔没跟着我修道？要是现在成了仙，该你看着我悔恨了。”
张三摆摆手，“这个我也悔呀，当初要是让二位神仙喝口水，我没抖得跟筛糠一样，让您别小看我们凡人，那该多好……可惜，不能倒回去。说这事，我可后悔了二十年呢……”
“哈哈哈哈……”珞麟一口酒呛在了嗓子眼里，半喘半咳的笑了，“你还真想得开。真不愿意长命百岁？”
“说实话，谁不愿意呢？皇帝都想呢。可是，你瞧我现在，亲戚们死的死，散的散，留我一个人……即便我一个人活了千年百年又怎么样呢，还不是一个人？”
“谁说做神仙就寂寞了？我可不寂寞。”珞麟摆手。后来索性把脑袋撑在放在桌上的右手上，“我认识许多仙人，也没见他们寂寞呀。”
“可见我就没那福分，享不了这福。”张三想了想，又道，“可能也是我吃不了那苦。当初听你们说的呀，又冷又饿，还辛苦得不得了，说不定还有妖魔鬼怪什么的……想着就觉得太辛苦了……仙人不死。人要死。是不一样的。可就说人吧，活十年，四十年，九十年吧，差别真有那么大吗？”
“那你真觉得没有差别？”珞麟鼻腔里哼了一声。
“有。肯定有。要是活九十年，儿孙满堂，都孝顺，也都成家立业，眼看着枝繁叶茂的一大家子，和乐融融，这不是神仙日子不如么？但要是活九十年，所有人都去了，孤零零一个人在，再活得长久，也不如大家一起的一天好。”
“你就是怕寂寞！”珞麟直直指着他的心，“你摸着你的心说话。”
“是，是是是，神仙都没心，我有心，我一直顺着心意活着。所以我呀，注定当不成神仙。”
张三喝大了，舌头也不灵便了，大着嘴巴笑着笑着，便软了身子，头倒在了桌上。
……
常欢看着这一桌子的酒罐，熹微的灯火下，张三满面皱纹的脸显得那么的老。那脸上的皱纹都是光阴琐碎的生活侵蚀的。
当神仙不好么？永远年轻，永远漂亮，永远不老。
当神仙怎么就没有心。
常欢一直在旁边看着，两个人一个比一个灌的酒多。
摇摇欲坠的灯火下，一个锦衣公子，一个就已满面风尘，可当初遇见时，不也就是两个年轻人么。
常欢一直不出声，静静听着两个人说话。争锋相对？倒也不是。只是两个人都说服不了对方。常欢倒觉得，神仙日子不像张三说得那么坏。
天上多好。大朵大朵的云，你踩在脚下，挤在身旁，随手一扯，便是一个棉花糖。那么多的仙桃，桃树们都很慷慨，仙童很可爱，仙女们都漂亮得惊人。那些个神仙一身锦衣华服，或素白颜色清透，皆穿行而过，时不时还有仙乐，弥漫了整个天界。
不，即便天界很好，最最好的，还是有珞麟。
常欢看着喝了不知多少杯酒的珞麟，他眸子却还那么清醒，那么淡又清醒的眼睛一直盯着再没动弹的张三。
她心里却慢慢涌出一种奇异又伤感的情谊，这情谊，有些像酒……暖，辣，清凉，有点涩意……从眉心处，仿佛有均匀的露珠慢慢滴下，滚落身躯，至指尖，躯干，脚趾……
常欢慢慢觉得自己蒸腾起来，衣服变得紧绷，而四肢异乎寻常的舒展，仿佛春天的柳枝……迎着最清冽温和的风，慢慢舒展开枝条……
这感觉，让人无限的欢喜，又无限的惊讶。常欢不由唤道，“珞，珞麟……”
珞麟手持着酒壶，转过脸来，眼睛却在灯火照耀下猛烈一晃。他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之人，少顷，竟慢慢笑了。
他张开手，朝常欢笑：“常欢，你长成大孩子了。”
常欢水雾早堆在眼中，此刻应声而落，直接扑到珞麟身上，死死抱住他纤细挺拔的腰。
珞麟勾起的嘴角，却在望向对面那一动不动的人影身上时，慢慢放平，竟有些垂落：
“常欢……张三死了……”
承欢猛然把头从他怀里抬起，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珞麟平静的脸，心中欢喜之后，是一片空虚，无限怅然。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鸿蒙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