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熙之》赵吴眠

1、第一章 搭讪

　　我在袍子里藏了块板砖。
　　这可不是块普通的砖，是我请了京城第一知名的金匠，打制的——武器。
　　太后说，男儿佩剑方显英姿，姐姐也道，我这武器，终究有些不太靠谱。
　　我却深不以为然，板砖甚重，若不是我习了多年内功，只怕难堪负重。板砖的用处也甚多，必要的时候，没准更能显我死磕到底的决心。
　　至于同谁死磕，这倒让我有些没谱。

　　八月中秋白露，路上行人凄凉。
　　我站在萧萧风中四下顾盼，却死活再难觅见，适才的那只翩翩身影，去了何方。

　　并非那人身形惹人几多垂涎，然而他无意间一回头时那浅浅一眼……
　　这个男人，大不一样。苍天，那叫一个：浓浓叔味，扑面来。
　　霎时间，我便有些沦陷。咳咳，得亏只是有些。

　　前两日，我还同太后玩笑，说我正需这样一款。
　　所谓隐忍，所谓沧桑，所谓眉梢眼角之岁月留痕。
　　太后不是我亲妈，只大了我三岁，是我那死去的爹想娶没来得及娶的小老婆。老爹宠爱她，挂前非得塞了个名份给她，害得太后成天嚷嚷自己想嫁不能嫁。
　　切，我看是没人敢娶她。

　　只是因为打小姐姐请她教导我，我与太后，便格外亲近些。她老早晓得我好个男风，也知道劝不过来，只叹了气告诉我，我说的人，世间或有，可这样的人，须得有一天，当我手上握了大把光阴，负手而立的年岁，于回首间，兴许方能细细品读。
　　太后姐总爱卖老，实在言重了，我哪有什么独爱的口味，我无非是酷爱收集罢了。
　　集齐一套，欢乐有奖。

　　思量间，那道身影竟又在巷尾隐现，我自然认得，紧赶几步，悄追上前。
　　我却实在不晓得，一时间该当如何开口唤住他，才不突兀。

　　我那同父异母的姐姐，是万人之上的西暖国的女国君。
　　我从小到大，成日里无所事事，便只爱登个把台，票个把戏。
　　戏苑的掌柜自然最爱我去，哥我卖座得直逼那些个角儿，却从来不管他要过一文出场的银钱，是桩稳赚不赔的买卖。
　　我慢慢发现，在这个国家里仿佛还没有人说不喜欢我。
　　至于那些台下喊破了嗓子、涨红了脖子脸、挥着手绢子抹着小眼泪叫好的小姐公子，哪个又能知道，他们是真的为哥叫好，还只是看在女王的面子上，帮着叫了卖座？其实我倒不甚在意，票戏是为了自个高兴，又不是给别人瞧的。
　　我的小厮明月掩嘴偷笑我的不以为然：那还不是因为您不愁没人瞧，说的风凉话。
　　这都平日里教哥给惯的，一个个眼里还有没尊卑了。

　　要说搭讪，哥还真是生平头一遭，哪回也没这么磨叽过。都是瞧上了，同明月使个眼色，他便张罗着把人弄回去。我只需在家等着，那水灵灵的小相公，便已然上了门。
　　今日明月病了，我独个上街，不料竟能瞧上这么一票。然而这票大不同，即便这会儿明月在跟前，我也不能用了老法子，生怕把这千里难寻的妙人，给唐突了去。

　　此刻，我得了那些戏文的指引。沿途搭讪，多半捡上个荷包烟袋之类，再想了法子还给了人家。一来二去，眉来眼去，有去又有还。
　　现下我身上一样全无，只有怀里那块板砖。哪还有什么舍不得，哥养着块金砖干嘛使的，一朝抛出手，它便帮我把虚实探。
　　“哟，前头那位大叔，地上这块板砖……可是您走道掉的么？”我扯了嗓子高声喊。

　　那人再次回头时，我看清了他的脸。
　　近黄昏的街头起了大风，就着那些飞沙走石和淡灰色的天光，我距离他二尺来远，却寻不见他脸上深深浅浅的风霜划痕，哟嗬，并不老么。他许是被我称得老了，有些不快，眉头微颦，目光却灼灼。
　　他的目光，分明灼在我的脸，可哥的那颗心，却如同霎时间浸了一泡烧刀子，有些微醺，有些刺痛。我心中摩拳擦掌，哟嗬，找得了找得了，款型全有，料也挺足。

　　我生平还从未遭遇过一个，胆敢这样同哥说话的人，他竟用一脸不耐的神色俯视着我问：“什么？”也不知平日里，他在世面上是怎么混的。
　　这反倒撩起了我的兴头，嘿，这个国家里头，敢跟皇亲国戚叫板的家伙或者有，敢跟哥哥我叫板的，那就稀世珍宝了。我指了地上那块金光闪闪的板砖，笑道：“大叔……公子，我只是以为，这是您掉的板砖。”

　　他不曾诚惶诚恐地称谢，也没有忙不迭地推说，却用更不屑的眼神瞥了我一眼，冷笑：“在下倒不知自己鸿运当头，京城中谁人不知公子熙之打了块金砖当利器，今日这如雷贯耳的金砖，不想竟归了在下。”
　　他认得我？
　　那一刻我不知撞了什么邪，瞧着他嘴角那抹冷笑，竟不恼他冲撞，反觉煞是好看。就我府上，那群明月替姐搜寻回来养着的小相公，温婉乖巧的有之、娇媚泼辣的也有之，此番乍一遇到这么一碗沧桑型的冷飕飕的凉面，莫说收藏，哥我就算是见，也实在是见所未见。
　　我只讪笑了笑，仍然好言好语：“公子，砖既不是您的，这么贵重的物品，教歹人捡了去，便不大妥当。你我便一同守在这儿，等那您说的那个谁……哦，熙之公子，前来认领，可好？你我一同等候，也好作个伴，呃，更能作个证不是。”

　　姐姐对我素来纵容，但是她说，她也只容我玩到十八岁。她说，待到了年岁，会为我寻个知冷热也知进退的女子，嫁我为妻。
　　真他妈烦透了。熙之公子我正当二八青春，可不想寻个唯唯诺诺的女人，虚度此生。

　　不过嘿嘿，时辰尚早，玩乐更得趁早。那份闲心，我且缓缓再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