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流芳(又名：我最好的时光）》午夜兰花

7、你爱谁

　　我不知道我对他的这场感情的追逐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就是在那时吧，第一次接触茨威格的小说：《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
　　图书馆借来的。绿封面。秋天不用上课的下午。我躺在床上看这本书。

　　“你，从来也没有认识过我的你啊！”
　　一位邻家的小姑娘，一个少女，一个夜总会的女人，他一夜的情人，他孩子的母亲。
　　可是他最终甚至不能完整清晰的记忆起她来。
　　“阴影不时涌来，又倏忽散去，终于构不成一个图形。他感觉到一些感情上的蛛丝马迹，可是怎么也回想不起来。他仿佛觉得，所有这些形象他都梦见过，常常在深沉的梦里见到过，然而也只是梦见过而已。”
　　最终她对于她热爱了一生，奉献掉一生的她的爱人来说，只是一个陌生女人。
　　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

　　我被完全震慑住了。感慨以后是恐慌。
　　我不怪那个作家。谁会记得一个只在身边若隐若现过的女人。
　　只是我的感情和那个写信的女子又有什么不同呢？
　　是的我表白过。
　　但是我从来没有当着他的面向他说过一句“我爱你”！
　　我用我所有的热情燃烧自己。但是那些热情，哪怕一点热量，一点温度，都没有传递到他的身上去！
　　我几乎没有为他做过什么。我甚至从来没有追求过他。
　　我也写信。写信时幻想有一天能被他看见那些文字。期待他会感动。
　　然后那些信的数量在我的苦闷里不断增加。
　　到我看完《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的那天时一共是写了14封。厚厚一迭。
　　每封信自2千字到2万字不等。14封。
　　我给自己的爱情写下的文字约相当于一部中篇小说。
　　可是LEE他知道这些吗？
　　他什么也不知道。
　　我觉的惶恐。

　　LEE他不爱我。
　　我不是鸵鸟，我有睁大眼睛在看。开头他谁也不爱，后来他应该爱上了ALICE。但是现在ALICE肯定已经不爱他了。他的伤口一直作痛到此时此刻。他的心里没有我。一直都没有。

　　我心里隐隐知道，我甚至不会是他所欣赏的女子。
　　我喜好的绘画，诗歌，电影，写文章，看种种小说，对他通通没有意义。我的爱好和他的爱好几乎没有交集。
　　尤其骨子里我是个桀骜不逊，意图肆意妄为的人。
　　我恃强凌弱，一个人，如果我再三观察，在他身上也找不到一丝能令我敬佩的地方，那么我在心里不会看的上他。行动当中我好象也是这样实施的。呵呵。
　　对他来说，我太凛冽太狷介。
　　我也知道即使我再爱他，我也不会愿意在他脚下匍匐。
　　我始终没有大胆追求过他：开头我以为他喜欢我，我在等他的表示。后来ALICE开始追他，我跟进，却拉不下脸子恳求他哀怜我。他失恋了，我不同情他却希望他转过头来看我。

　　这段感情的真相不外乎如是。这听起来真傻。我真愚昧。

　　就在我抛下书本低头沉思的时候，电话响起来。
　　空空荡荡的异常刺耳。
　　寝室里没人，奇怪，她们都去哪儿了，最近我老是被一个人留在屋子里。
　　我从上铺爬下来，接起电话。居然是LEE。

　　热血不太受控制的涌上脸颊。有点过于激动了。然后我感觉到凄凉。
　　他说：“我要践约。”
　　昨天我们在社团办公室当众打了一个小赌，赌一个字的发音。赌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会赢。记忆不可能有那么肯定，但我的记忆力基本没让自己失望过。小时候老爸曾开开心心的带着我到处献宝，说：“我女儿能过目成诵，一目十行。”他不知道我的一目十行是偷着看课外小说练出来的。今天早上上课前，我笑咪咪的把翻开的新华字典轻轻拍到他桌子上。他输了。
　　我说：“好啊，你难道准备在今天？动作要这么快？”
　　他说：“我不想欠着你什么。”

　　他不想欠我什么。
　　这句话听了真让我难过。
　　然后我们就约了一顿肯得基。下午五点校门口见。

　　我站在校门口等饭吃时，忽然想到：这是第二次我和LEE单独的出去。
　　不想把这叫做约会。
　　呵呵，上一次等他还是为了让他能拒绝我。那时春天还没有开始。现在已经快到冬天。忽而就是半年多。
　　酸甜苦辣一时间涌上心头。
　　以至于LEE准点出现时我还在一个人发呆。
　　他到了，我们一起离开。
　　结果一路上遇见无数他的熟人。若干次打招呼。玩笑。探询和打量的目光。他真挑了好一个黄道吉日出门。

　　趁他走在我身边，我悄悄的注视他。
　　我想我的眼睛里应该不再有火花。我熬的很倦，只是还是不能放下他，此时此刻。还是不能。爱情真像是一场大病。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多么知道同他这样近的距离只能保持片刻。只是在我，明知多和他待一刻在将来会是我的毒药，也早就吞下去了。
　　我努力和他说说笑笑。反正只是去吃一顿快餐，不需要我坚持太久。

　　我要了汉堡，生菜色拉和汽水。
　　吃炸鸡会比较没形象的吧。
　　说真的，这顿饭吃的我好辛苦。强颜欢笑，粉饰太平。
　　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
　　说不定也是这么觉得。

　　我想我宁愿选择给我个位子，看的见他的位子，让我能默默的看着他，就可以了。
　　我好象已经无可救药。

　　也许我真的是粉饰过头了，LEE忽然停了下来，很真挚很感慨的看着我，他说：“我真庆幸那时没有答应你。不然现在我们也会是陌路人，就好象我和ALICE。”
　　我只觉得一口气往上撞，热血迅速冲上头顶，血液在血管里刷刷的迅速奔驰起来，太阳穴突突直跳。
　　刚才吃下去的生菜色拉里的葡萄干已经在胃里凝固成化石，一梗一梗的痛。
　　真庆幸没有答应我！
　　他是真的庆幸。
　　一时间我几乎控制不了我的暴力倾向。我幻想着能把杯子里的饮料泼上他那张仍在喋喋不休的脸。
　　可乐是很难洗掉的。

　　我终于调匀了呼吸。
　　不知道我的脸有否上演瞬间七彩变幻的奇观。
　　我爱他是我的事，他可以不爱我，但是不应该如此侮辱我。即使我也知道侮辱不是他的本意。
　　在他，这或许还是一句称赞吧。

　　接下来的谈话我已失去兴致。但是他没有。我发现他只是想找个人听他说话，我在想什么不要紧。
　　只要我安静的坐在那里，时而点头，时而微笑。
　　居然只要这样就可以。

　　晚餐结束。
　　KFC的玻璃推门外面已经是灯火灿烂的黑夜。
　　深秋了，浦东的气温一直比浦西要低。
　　站在街道上迎着风已经很冷。眼泪在这样的天气里好象会变成冰的。
　　我想回去了。

　　而LEE忽然就那么蹲了下来。一个有点儿欧洲体格的大块头男人。就那么在人行道上靠着行道树抱住头蹲了下来。
　　感情像春天的雪花一样崩溃四散。
　　我只觉得无措和绝望。莫名的绝望迅速的在心里起伏和扩大，大的无边无际。大到我不能抵御。
　　自己一直深爱的人。我是这样爱他。
　　他蹲下来几乎蜷缩起来的身影刺的我胸口生疼。
　　心脏在剧烈的跳动。喉咙发紧。呼吸浓重。我几乎想上前一步，就势从背后拥抱住他。
　　然而我做不到。我什么也不能为他做。

　　他不爱我。
　　而我爱他。
　　多么害怕如果我上前，他会推开我。
　　即使可以互相拥抱，两个感情都崩溃的人在一起真的能够得到温暖？我已经伤的太重，我无力救助。

　　我也蹲了下来。这样的姿势比我呆着一张脸，站在冻死人的风里注视着他要轻松的多。
　　想起那个不那么遥远的中秋节里他唱的《一无所有》。
　　我何尝不是一无所有。

　　我抬手看表。
　　8点47分。
　　时间在此凝固。
　　我表情麻木。我内心动摇。
　　这一刻，时间似刀锋。
　　在这个凄凉的夜晚里，我们都注定得不到安慰吧。

　　LEE终于站了起来。我莫名的松了口气。跟着立起。
　　从什么时候起，掩饰和埋藏感情已经成为我必做的功课。

　　我们两人之间的沉默一直保持到我们回到学校。
　　眼看学校门口在望，我说了句不必他送，同他道了别，迅速快步走开。

　　耳边迅疾的脚步在风声中终于变成飞跑。
　　我一口气跑到操场，就这样站在夜深无人的操场中央，在夜风里痛哭起来。
　　那样绝望，那样伤心。
　　却连自己也不明了到底是为了什么。

　　那次不欢而散的晚餐过去以后，我一直在想为什么当时我就不能上前去抱住他。近情情怯？还是情到浓时情转薄？
　　很大一部分原因怕是要归咎于之前他说了那句“真的很庆幸没有答应你”。
　　新愁旧恨。
　　我怨愤无已。
　　试想想：你一直倾心所爱的人，亲口同你讲他很高兴那时他做了一个正确的选择，他很庆幸他当时拒绝了你！多么讽刺。
　　不管他想表达什么，这句话，对我来说，实在是太过分了。
　　我想我永生永世都不会忘记。
　　而且他在拒绝我时欺骗了我：那时他根本就没有什么“扫帚眉，葡萄眼”的在北京的女朋友。
　　对此我一直愤愤不平：为什么他就不能对我讲真话。

　　然而今时今日，当我再回想起LEE那个抱住头蹲下来的身影，是如何的寂寞萧索，我才明白那是他向我发出的信号。
　　也许是求救，也许是需索。想要被安慰，想要被爱。也希望得到感情的温度。
　　不然他也不会蹲那么长时间。他是在等待。等待我。
　　自我认识他的那一天算起，时至今日，那是他在我面前表现的最为脆弱的一次。也是他将内心向我暴露出最多部分的一次。
　　简言之，那是一个机会。

　　但是当时我不懂。或者说当他开口说他很庆幸拒绝我，愤怒的烈焰就攫取住我全部的意识和感官。
　　又或者我未必真不明白他想要传递给我的信息，我的坚持无动于衷和姿态上对他自始自终的保留，也是出自一种微妙的想惩罚他的心理？
　　因为对我他一贯有所保留。

　　若干年后，我的男朋友把LEE的那句让我怒火冲天的话翻译成了能让女人听的懂的白话文告诉我：
　　“那只是说给你听的一幌子，意思就是：如果你有意思我现在是会答应你的。” “换句话说也就是我还是比较喜欢你的。”
　　当真是这样？
　　一股痛楚慢慢在心尖上弥漫开去。
　　而今才道当时错。
　　我亦无语问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