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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婚姻事(下) ...


  •   洪太妃看着其华在蒲团上跪下,微笑道:“倒有几分苏相年轻时的俊俏样子。”

      其华却很惊艳于洪太妃的年轻美貌,她看上去二十出头的样子,长得又是那种如牡丹初放般的秾艳,浑看不出已为先敬皇帝守寡了十八年。顾老太妃在旁边催促:“还不快叫义母?”

      其华脸红红的,不作声。顾老太妃嗔道:“你这孩子,先前瞧着挺大方的,这刻怎么了?”

      其华偷偷瞅了洪太妃一眼,低下头,轻声道:“太妃娘娘这么年轻,我看叫姐姐还差不多。”

      满阁的人不由都笑了,洪太妃更是笑得花枝乱颤,连声吩咐宫女将见面礼多添一份。待宫女们领着其华退下,她兀自抓着团扇笑个不停。

      直到所有人都退下了,阁中只余她和顾老太妃二人,她才慢慢将艳丽如花的面容自团扇后露出来,盯着顾老太妃,轻声道:“珍姨,你托我的事我已经办好了。你现在可以告诉我,我那苦命的治儿在何处吗?”说到后面,她的声音在微微颤抖。

      顾老太妃起身将四周看了一遍,确定阁内外再无旁人,方才回到洪太妃身边,在她耳际用极轻的声音说了几句话。洪太妃心头一阵激荡,手中握着的象牙柄团扇“啪”地掉落在地。

      这一刻她其实应该笑,却有泪成串滴落:“珍姨,你没骗我?为何到今日才告诉我?”

      顾老太妃叹道:“这种事情我怎会骗你?你是治儿的亲娘,他身上有何特征,何处生有胎记红痣,到时你自可验看。而且那孩子……唉,实是生得与你有几分相似。这事也是阿宣去年才查出来的,他一直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告诉你。你也知道,这事不能泄露半点风声,否则……”说着往建极殿的方向看了一眼。

      洪太妃悲喜交加地笑道:“是啊!十七年了,我始终不敢相信我的治儿就这样离开了。”她用手虚虚地比划着,泣道,“他离开我的时候,才这么大,如今却……”

      落了数串泪水,她又冲着建极殿的方向咬牙切齿道:“怕什么?怕的应该是他!他害死了先敬皇帝,害死了我的治儿,又杀了那么多宗亲藩王,才坐稳了那个位子。这些年来他对我有求必应,还不是想着堵天下悠悠之口,生怕人家说他弑父杀弟、谋国篡位?”

      她渐渐露出狂态:“这些年我委曲求全,就是心中存着一点念想:我的治儿没有死,终有一日会回来!”她站了起来,向顾老太妃大礼拜下,泣道,“珍姨,您的大恩大德我无以为报,我那苦命的治儿就全拜托给纪阳侯了。”

      顾老太妃将她扶起来,轻声道:“你放心,阿宣会照顾好治儿的。眼下最要紧的是不能露了端倪,引那位起疑心。一旦时机成熟,你们母子自可相认。”

      洪太妃含着眼泪不住点头。

      顾老太妃离去后,洪太妃在白玉观音像前跪下来,低声祷颂:“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保佑我治儿平平安安,我洪雪清愿下十八层地狱,来生做牛做马,以洗一身罪孽……”

      观音菩萨低眉善目,静静地看着她。

      她求了菩萨十七年,只求这一刻的到来。

      她本是云南王的幼女,碧玉年华,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不曾想中央皇廷忌惮父王势大,下旨将她选入宫中。

      所幸雍王虽然年纪大了些,又曾死过两任王妃,却保养得很好,气度清贵高华,且对她极为宠幸,闺阁间甚是小意温存,她心中那一丝不平之意便也渐渐地消散了。

      唯一让她感到不安的,是那位比自己年纪还要大的雍王世子。

      犹记得和王府诸人初次相见,看着那位比自己还要大许多、鹰视狼顾的世子意味深长地唤一声“母妃”,她惶然不知所措。之后的日子里,他看着她的炙烈眼神,更让她胆战心惊,坐立不安。

      所幸嫁过来一年之后,她便怀有了身孕。雍王十分欢喜,某日喝得薄醉,甚至说了一句“迟早要废掉那个天煞星”。她暗自喜悦,只求能得菩萨护佑,顺利诞下麟儿。

      不曾想她刚刚如愿生下治儿,威宗病重不起,雍王进宫服侍汤药途中遇刺身亡。世子以雷霆手段控制京都,在重臣拥护下登基为帝。

      等她听到消息,仓惶地从王府出来迎接圣旨,治儿已被新帝以宫中环境优渥、便于抚育为名抱走了。

      为了治儿,她只得主动走进了建极殿,走向了志得意满坐在御座上的那个人。

      他炙烈的眼神从来不曾改变过,不见天日的帷幕后,是他无尽的纠缠,是她永远不能说出口的伤痛与悲愤。

      即便是后来的“七王之乱”,他被迫巡狩延州,仍不忘将她们母子带在身边。

      再后来,贼人作乱,一把大火烧毁了延州行宫,她仓惶地从火场中逃出来,得到的却是治儿不幸丧身火海的噩耗。当她哭得肝肠寸断,将目光投向被重兵拱扈着的那个黄色身影,看到的,是他故作悲戚神情下一抹掩饰不住的得意之色。

      父王来信劝她忍,她便忍了十余年,将杀夫之仇、失子之恨湮灭于不动声色,甚至不惜委曲求全、以身侍仇。

      她像默默开在黑暗沼泽中的仇恨之花,只静待这一天的到来。

      ****

      洪太妃喜静,并不常召其华过去,其华便在槐华院陪着顾老太妃。顾老太妃是上了年纪的人,终日无事便叫其华为她念经。其华每日上午随女史们学规矩,下午则在佛堂陪着顾老太妃。

      其华自幼没受过管束,并不把什么礼仪规矩放在心上,但想到他一片赤诚,连身份都替自己安排妥当,投桃报李,自己绝不能令他被人耻笑,于是随女史们学礼仪时十分用心。顾老太妃起始尚有顾虑,听得女史夸奖后,考较了其华几次,见她虽仍野性未除,但基本礼仪却是学得不差,这才放下心来。

      贴身服侍顾老太妃的是四名宫女,其中三名已过三十,另一名尚是二八年华,名唤紫英,是几天前从菡萏馆调过来的。听说她不小心将陈贵妃最喜欢的一株芍药浇死了,本要罚去浣衣局的,洪太妃恰好经过菡萏馆,见她哭得可怜,便说了两句话。洪太妃在宫中地位甚是尊崇,陈贵妃也不敢违拗其意,便命人将紫英送了过来。洪太妃只是一时心软,见紫英刺绣上的活不错,恰好顾老太妃这里缺一个掌管衣饰的宫女,遂将她转送给了顾老太妃。

      其华自幼没有玩伴,这会倒和同龄的紫英颇为投契。处得久了,明白了宫中的规矩,紫英虽然逃过贬去浣衣局一劫,但她入了宝清宫,便再也没有出宫的机会,将和老太妃太妃们一样,在这里寂寞老去。其华与紫英一个月下来处得情同姐妹,索性便去求顾老太妃。顾老太妃没有马上答应,其华又厚着脸皮去求洪太妃,洪太妃与顾老太妃商量一番,答应了其华的请求,将紫英赐为其华的陪嫁宫女。二人有了这一出,更是亲近了。

      这日紫英刺绣,绣的是一幅《桃李图》,她用的是双面绣,正面看来是桃,背面却是李,双色绚烂,与整幅图的寓意巧合到极致。其华在旁看着,不禁叹道:“怎地这般手巧,我可不如你。”

      紫英娇憨笑道:“奴婢不过是个丫环,您快别说这话。”

      其华认真道:“我可没把你当成丫环。等我嫁过去后,会想办法放你自由,再请他在西路军中为你择一夫婿,咱们便是亲姐妹一般,岂不更好?”

      紫英一听,笑弯了腰。笑罢,她抬头看着其华,眸色深深,缓缓道:“他?他——是——谁?”

      其华微怔,旋即反应过来她是在打趣自己,“啊”地叫了一声,扑上去将她压住,嗝吱她的腋窝,紫英笑得连声求饶。二人嬉闹一番,又携手去看白头宫女们垂钓。

      那幅《桃李图》,直到成亲之时都没有绣完。

      成亲的前一夜,洪太妃派了年长的女史过来,教导其华洞房诸事,还拿了压箱底的瓷人示意,其华听得满面通红。女史走了许久,她仍觉得脸颊像烙铁一样发烫,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披衣起来,坐在窗下,对着忽明忽暗的烛火,觉得一颗心也像这烛火冒出的青烟般飘浮不定,好半天不得宁静。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顾老太妃颤巍巍地走了进来,其华忙上前扶住她。顾老太妃在软榻上侧身躺下,看着她慈祥地笑道:“这么晚了,还不睡?”

      其华脸颊一红,低下头,轻声道:“之前茶喝多了点,睡不着。”

      顾老太妃了然于心地笑了笑,抓着她的手轻拍着,皱纹中都是和蔼怜惜:“既然睡不着,就给我念念经吧。你这一出嫁,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进宫来看我。”

      其华取过一本《无量寿经》,斜坐在软榻前,轻轻替顾老太妃捶着腿,虔声念道:“东方诸佛国,其数如恒沙,彼土菩萨众,往观无量觉……”

      见顾老太妃慢慢地闭上双眼,其华的念经声逐渐低了下去,正觉双眼困倦,忽听顾老太妃轻声问道:“佛祖有没有说,若口业不清净,犯了妄语之过,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其华一怔,道:“佛说妄语需下拔舌地狱,还要堕饿鬼、畜生道偿债。”

      顾老太妃阖着双眼,半晌方叹息了一声,低低道:“是吗?”之后便再也没有言语。其华等了许久,不见她再说话,上前查看,才知她已睡了过去。其华怕老人家着凉,取过薄被轻轻盖在她的身上。

      她再看了会佛经,逐渐支持不住,依在榻边睡了过去。睡得迷迷糊糊之时,感觉有人在温柔地抚摸着自己的头发,还听到有人在轻轻叹气。

      “稚子何辜……”

      ****

      苏顾两家联姻,喜事自然办得轰轰烈烈。京都百姓蜂拥而观,盛况一时无两。

      喜轿从宝清宫出发,吹吹打打走了半个京都。到得侯府,喜乐喧天、人声鼎沸,其华根本听不清身边的人在说什么,像木偶般被牵着,转毡、行礼、拜天地,若不是从喜帕下看到那人穿着吉靴的双足,只怕犹恐身在梦中。

      拜过天地后,到喜房却走了很久。其华蒙着喜帕,看不清路途,只觉得离行礼的地方很远,那边丝竹笙鼓的声音在风中隐隐约约、若断若续。最后竟是坐了一会儿船,到了湖中心的水榭,才入了喜房。喜房里面冷冷清清,一个闹新娘的人都没有,只桌上摆着莲子桂圆等物。两个婆子为她除了吉服,取下头饰,其华走到窗边看了看,疑道:“这里是……”

      婆子道:“这是侯府的水榭,建在别院的湖上,眼下暑气正重,公子怕您热着,才选了此处做新房。”

      其华点了点头,婆子又道:“夫人,今日贵客太多,公子只怕一时过不来,您先歇着。说不定公子会喝醉了回来,也自有下人侍候,您不用起来。”

      直到三更,还未见到他过来,其华等得有些不耐。丫环服侍她洗浴,并铺好床,轻声道:“夫人,您先歇息吧,公子还要一阵才会过来。”

      其华问:“我的陪嫁宫女呢?”丫环回道:“夫人说,既然是老太妃赐下的,自然不比一般的下人,不用亲自来侍候您,早将她接了去说话。”

      其华心中一喜,觉得自己这位没有见过面的婆婆甚是宽宏体贴。她知道他这会儿定是被宾客们绊住了,索性便依了丫环之言睡下。丫环为她放下帐帘,轻轻吹熄了烛火。

      屋子里不知熏了什么香,幽幽沁人,其华不多时便觉眼皮涩重,正睡得迷糊,听见有浆橹拍响水面的声音,接着有人在笑道:“祝公子今夜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大战三百回合,杀得新娘子俯首投降!”

      其华本想起床到窗边看一看,听到这等戏谑的话,便没有动弹,接着一群人嘻嘻哈哈的声音伴着水声去远了。

      不多时,门轻轻地开了。

      脚步声在门口停顿了片刻,又一步步响起,由远而近。其华有心和他戏闹一番,便裹着薄被佯作睡着了。片刻后,脚步声在床前停住,其华同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酒气。

      等了半天,他却不说话,其华只得坐了起来,撩开纱帐,问道:“你喝醉了?”

      这日是月初,加上窗边挂着纱幔,屋里十分暗沉,其华只能看到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形,却看不清他的面容。

      他仍没有说话,片刻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接着其华面上一凉,却是他伸出手在抚摸她的面颊。他的手指十分冰凉,与以前抱着她时的滚烫截然不同,其华莫名地心头一颤,迅疾地抓住他的手,摸上他的食指。

      有厚厚的茧,是他。

      其华松了手,黑暗中,他的身子慢慢倾过来,将她压回床上。其华既欢喜又羞涩,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慌乱,情急中推了他一下:“等你这么久,我肚子饿了,先剥点豆子给我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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