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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落乌啼霜满天(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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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嫣然每次醒来,都觉得胸腔痛得似乎碎裂了一般。
其实,不是似乎,而是真的碎了。
她睁眼看看,还是之前被抬进来的那个破烂透风的地方啊。看来自己这次,不但没投到个好身体,连个好人家也没碰到。
她在现代只是个普通人,唯一算是与众不同的就是她有先天性心脏病,从小就不能情绪激动,不能劳累,哪怕只是一次寻常的小感冒,都会让她的父母担心得不得了,生怕她有个什么闪失。
按说,这种情况下她的父母本来可以再要一个孩子,但他们却一直没再生,只守着她。
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他们尽量给她最好的。
方嫣然自己也很看得开,不管怎么说,命运已然如此,报怨无用,而且,父母疼她爱她,并没有放弃她,这已经很幸运了。多少婴儿甫出生时只因为一点点小病痛就被父母放弃,甚至一些健康婴儿只因为是女性就被遗弃。
不能运动没关系,她可以多看书,书籍也能给她带来极大的乐趣。
她喜欢诗,喜欢音乐,喜欢一切可以抚平情绪的东西。除此之外,她最大的爱好就是和父母去野外,无人之处,尽情感受天籁。
甚至有时候,她感觉自己已经和大自然融为了一体。
二十八岁那年,方父方母陪她上街,哪知道碰到富家子弟闹市飙车,方家三口一下子全成了车底冤魂。
说起来,这样的一生倒也没什么不好,没有男友变心,亦无小三插足,有父疼,有母爱,甚至最后也少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剧。
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能过得舒心顺意。人活一世,不过如此。
所以,方嫣然死得很安心。
她没想到自己能再醒过来。
尤其是被困在这么一个破烂身体里醒过来。
初醒时,她发现自己躺在郊野的乱坟地里,连动一下都不能。那些野狗们在她身边闻来嗅去,有几次甚至咬着她的臂腿想吃了她。
若不是一辆马车恰好经过,方嫣然这一次就葬身犬口了。
但是,马车里的人虽然带走了她,却没有好好安置,第二人她们就着人抬着她去了另一家大门外,那家张灯结彩,热热闹闹,一看就知道在办什么喜事。
就算对这个时空并不熟悉,至少她知道,这种时候把自己抬过去,肯定是故意找茬的。
哪知道自己这将死之人竟被那家收了。
但也不过是收了而已,之后就被丢进这处破烂的所在,无人理会。
一晃儿,时间已经过了三天。
这三天,方嫣然凭着一口气撑着。她在前世就知道生命不易,因此认真过好每一天。这一世,虽然只有一个残破的身体,她却仍想活下去。
毕竟,放弃这个身体容易,可谁知道放弃之后还有没有机会活过来?
就算必死,她也想坚持到最后一刻。
她在这边与死亡做斗争,赵忠心却在另一边郁闷。
她真的很郁闷。
家主生辰时抬进来个要死的人,这事儿已经传遍了桃李镇。赵晋明倒是没有责怪她,家主是明理之人,知道要怪也只能怪李家太刁钻刻薄,故意来触人霉头。
这与其说是出难题,倒不如说是打人脸。
饶是如此,人总是接进了府。这就等着什么时候咽了气,什么时候弄副好点的棺木把人厚葬了,也算是给李府那班人看看,我们赵家书香门第,不像你们一般寡廉鲜耻。
既然觉得方嫣然必死无疑,赵府自然不会有人去照顾她。这样到了第二天,赵忠心估摸着人应该已经硬挺了,这才叫人去柴房看看,同时另派人去棺材铺找具差不多的棺木。
哪知道去柴房的人回报说,人还活着。
活人总不能直接钉到棺木里,所以赵忠心就等着,这一等,又是两天,每次去探看的人回来的答案都是同一个:“人还活着。”
这可真奇了怪了。
那伤势赵忠心有亲眼确定过,连胸腔凹了进去,胸骨全碎在了里面,根本治无可治,而且还不知道在野外被扔了多久。这种伤,要说立刻咽气都有可能,拖了这么久还能活着,真不知是该说此人命大还是命硬?
虽说她真的就这么死在府里,也够晦气,但要是她就不肯死,又怎么办?请医问乐?那种伤,哪个娘中看到肯定都会摇头。一连数日没吃没喝,她到底怎么撑下来的?
赵忠心郁闷地将这件事回报给了赵晋明。
赵晋明此时正和自己的掌珠赵娟好在房中闲话,赵娟好名字虽然秀气,人却着实火辣,一听说有这么个奇事,竟然一抬腿就要去看稀奇。
赵晋明忙喝止了她。
但事情总要解决,赵晋明琢磨一下,再加上赵娟好一直在旁边痴缠,因此最后是一行三人去了柴房。
她们到的时候,方嫣然还在昏迷。赵娟好看到她的伤那般严重,也不由啧啧叹息,眼光再看过去时,已然把她当成了死人。
赵晋明皱着眉头:“有没有查到此人来历?”
赵忠心道:“查过。半月前芙蓉镇上一户姓方的人家,她家嫡长女被安平小世子的马所伤,灵堂都没设就直接扔到了野外,名唤嫣然。”
赵晋明的眉头拧得更紧。
身为嫡长女竟然被这般轻率对待?
正想着,方嫣然的眼睛竟然睁了开来,与赵晋明目光相接。
赵晋明一怔。
活了几十年,她从没看过那样一双祥和安然的眸子,虽然身受苦楚,却完全无怨无尤。这目光若是放在出世之人身上倒可理解,可出现在这里,就让人心生怪异之感。
这人到了这种境地,缘何还能如此安然?
“招娘中来,给她治伤。”赵晋明心下转了转,道。
赵忠心一怔:“她这个样子,就算治……。”
“若是治不好死了,也是她命不好,不是我赵家见死不救,到时再送她副好棺木就是了。”赵晋明道。
赵忠心忙应道:“是。”
“柴房不好治伤,叫几个小厮来给她抬到客房去吧。”赵晋明又道。
赵娟好却呆得腻烦了,拉着赵晋明催她回去。
一行三人很快离开了这里。
方嫣然缓缓闭上了眼睛。
总算能得到治疗了吧?
她一定要……活下去。
四个月后。
赵家客房。
一个青色的身影站在院中,一只手扶着树,另一只手抚着胸,微微喘着气。
偶尔有丫鬟和小厮路过这里,看到这身影,便议论几句,却并不停步。
议论的话语顺着风飘到那人耳中。
“李家出难题的那个人就是她吗?”
“是啊,家主心真好,还找娘中给她治伤,明明要死的人,居然活下来了。”
“这说明家主有福荫啊,听说她当时胸都烂没了,这要救回来得得花多大力气啊。”
“所以我们能伺候家主也是我们的运气呢。”
“是啊是啊。”
……
方嫣然仰头望着天,嘴角有丝苦笑。
她在这三个月内,一面养伤,一面弄清了自己所处的时空,原以为自己是到了哪个朝代,哪知道这国名帝号连听都没听过。
宁翔王朝?
这算什么朝代?
而且,开始她还没觉得有何不对,后来才弄明白,这里竟然是女尊男卑的世界。
喝!
女尊男卑?
那为什么女子还是妖娆着裙装,男子还是健壮穿袍衣?
更有甚者,她还看到了一个大肚子的丫鬟。
开始她还以为是那丫鬟得了什么病,后来才知道原来这丫鬟怀孕了。
她在现代看过女尊男卑的小说,里面不都是女子健壮有力男子怀孕生子吗?
若男子依旧孔武有力,那女子到底凭借什么才能得到了崇高的社会地位?
最最奇怪的是,那日赵家家主发话说找什么娘中来给她治伤,她有听没有懂。之后娘中来了,却是位抱琴的姑娘,旁边跟着一位妇人。那妇人先帮方嫣然胸腔内的碎骨接好包扎完毕,接着抱琴的姑娘净手焚香,开始弹琴,方嫣然听了一会儿,就觉得眼皮渐沉,沉沉睡去。
等她醒来之后,不知是不是错觉,觉得胸前的痛楚似略有减轻。
之后,那姑娘每天都来一次,每次弹一首曲子后就离开,这样一直过了一个月,她的伤势不但没有再恶化,反而长好了许多。
这时她才恍悟,所谓的娘中,其实就是中国古代的“郎中”,也就是医生。娘中……她的嘴角因为这个词而抽搐了好几天。
另一个让她奇怪的地方则在于,以她那么重的伤势,竟然不用草药,只凭弹琴也能治好。
这个朝代,真真是一切都透着古怪。
所以未明真相之前,她还是先默默观察的好。
这一观察,就观察了三个多月。
“方姑娘?”方嫣然身后传来了说话声。
方嫣然急忙转身,施礼道:“赵管家。”
赵忠心看着方嫣然,将养了几个月,虽然她的命回来了,但是面色青白,身体羸弱,裹在那袭青衣里,就像根竹竿,一阵风就能吹倒一般。
方嫣然在这府里的地位,还是相当尴尬的。
她是李府送来的人,虽说是客人,因着这来历便难免有份芥蒂在其中。而且她的命是赵府救回来的,已欠了赵府一个极大的人情,赵府更没必要一直白养着她。
“方姑娘身体可好些了?”赵忠心问道。
“多谢赵管家关心,已大好了。”她说着,手按住胸口,咳嗽了几声。那里的骨头还没完全长好,平时走动都要极小心,咳嗽更是不敢大声,以免震动使胸骨错了位。
“方姑娘,是这样,我们前段时间采买回来一批下人,考察了一段时间,等下要去给他们做一次分工,不知道方姑娘可有时间陪赵某同去看个热闹?”赵忠心问道。
方嫣然一怔。
给下人分配工作,这原本应该是赵府家事吧?
怎么要来找自己?
她抬头看了赵忠心一眼,忽地心下明白了几分。
想来,赵府不打算让她一直欠着这个恩情。
她们想让方嫣然做工来还,但是方嫣然到底会些什么,赵府的人并不清楚,再加上她身子还未大好,不能做粗使重活,因此赵忠心来找她,打算从侧面看看她擅长些什么。
这倒怪不得赵府,毕竟,方嫣然确实欠她们,而且她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去处,在这做工也算是有个着落。
“好。”方嫣然一口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