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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第八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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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目光一如既往的平和温厚。可亲近的人都知道,修炼时不用心出了错,他也是这个样子。
韩姣微微一怔,心底那点委屈就一层层地漫上了胸口,涩然道:“师兄不知道,我好不容易找来,她对我冷言冷语,又把我骗去一处山洞,差点……,”她看了一眼舒纥面无表情地脸,放缓了声音道,“我还听到她和妖僧说话,明明是已经有了勾结。”
孟晓曦含泪申辩道:“师妹真是误解我了。这里处处机关,一有动静妖僧就会知晓。我把师妹带去那里,实在是为了师妹好,可就是这样,也没躲过妖僧的注意。置于说话什么的,我就真不知道了。”她哭地十分哀戚,每说一句,都忍不住抽泣一下。
孟纪早已信服了,大声道:“我早就说过,晓曦没有坏心的。”
韩姣去看舒纥。他靠在床头的软枕上,半垂着眼,神色苍白而疲弱。
这一刻气氛有些奇异,空气渐渐胶着,除了孟晓曦的哭声,谁也没有说话,孟纪也感觉到异常,沉默地闭上了嘴。
“小师妹,”过了许久,舒纥才又道,沉沉的声音好似极远的地方飘渺而来,“这件事我知道,孟师妹已经和我说过了,不是她的错。”
百里宁猛的睁大了眼。
韩姣狠狠吸了一口气,目光在舒纥脸上转了又转,低声道:“师兄说的是真的?”
舒纥艰难地点了点头:“是真的。她也不是有心要蒙骗你,只是我受了重伤,她不敢带你来这里,怕引来妖僧注意。小师妹,委屈你了,这次看在师兄的面子上,算了吧。”
孟纪跟着道:“大师兄说的是,小师姐你就别这么计较……”他以为事情解决,正说地高兴,却在看到韩姣的神色时戛然而止。
“大师兄,”韩姣张了张口,声音竟有些哑,“那天你们走了,师弟又被墨云蜂蛰了,我等了半夜,当时真是害怕极了,就怕你们出事。分开那么多天,现在终于找到你们了,大家都没有事,我……我很高兴。”
舒纥抬起眼,目光里有一分怜惜,有一分愧疚,可更多的是默然,最后还是低沉地说道:“我知道,辛苦你了,小师妹。”
一股无力的感觉就这样突如其来地压倒了韩姣。一刹那,愤怒,不平,委屈,俱都消散了,只有倦极累极,一点点侵入她的身体,消磨了她复杂而又纷乱的情绪,徒留苍白。
韩姣苦笑了一声,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原来是误解。”
孟纪向她偷偷瞥了一眼,心中莫名紧张,不敢接话。
百里宁握了一下韩姣的手。韩姣转过头去:“我出去去找一下解药。”转身走出了洞穴,百里宁紧随其后。
房中骤然就寂静无声,只有舒纥有些沉重的呼吸。孟晓曦抹了抹泪痕,俯在床头,轻柔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又疼了?”
舒纥闭目不答。孟晓曦侧过脸向孟纪看了一眼,他仍站在当中,身体一动不动,脸上尽是不解。
“孟纪,你出去照看一下两位师妹吧。”
孟纪一向听她的话,点头就要出去,走到洞口往回一看,只见孟晓曦专心致志地看着床榻上的人,目光专注,又掏出手绢为他拭汗,舒纥把脸偏开,她也不恼,动作依旧温柔如水。孟纪蓦然就感到一阵心酸,不敢细究,快步走开。
孟晓曦细细为舒纥擦了一下鬓角的湿汗。
他忽然睁开眼,直直的目光似乎要看透她的心:“你为什么要那样对待小师妹?”
她纹丝不动,连眉梢都没有动一下,似乎早已料到这个问题:“我并不是故意的,只怕韩师妹坏事,这才把她领开。那妖僧法力高强,就韩师妹一人前来,我哪里敢信她。”
“你和妖僧说的话呢?”
孟晓曦露出悲戚的神色:“你也不信我吗?除了去和妖僧讨要百福草,我什么时候和他说过话,他、他那样对我……”
舒纥见她泪水滚滚而落,无奈地长叹了一声。
慢慢伏倒在床头,孟晓曦面上浮出一丝欣喜:“刚才你维护我,我是知道的。除了你,还有谁会这样对我。”她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到底还是传进了他的耳里。
舒纥皱紧眉头阖上了眼。韩姣疾步在洞穴中穿行,心里憋着一股气。
“姣姣。”百里宁几步上前,拉住她的手,“你慢点。”
韩姣只好放缓脚步,脸上紧绷着,抿着唇不说话。
“你信大师兄说的?”百里宁忽然问。
韩姣苦笑了一下:“我都不知道该信谁了。”
百里宁听出她话里的伤怀,想起这几日的苦难,心中难以按捺酸楚,鼻子发酸,低低说了一句:“这到底是怎么了?”
两人走到最大的洞穴口,韩姣先望了一眼,襄还站在高台上,慧及已不见踪影。她四处张望,惊疑不已。百里宁看着高台上的人,怔忪了一下,惊问:“这是谁?”
韩姣仍是想着慧及的去向,含糊道:“他是这次路上遇到来帮我们的人。”
襄微微含笑,满室的灯火似乎都映到了眸中,熠熠生辉。他先是翩然有礼地对百里宁点点头,然后又问韩姣:“你在找什么?”
“我师兄中了噬金蜈蚣的毒,他人呢?”韩姣有些毛躁地问。
“已经被我处理了,”襄一派云淡风轻地说道,不等韩姣着急,他拿出两对蜈蚣毒钩,“这不就是解药。”
韩姣接了过来,想要问慧及的去向,微微张了张口,到底没有出声。襄目光微动,看到她失意地垂着头,并不因取了解药而开怀,心中疑惑,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问道:“怎么了?”
韩姣摇了摇头。
孟纪从后面赶了来,几人都不再细谈。
取噬金蜈蚣的毒钩,研磨成粉,有解毒之用。几人依法给舒纥服下,不到片刻时间,舒纥身上的骨头就开始咔咔地作响,他面色青白,满头大汗,显然是痛苦至极,偏偏性格执拗,一声也不喊。
噬金是一种破坏力极强的力量。舒纥身上的骨头因为这种毒而碎裂,现在碎裂的骨头又重新拼接,都是最难以忍受的痛苦。众人见他身体抽搐不停,是筋骨重新生长的症状,都感到心惊不已。
孟晓曦一遍又一遍替他擦汗,仿佛对此已经很熟悉了。
韩姣看地分明,心里不知不觉成了一团乱麻,不知是同情还是怜悯,愤怒还是茫然。大师兄曾是那么沉稳忠厚的人,对他包庇孟晓曦的做法,她心里委屈又气愤,隐约觉得受到了背叛。可是看他那么痛苦,她那么尽心,她那份怒又不再纯粹,衍生出一丝无奈和痛惜。
她看了看四周的人,孟纪虽然还狠莽撞,但是已经能沉得住气了,百里宁神色坚定,比往日多了平和淡定的气度。
那一瞬间,韩姣感觉到,年少的时光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溜走了。舒纥整整痛了两个时辰,身上的骨头才重新生长好。旁人早就看得心惊胆战,他还能挤出一丝微笑安慰大家:“这几天躺得我快忘记怎么走路了。”
孟晓曦要去扶他,却被他不落痕迹地推开。在地上走了两下,脚步踏实,舒纥面上郑重微笑,对襄行了大礼:“多些前辈搭救。”
襄雍然一笑,受之安然。
孟晓曦已经是一副眼中只有舒纥没有他人的模样,对襄的出现也只惊奇了一会,对其余人更是视若无睹。孟纪瞅瞅她,脸上有些落寞。
百里宁看看众人神色各异,提醒道:“大师兄已经安好,我们该去找二师兄了。”
当日舒纥和时于戎同来,在鳌来国和月池国的边境处被打伤堕落悬崖,就此没有了消息。已经过了好几天,他都没有出现。众人都十分担心,当下一商量,也不等休息,就立刻动身。
一路疾行,终于在天色擦黑时赶到了坠崖的地方。
韩姣站在悬崖上,往下一张望,凌厉的风刺得她双目生疼,粗粗估测,悬崖有千丈高,她担忧地问:“是从这里掉下去的?”
百里宁看着这眼熟的地方,心有余悸,点头道:“就是这里。”
孟纪急道:“这可糟糕了,糟糕了。”
众人斜睨他。
其实情况真如他所说的一般糟糕。若是时于戎身上无伤,灵力充沛,从这里掉下去一定无恙。但是他是在境界突破时被打伤掉下去的。这种时候最是脆弱无依,如果他没有事,也不会多日没有音讯了。
虽然心中都这么想,只是不能说出口。
“还是下去查看一下吧。”舒纥道。
他事先士卒,要攀下悬崖,被师弟妹们拦住。孟纪道:“我下去,大师兄你歇着。”百里宁一手甩出法宝湖绸,对韩姣道:“你辛苦好多天了,这次就交给我和小师弟吧。”
两人迅速往悬崖下面去了。
天色已暗了,悬崖下成了一道黑影。风声如呼啸一般,所经之处都是飞沙走石,衣物猎猎作响。韩姣等人都从悬崖上退了下来,寻了一处背风处休息。舒纥坐着沉思不语,孟晓曦就陪坐一旁,两人都被风吹得发丝凌乱,韩姣也相差无几。只有襄气定神闲,所站立的地方仿佛一片静地,风丝毫也刮不动他的衣袍。
舒纥意外地往他看了几眼。
过了许久,百里宁和孟纪从悬崖下纵跳回来。两人都是气喘不休,狼狈不堪,沮丧道:“没有找到。”
韩姣奇道:“什么都没有?”百里宁只是摇头。
舒纥想了想道:“也许师弟已寻了方法离开,现在已晚了,明天我们再去找一遍。”
众人一想只能如此,于是在林中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就地歇息。自出宗以来,有不少日子都是露宿山野,师兄妹几个都已习以为常。只是今夜还是有所不同,韩姣和百里宁卧在一丛矮草边,听着山顶上风声如啸,两人悄声交谈,讲述这几日的遭遇。
韩姣说的是带着孟纪在洞中和鳌来对持。百里宁提起慧及几次胁迫不遂,两个师兄拼死相救。两人说完这些,各自唏嘘。
百里宁往离得不远的树下看了一眼,那个世家公子模样的人正背倚树干,闭目养神。她轻声问道:“那个人,救了你和孟纪,一路相送?”
“是呀。”韩姣嗯一声。
百里宁判断道:“他的修为很高,至少是元婴期。”
韩姣讶然,看了她一眼道:“你怎么知道?”
百里宁撇了一下嘴,难得的露出轻松一笑:“他的气度和三位峰主差不多。再说了,那个妖僧就是他拿下的吧,身上丝毫未伤。妖僧虽说是小成境界,但是养了各种各样的灵虫,在小成境界里也算难缠的,这样一看,他肯定是元婴期的。”
韩姣也笑了笑,不答就当做是应了。
百里宁往她脸上轻轻掐了一把道:“这种高阶修士,怎么会这么热心来帮我们呢?真是有些古怪。我家里也有几个长辈修为高深,不是冷冰冰的,就是有怪癖。”
“也许他的怪癖就是乐于助人。”韩姣无辜地眨了眨眼,笑道。
百里宁闷声发笑。
树下闭目休息的襄忽然睁开了眼,向两人的方向懒洋洋地看了一眼,笑意盎然。
师姐妹俩说了大半夜的话,这才迷迷糊糊地睡去。第二日醒来时,韩姣觉得周围露水深重,湿糟糟的,周身的骨头都酸软如泥,让人十分难受。
天色透亮后,所有人都下了悬崖,去找时于戎的踪迹。悬崖下是一个荒僻的森林,草木茂密,枝木繁盛。通常这样的地方容易留下鲜明的痕迹。几人分头一找,很快就发现了时于戎当日摔落的地点。
折断的树枝,压平的草叶,唯独没有时于戎的踪迹。
“你们看这里。”百里宁拨开一张芭蕉叶大的叶片,指着下面的岩石招呼众人。
暗褐的岩石上嵌着一只纸鹤,是修士才具有的手段。舒纥把纸鹤取出,看了一会,又交给师弟师妹轮流读看。这是时于戎留下的信息,上面写着他突破时受了重伤,向家族求助,被赶来的家族修士带走了。
众人这才放下心来。
时家是碧云天有数的修仙大家族,以他们的能耐,要治好本家的弟子自然不难。
“既然师弟无恙,我们先上去吧。”舒纥道。
重新再上悬崖后,众人的心情又有所不同。原先的焦虑都消失了,变成了重重踌躇。时于戎被家中长辈带走了,剩下的人就要面对试炼的选择。
到底还要不要坚持试炼,舒纥身为大师兄,对此也举棋不定。
不能通过试炼的弟子,以后再也不能得到宗门的帮助,也不能取得小成境界以后的功法。这对修成大道有至关重要的影响,可要是继续参加修炼,少了时于戎,余下的几人都感到底气不足。
时于戎召集了师弟师妹讨论,说了半晌都没有得出确切的答案。
韩姣转了转脖子,瞧见襄站在悬崖口,身体颀长挺立,在风中显得俊逸不羁。他似乎注意到身后的视线,回过头来对韩姣一笑,招了招手。
韩姣走了过去,疾风袭面而来。她梳的是最普通的发式,瞬时就被吹地长发凌乱,如一条飘舞的黑色软绸。
襄含笑看着她,手指微动,四周就好像突然竖起了一道墙,风势顿消。
韩姣看着他,他就直直地回视她,漆黑的眸里流光转动,却只凝注了她一个身影。韩姣首先就败下阵来,微微垂首:“你叫我做什么?”
襄神色温和,良久才吐出一句:“我要走了。”
韩姣愣了一下,忽的一下抬头,惊讶地看着他:“走了?”
“是啊,”襄道,“是时候该走了。”
韩姣不知道他说的时候是指哪个时候,一时脑中有些空白,茫然地眨了眨眼:“去哪里?”
她此刻的样子与平日截然不同,迷茫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脆弱,有些娇憨,有些孩子气。襄心中一动,伸手在她的脸上虚摸了一下,并没有触及肌肤,顺着她的脸颊温柔地向下滑,温柔缱绻,胜似情人。
“你跟我去吗?”襄柔声问。
韩姣被他深海般漆黑的眼眸迷惑了,闻言后怔了一会,又问:“去哪里?”
襄无声地叹了一下,秀长的眉毛微微拧起:“我要去夺回身体。”
他说话的样子依旧那么风流自若。韩姣慢慢瞠圆了眼:“可……可是,公子襄是魔主,你从他手上抢回身体?”
襄呵呵笑了两声:“我才是公子襄,那身体本来是我的,不是吗?”
韩姣没有被他的笑给唬弄住,轻问道:“可是他能耐极大,你连他是谁都不知道,这样去有把握吗?”
“傻姑娘,”襄眯起眼看了看她,“知道担心我了?”
韩姣又焦又燥地看着他,一点也没有调笑的意思。
襄被她看地心里发虚,摸了一下鼻子,敛容道:“我不能再等下去。已经过去七年了,再等下去,身体就真成了别人的了。”
韩姣神色认真道:“有句话叫,不打无准备的仗。为了更有获胜的把握,等多久都值得的。”
“我不能像孤魂野鬼一样总留在你的身边,”襄露出一丝无奈道:“夺我身体的人,我大致已猜到他的身份,这一次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韩姣感觉到了他的决心,心中被失落所充斥。在短短时日里,她经历了太多的改变。不仅是熟悉的人,习惯的生活,还有突如其来的别离。
尽管她修行的是大道,追求的是永生,这一刻却感悟到——并不是一切都能长久。
“你决定了那就去吧。”她低声说。
襄长眸微睐,让人看不出表情深浅。两人之间沉默了片刻,他蓦然握住她的肩膀,贴着她的脸颊,吐息紧贴她的脸颊:“跟着这些个弟子,你的修为都耽搁了,真的不和我一起?”
韩姣又摇头,十分坚定。
襄骤然生出咬牙切齿的感觉,在她的脸上狠狠捏了一把。
韩姣雪白的脸上立刻就起了红印子,低声呼疼。
襄的身体被风卷起,漂浮到了半空,姿态潇洒飘逸。他往下俯看着她,目沉如夜,口中轻声说了一句什么,却被风声给刮走了。
“保重。”韩姣对着半空招了招手,看着他的身影如风一般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