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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天下第一学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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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国子监新生报道日,斜阳淡淡地照着集贤门,门口人潮似海,聚满了新入监的学生。
集贤门转角一堵砖墙下坐了个年轻男子,一身绛色禅衣艳艳如火,懒懒地倚在集贤门墙角喝酒看斜阳。
他晃晃半空的酒壶,里面水声叮当响,快要见底了。
“这位兄台,冒昧请问一下。”
国子监的人都知道,平日里乐哈哈的笑面虎的他,有一片逆鳞摸不得,就是看夕阳的时候不许人打搅,谁都不许。
谁这么脱线在老虎脸上拔毛?
他懒洋洋地偏过半个脸,凤眸斜睨打量对方。
是个眉清目秀的监生,一双大眼睛水汪汪像能榨出汁儿来,抿嘴一笑,一边一个酒窝凑成双儿,比他壶里头的酒还醉人。
他对女人见多识广,目光也贼锐利,眼睛眯起一打量,女子的腰身如何,胸脯多少料,将来能发展成个良家子还是浪娃儿,都能跟尺子似的裁得一清二楚。这俏模模样的男装美人站在眼前,他还能分不出公母?
那女扮男装的姑娘不晓得他有这般能耐,自以为高明地作一副粗犷腔调,拇指一撸鼻子:“这位兄台,请问广业堂怎么走?”
她刻意闷着喉咙,他都替这姑娘憋得慌,脸上却佯作醉意:“小老弟,新生报道?”
“没错儿,劳驾您指个路?”
哟,装得似模似样,有点意思。他一只手搭上姑娘肩头,眯着一双醉意朦胧的桃花眼,把秋波朝姑娘送了又送。
他生来颜色秾丽姿容亮眼,少年在家的时候丫鬟们便时常私底下议论,少爷是个美人胚子,长得这么俊,这么艳,简直像跟天底下的女人有仇,活活地招妒忌。他这一笑眉眼简直跟生了钩子一般,要生生把人魂魄勾走。
姑娘对上他的桃花眼,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暗忖这厮半人半妖像是个角儿,不可掉以轻心。稳住心神,也回个笑脸:“您这是?”
他有心要逗她玩玩,一下子就伸出手把姑娘推在墙角,伸手格在她头边墙壁上,笑眯眯地盯着她看。
“喂,同学,你再不把手拿开我喊人了。”
“嗯,喊人,为什么。”声音有些无辜迷惑。
他媚眼如酥地靠近姑娘脸颊,直到眼观眼鼻观鼻距离。姑娘那粉嫩的小脸果然一下子红润起来,姑娘惊愕地抿起嘴儿,强掩着惊诧瞪着他。
装模作样的女人最好对付,直接撕破脸皮上,包管气质破功。他微微一笑,姑娘立刻嗅到一股酒味儿。
原来是个醉鬼发酒疯,姑娘正想着,就被他伸手在腰间捻了两把。
“嗯,怎么身上都不带银子,”他摸得上瘾,末了用手背敲敲她的胸脯,“出门在外无钱傍身,乃是大忌唷。”
嘿,原来是个地痞。那姑娘心想,所谓强龙难压地头蛇,不如早撤。幸好刚从宫里出来什么都没有,就是钱多。于是笑眼一眯,卡住对方不老实的手腕:“你要的是银子?”
“小老弟不错啊,”他打了个嗝,醉意朦胧地笑了笑,扬起左手的空酒壶,“借两个酒钱使。”
原来如此。“这个给你,”姑娘从腰间解出钱袋,半露出一沓银票,从中抽了一张,“拿去。”
他飞快接过,笑着甩了甩空酒壶:“明儿还你。”
“用不着,没事我先走了。”
姑娘临走,却又鬼使神差地回望了那醉鬼一眼。这模样,比几个皇嫂都好看,不知道皇兄有没有兴趣跨界养个男宠。
“想什么呢小老弟?”
姑娘吓了一跳,难道这家伙侧面也长眼睛,知道自己在看他不成?
陆见欢脸容一侧,又是无限绮丽妖娆,姑娘后心一凉,跟见了艳鬼似的,连连摇头:“没什么,这银子不用还,不,是千万别来还。”说罢背着书箱一溜烟儿跑远。
他则回过头凝视她的背影,手里随心所欲地摺叠玩弄着那张银票,眼神似醒似醉。
京城广福钱庄的银票,百两面值。果然来头不小。
有点意思。他咧嘴扯出一丝玩味笑意。
对于刚刚私逃出宫混进国子监的丹凤公主来说,这世界真是盛夏里刚摘的西瓜,又大又新鲜。至于里头甜不甜,那还不好说。
三年前父皇就替她挑好了个夫婿,当年的新科状元,她从拨着珠帘儿后面偷偷一瞧,果然是个青年才俊,正在暗暗欢喜,哪晓得人家把脸一板,对着父皇说了一番冠冕堂皇的婉转话儿,总结起来就一个意思:
不要丹凤公主做老婆。
赵丹凤素来只有她挑人没有人挑她,这下倒好,还成了被拣剩的。听了这话还了得,立时气了个七窍生烟。只是碍着皇帝老爹自诩爱才如命,不好请他帮忙出头。就狠狠把这一股气憋在心里头,三年来愣是拒了一大堆婚事没嫁人,一心想要找那厮出口气问个明白。
半年前皇帝老爹去了,皇兄登基,一大堆事情要忙,她钻了个空子,跑出宫打听当年把她挑剩下的那个家伙,更来气,那厮居然一路升官,年纪轻轻做了国子监的博士。
传闻中,那人脸和脾气一样冷,自状元及第以来,光拒掉的达官贵人的婚请就有好几家,加上不结朋党,得罪了京师不少权贵。
这臭脾气,赵丹凤真是又爱又恨,非见上他一面,狠狠揪住他领子,大吼一声:本公主哪里不好,瞎了你的狗眼。
要问这人名字,她化成灰都记得,还得加个前缀。
该死的霍容!
也算老天爷开眼帮忙,她刚打定混进国子监的主意,就遇到个急事回乡的新监生扔了报道的名帖,于是捡回来冒名顶替。打开一看,名字还跟她挺投缘挺合适,叫单小风,变个音调,还能跟丹凤这俩字儿扯上那么丁点儿意思,不晓得这算不算天意?
赵丹凤简直觉得顺风顺水得意极了。
国子监某墙角处——
“嘿,一百两!这么有钱,老陆,再去诈他几百两银子使使。”
“你这猴儿,想钱想疯了,”陆见欢在对方脑门上敲了个暴栗,醉意朦胧,“酒,够喝就成,灌太多小心淹死。”
“叫那傻子一进来财露白,真是肥鸭送上门。怪不得早上我卜了一卦,卦象显示今日我会有偏财运,原来是沾那蠢驴的光。”
“不急,待我摸清他底细再说。”
“咳,再大的来头,能大过你丞相老爹么?他总不敢是个王爷吧?”
“看看再说。”
陆见欢笑笑,又灌了口酒,晃晃半空的酒壶,步伐飘摇地去了。
……
赵丹凤继续问路找教室。“这位同学,请问……”
“谁是你同学?”
“那么兄台……”
“谁是你兄台?”
“那朋友……”
“谁你是朋友?”被搭讪的路人白眼一翻,姿态摆得老高,“最讨厌别人套近乎。”
嘿!什么德行!赵丹凤愣是把火气给按捺下去没发出来。
她转了大半圈,好容易才寻着地儿,看起来像是广业堂,她瞅瞅教室门口一个傻憨憨模样的监生,心想这家伙看着蠢头蠢脑,应该比较和善:“请问,这里可是广业堂天甲班教室?”
被问的监生伸出抠鼻孔的手指,用力吸了一下鼻涕,指指门口“天甲班”三个大字:“不长眼?”
赵丹凤嘴角抽搐一下终究没接话。国子监真乃藏龙卧虎之地!看上去这么蠢的家伙,一嗓子吼起来倒是很有气吞河山的意思。
“你新来的?”那人兴趣缺缺地瞅她一眼。
“对对,在下单小风,还请师兄关照关照。”
听到是新来的,立马凑上前一堆人把她团团围住,上下打量,俨然参观猴子。
“这小子眉型不错,是不是去如意斋做过了?”
“老子最讨厌娘娘腔。”
“你说他是娘娘腔,那让我们班长情何以堪啊?”
“蓟胜,你骂谁娘娘腔?”
赵丹凤掏出手绢来擦冷汗,不料被旁人一把夺过——
“你们快来看啊,这新来的用娘们的手绢!”这一喊更炸锅了。
她正要去夺回,那手绢却被人一个接一个相互传阅开。
“看这做工还挺细致,彦生你来鉴定下。”
拿着帕子的人一脸学究气,清咳一声拈到眼前,一板一眼鉴定:“捻金线绡丝帕,贯日绣,天青绣社的手工,看这样式……小子,你哪里偷来的宫中贡品?”
不好,这东西要露馅儿,她丢个荡漾的眼神:“相好送的。”说真话的时候要淡定,说谎话的时候更加要。
问的那人心里头暗自一惊,这人相好来头不小:“你相好是公卿贵戚?”
这话她还没接上,又有人道:“哪能,你们看他,一股娘们儿样儿,哪里有点爷们气概?说不定是扯谎往自己脸上贴金,拉高身份呢。”
“就是,他能当上皇亲国戚,那我还能娶丹凤公主,再讨十房小老婆夜战不休呢!”
赵丹凤的脸又抽动了一下。
“住手,这么欺负同学,不上路子,”班长邵泉从人堆里挤出来,把帕子还给赵丹凤,“你是哪位大人家的公子?”
赵丹凤正在掂量他话里的意思。邵泉谄媚地自动解释:“我的意思是说,你爹在朝中当什么官,祖上三代是做什么的,有哪些封嗣?”
人群里,有个腰圆膀粗的监生阴阳怪气地解释:“国子监系我大宋最高学府,只有六品以上官宦子弟才可入学,天甲班只有三品以上国公子孙、从二品以上曾孙才有资格入监读书,比如我爷爷是先皇太傅钦赐紫金光禄大夫正一品,请问你老爹是干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