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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回首向来萧瑟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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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
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情完全可以用“混乱”这两个字来形容。
寝室里的人在紧急开会。会议自然是被着我开的。可能也被着被我指认的CANDEE。
会议的结论似乎对我有利。因为会后,她们对待我的态度,较之平常,明显的松动和软化了很多。
甚至,有人讪笑着来和我搭茬说话。
而我,我表现的不动如山,我一直都在暗自揣测PENNY的心态,在想,她会怎样思考这个问题。
我想我的话的确触动到了她。尤其是关于CANDEE现在拥有的那些既得利益,完全是取我而代之才得到的那一部分。因为那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如果换成是一个没有什么功名利禄心的人,可能就不会认可我的怀疑,因为这种做事的手法与其自身的处世原则相悖,但是,PENNY,她一贯是现实的,有想法有手腕的。
所以,我给出的分析,应当能够和她自己判断事情的思路契合,问题只是在于,她以前从来没有往我说的这方面去想过而已。
不过,即使是在我当时内心无可抑制的生出回复清白的指望的时候,我同时也能很清楚的知道,这个寝室里,没有人我可以依靠。
甚至,没有人能是我的同盟军,哪怕只是暂时。哪怕只是在一件事上。因为帮我只有麻烦,没有好处。
正确的说,以天地之大,这个世界上,都没有人会得站出来,能帮我把事情揽上身,然后一力承担。
这样说,并非是对我的至亲好友有所怨恨,只不过是说明一个事实。
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谁也不能指望。大家都是人,也只不过是人。
好也罢,歹也罢,生活里的一切苦难煎熬,全要凭借我自己脆弱的肉身支撑过去。尽管我对自己那样失望。
自己的问题永远要自己解决。这句话,逐渐成了我的人生准则。由此我丧失了对于弱者的恒久的同情心。所以后来我被人形容为“残酷”。
在有了这个顿悟的刹那,我终于下决心停止痛恨自己。因为除了我自己,没有人能够真正原谅我。
记忆里再后来发生的事情,活脱脱像是一个梦。
好好的大学寝室生活,被层出不穷的偷窃事件毁掉,固然难以忍受,如果还有人混水摸鱼,为了自己的利益,把全体人当作傻瓜来利用和愚弄,那更加是一件可忍,孰不可忍的大事!
大约是多次多人比对了最近一次作案的不在场证明以后,她们发现CANDEE的确是有着很大的嫌疑,寝室里的斗争矛头,逐渐指向了她。
有一点变化,我觉得不能忽略:大二时候的CANDEE,刻苦朴素,家境不好,成绩虽然也是上游,但并非数一数二,所以不引人注目,可是现在的她,是一切当时我没能得到的利益的完胜继承者,且在系里风头出尽,人们不再缺少嫉妒她的理由——而我此时的形象和实际地位,在一般人的心里,也已经太灰太低,纵然仍有顾忌,想也不足以对她们构成什么新的威胁!
于是她们开始开会,讨论如何抓住她的把柄来除掉她。我也被邀请参加。
她们还集体跑去派出所,很肯定的同民警说小偷不是我,要他们把真正的人给抓出来!
形势似乎是在朝着对我有利的方向发展,所以我尽力与她们虚与委蛇,只是,像这样的事情,越是绞进去往下深入,我心里所能感受到的黑暗和悲哀也就越深重。
因为……我好象是在看着一幕幕我不愿意触及的历史的重演,当日她们如何缔约把我推向深渊,今日也就如何向CANDEE下手!
风月无情人暗换。
我察觉到了自己深刻的矛盾。
一方面,我觉得快意和强烈的灼烧的盼望;另一方面,我又觉得深入骨髓的冰冷和悲哀,人都是这样的吗,不需讲什么确凿的证据,只要觉得你是有罪的,那么你自然就是罪人。
——在中国,群众拥有可怕的近乎众口铄金的力量,但同时又是盲从和盲目的……后来我看见书本里种种运动里“群众”“群体”之类的字眼都觉得心悸。
可我始终都没有忘却,虽然我指证了CANDEE,但是我并没有什么证据!——换言之,她也有可能和我当日一样,是完全无辜的!纵使这可能我觉得微乎其微,但我仍然为此而感到不安。我不希望,我是在参与制造一起冤假错案。
我嘲讽自己的兔死狐悲。——尤其是兔还未死,我已经在作狐悲之想,这个真是可笑。
但是,但是,我真的并不想做什么“复仇女神”,我想,如果可以的话,内心深处,我更愿意成为“正义女神”:一手持利剑,一手拿天平,被布条蒙住双眼……严厉公正,不偏不倚……
这就是所谓性格制造悲剧了……
所以在寝室里的众人面前,我始终都显的没有温度,我没有表演一腔热血酬知己,也没有与她们化干戈为玉帛,更没有相逢一笑泯恩仇……我只是暗淡的,不够起劲的,疏离麻木的,像一团灰。触手是冷的。
我没有花力气娱乐大众,大众自然也不会来娱乐我。
事情的发展,始终都不足以构成一个对于CANDEE来说能够致命的打击;它只是动摇了她的形象……
PENNY被偷掉的包,事发几天以后神秘的在行李床上重新出现了,东西未少,完璧归赵。
这以后,是完全的风平浪静,很久都没有再出一个什么新的偷窃案子出来……
时间又已经逼近期末,于是要打击罪人的热潮很快降温,各人且忙各自事去了……
终其一役,我没有遭遇危险,可我也没有能够洗脱罪名。
我甚至没有听见过任何一句道歉。
自此我真正的沉默下去。
不需要多少聪明才智,我也知道,已经打草惊蛇。这时不能,就是永远不能。
永远不能。
我没有向任何人诉说过我内心的惨痛和绝望。但是事发以来到现在,我所经历过的负面情绪,莫此为甚!
留待我的结局,不过是: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
唯一的变化是她们自此疏远了CANDEE。
我猜想,只要怀疑的念头诞生,那么被怀疑的人也就一定越看越值得怀疑。
所以她们冷冰冰的对待CANDEE。
当然也没有接纳我。
要再成长一点,我才能理解这种处事策略。
到了快毕业的时候,班级里有两个男生同时被一家很好的大型国企接纳,开始实习,都表现很好,也满足他们的招人要求,但是据说他们只打算要一个,于是一个男生跑去人事机构推荐自己,有意无意的讲了另一个男生的坏话。
可是说话的男生没有料到,当时的我也没有料到,那家企业的决断是两个都刷掉。
后来我就明白了:背地说同学坏话,保不住这人品格有问题;可是中国人的哲学是苍蝇不盯无缝的蛋,万一他说的有几分道理呢,既然无法判断真正的事实,那么就干脆两个都不要。——两败俱伤也是你们自己的事情,作为企业,具备我要求的人才,在市场和学校了满坑满谷的多的是。
这里面,效率和安全的保证,才是最重要的。
至于是否错伤无辜,是否持平公正,这是上帝才管的事情,轮不到咱们来为此伤脑筋。
不过PENNY倒是慢慢走近我,也时常把我带回到班级的正常的社交圈子里去。我因此好歹生活的也像个正常的大学生了,虽然,我的头顶还是悬挂着未曾撤消的处分这把利剑。而CANDEE,依旧逍遥,依旧是班级的团支书。
你瞧,这就是人生。
谁会是傻瓜呢?她们都不是。惟有喜欢逞英雄讲正义的我是。
然而我也并没有因此就抱住DAN枕在他肩上痛哭,我的眼泪在慢慢干涸。我痛恨她们全体,可我依旧不希望有谁在不确定她是否犯罪的情况下受到惩罚。
然则但凡要成大事,总要有那宁可枉杀千人,不可错漏一个的气概和自信。
我不是那块料子。
所以我也就一直都不能报仇雪很。
很久很久以后,DAN问我,“那你想怎么样?”
我说,“以德报怨是不可能了,连孔圣人都说,‘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正说着,眼睛瞟见DAN在做一个表示要昏倒的动作,他说:“你居然提这个论调出来……你以为你是谁啊?耶酥基督?拯救世人?管人间功过是非?”
我笑,笑完很正色的同他说,“我是我,她们是她们。我总不好把自己降到和她们同一档次上去吧。不,你别说,我知道,我以前就是这点招人恨,我一定痛改前非,不过她们么,既然已经恨了,我就干脆不改了……我只决定以后对她们见死不救。如果我有救人的机会的话。”
说完耸肩,我是相信有神有命运的,我想,总归要天公地道,神从来不吝惜于考验世人,她们的人生里,总也会有像我当年那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时候。
那时候,我就算报仇了。
大三的第一个学期就这样过去。也许对于所有的人来说,这都是一劫。
有惊无险。
大三第二学期开学以后,PENNY搬出了寝室。
她对我说,所有的人里,她被偷的东西最多,这很大程度是因为她的生活习惯,东西一直随手乱扔,给人提供了靶子,但是向来只有千年做贼的,哪有千年防贼的,她不愿意因此来改变自己,——简单说,她惹不起,但是她还能躲的起。
这个时候,大学里渐渐开始流行校外住宿,尤其是大三和大四的学生。为了住的更方便,为了通宵有电,为了考研考托福,为了不被打扰的恋爱……又为了不引起学校的注意和反对,一般都还是照样交住宿费的。
所以自扩招以来住宿空间就像鱼罐头一样紧张的宿舍楼一下子变的空荡荡了,有些寝室只有两到三个人住。PENNY把握的,就是这个机会。她找了间楼下的大二同专业的寝室住了进去。
不过她这样做,没能延续太长时间。
她虽然把窝安在了楼下,但是还是时常在晚上抱着被子溜回来,给的理由是,要躺在她自己熟悉的床上,才能睡的香。
对此我只有耸肩。我还真猜不出别人有的搬何以如此热爱这个寝室。
我动弹不得。我没有足够的钱,也没有足够的权。
否则我想我一定走的头也不回。
无论如何,最黑暗最苦难的时光,应当已经过去。
以前在一天里会无数遍的想起那件事,时时刻刻能够泪流满面,后来是一天几次,再后来也许几天一次……
时间治疗一切伤痕。
然。终不能忘。
逐渐的,我学习接纳现实,努力摆脱人生的荒谬感和虚无感,跟既有人生较劲,尽量让生活拉回脱离的正轨。
家长师长也是这样讲,等到学校把处分撤消,那么我的人生就不会有什么不同。
真的吗?
那为什么我的眼睛不再清澈,我的笑容不再闪亮?
不过我不敢抱怨,什么没有什么可以弥补一颗破碎的心,……
人生向来没有最坏,只有更坏。
或许假以时日,我会得感激这段过往,因为它教会我注意人性,体察人心,给我补课,创造机会让我学习怎样与人斗争,如何周旋,如何防人,如何拉拢,如何分化……弥补我性格的缺陷。
我借此而成熟。
DAN说,“你以前太像一张白纸。有点改变也挺好,反正不管怎么变,我都要。”
我便重重吻他。
生活真的没有什么不同。不再有窃案发生。寝室里照样闹哄哄。逛街吃喝买衣服闲聊打牌。享大学最后的太平盛世。
因为很快便到大四,要毕业。
有什么不好呢?
大家都很好,每个人生活都很愉快。
只有我觉得自己像朵荼蘼。
JUDY继续和LEE谈着她舍生忘死般热烈的恋爱。在我的下铺时晴时雨。
不过我猜她早已经把LEE和ALICE的秘史捅了出去,至少PENNY知道,我听她某回说话时候露过口风,那么我想PENNY的男朋友也知道了,因为很少有人能不把这种事情说出去的,她男朋友也是同班的,延续这一推理过程,那么大家都知道了。
证据是我注意到有某些玩味新鲜的眼神停留在LEE身上,上看下看,左看右看。
这教育我们,在一些时候,即使再动感情,也坚决不要把往事和自己的男女朋友乱说。
我也时常能见到LEE,本来嘛,同班同学。
他看我的目光要比以前热情许多,常常流连往返般的在我脸上逗留,一双眼睛总是殷殷切切,充满关心。
于是我总怀疑自己的视觉。
或许是因为我已经交了男朋友,他再也不必担心可能某天需要婉转而坚定的拒绝我?
有时我简直疑心他是后悔了。
不过我不敢朝这个方面去放纵或者发展自己的想法。
我后怕。
他也和我说话。有时需要我帮忙了,照样管我叫“兄弟”,不再避讳其他人知道,任男生们略微大呼小叫的起起哄。
我总是好脾气的笑着接受这种“侮辱”。
现在担心的人是我了。我总怕情况过火了JUDY拿刀捅我。相信我,她是有追杀情敌的气魄的。
某夜我的担心化成事实。
我一贯睡的早,除过少量的外游,寝室是十点熄灯,每天十点半我必定已经脸朝天躺在床上,区别只是在于着了还是没着。
DAN说,我如此嗜睡,可能是低血压的缘故。我听完点头,笑嘻嘻的想起我的偶像杨威利,很高兴在生活上又和他多了一个共同点。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那天半夜十一点四十五分JUDY在下铺狠命向上踢踹我床板的时候,我何以还是半梦半醒,神智不清。
我是被床板的剧烈晃动顶醒的。
第一反应是闹地震,稍一凝神才醒觉是JUDY在下铺发威:她开头是拿脚往上踹,后来可能嫌这个的激烈程度不够她抒发感情的,干脆直接用手把整张床板顶起来,然后松手,任它咣的一下砸在床架上,在深夜里发出巨响。
如是多次。
对于这种半夜三更突然发生的粗暴行径,我完全莫名所以,所以惊骇万状:要知道床板上有冬季的全套被褥,还有一个不少于五十公斤的我,她哪里来的这把子力气?
一屋子已经睡着的人都醒了。
我没全醒,兼一时间搞不清楚到底出了什么状况,努力想欠起身往下看,处身的上铺却是地动山摇,晃动的幅度好比台风中的海平面。
JUDY一边动手,一边正在胡乱的叫骂着我的名字,我瞧见她披头散发,一副不管不顾的模样,可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哭腔。
我又惊又疑又气,张了嘴,可问出去的话飘进自己的耳朵里却是哆嗦着的:“这……到底怎么啦怎么啦?”
我顿时醒觉,恼怒众目睽睽之下自己居然如此懦弱,这表现的也太不够硬气,郁闷的几乎没在自己腿上狠掐一把以做惩戒,接下去说的话就成了:
“三更半夜的你好好的抽什么疯?!你要是想说什么,对我有什么意见,我和你出去说!”
JUDY把手中抬着的床板狠命往下一顿,我在上铺又是连人带家什做了一个大跳运动。
我大怒,正欲不顾一切开骂,刚发出两三个音节,PENNY已经来主持大局,她套上睡衣起来,一把抱住JUDY,“大家少说一句,”然后把JUDY拖到门外,又把门重重带上。
我支起耳朵,还是只能听见PENNY零碎的,好似是在询问劝解做安慰的话语,以及夹杂着的JUDY断断续续的回答和仿佛声嘶力竭般的哭音。
我裹上被子重新躺回到床上,这才知道气,因为发现自己全身都在发抖。
不由自主。
我不是不晓得我在这个屋子里的地位低,可我也没想到低到了谁外出冶游不顺心回来就可以找我撒气的份儿上!
我气的怔怔的,平卧在床上听着自己粗重的呼吸,一吸一顿,又是一吸一顿,很久很久,一双手和身上都还是冰凉的。
又过了很久很久以后,PENNY才拉着JUDY进来。
黑暗里我听见PENNY劝她:“他气头上的话,你也能当真吗?算了,睡吧,别想了。到了明天,大家都冷静了,你们两个自然就好了。”
JUDY还在哭,黑夜里哽哽咽咽的,在下铺撕扯着或是摔打着她的什么东西。
那是一种咬牙切齿同时颇为凄凉无奈的发泄。
要是往常,我会不由自主的同情心茂盛泛滥。
可是今天。
我用估计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在被窝里轻轻冷哼一声。
对她我从无不义。
可是此时此刻我发现她从来就没有拿我当做一个和她同样平等的人看过。
你见过寂寞的小孩与充气玩具开茶话会,或是对住洋娃娃诉苦吗?在她面前,我或许一直就是在扮演同样的角色。
我为自己一直以来居然如此的痴心妄想和不明事世而大大震惊。
我躺在床上,焦躁的翻了个身,这才想起,刚才JUDY在狠命踢我床板时,嘴里除了骂骂咧咧之外还带着哭音嚷了一句:“他居然说你比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