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尽春光》九婳

7、第七章

　　这厢绍玉的心情恰是像雾像雨又像风，那厢孟似已揣着几分笑意不慌不忙地在众仙眼前站定了。他低头捋了捋衣袍上的几道褶皱，又摆出一脸颇有歉意的模样，说道：“真是对不住，让诸位久等了。”

　　呸，惺惺作态！绍玉在心中暗骂了一句。

　　占春风并不拿正眼瞧他，只转头对绍玉说道：“你是想自己回阴山去，还是想让我用法术将你团成一团送回去？”

　　“我、我自己回去。”绍玉扁扁嘴，委委屈屈地应下了。可她心里头却想好了，这趟凡间她是非去不可的，绝不会半路就打道回府。既然占春风如此顽固不化，她就只能采取迂回政策，避免同他正面交锋。

　　两人对话间，孟似方才瞧见被占春风整个挡在身后的绍玉，喜滋滋地兴奋道：“阿绍，原来你也在啊！我正愁没人同我作伴呢，你来了正好，与我一道下凡去罢？”

　　占春风一计冰冷的眼刀甩了过去，众仙很有默契地纷纷后退一步，以防被误伤。

　　然而孟似却像是丝毫没有察觉，不仅笑弯了眉眼，甚至走近两步伸手欲扯绍玉的衣袖。绍玉重重一挥袖子，往旁躲了躲，低眉顺眼道：“我夫君方才叫我回阴山去，夫君的话，我自然是要听的。”

　　顿了顿，抬眼看着孟似，一派平静，“更何况，我同孟似君不过片面之缘，也谈不上有多熟罢。”

　　孟似嘴唇微微颤了颤，可面上的笑容却仍旧是满满当当的，十分之灿烂。他将僵在半道的手缩回，握成拳背到了身后，满不在乎道：“阿绍你又同我玩笑了，我们两人的交情，怎么能说不熟，只怕是熟得透烂了。”

　　绍玉很不敢置信地瞧了他一眼，暗想这人莫不是遭雷劫的时候被劈坏了脑子罢？

　　此时默不作声多时的占春风伸手将她往自己身旁带了带，没有丝毫情绪的眼神停留在孟似的脸上，少顷，又将视线挪回来看向绍玉，“你回去罢。”

　　“嗯……”绍玉踟蹰了片刻，转身走了。

　　孟似只端着副笑脸看着，背在身后的手刚才被绍玉的衣袖狠狠抽了一道，此时正是火辣辣地疼。然而他却浑然不觉得，只在心里头暗暗地数了一数，这似乎是他第八十六次看着她背对着自己走远了。

　　其实看着看着，倒也习惯了。

　　一旁占春风的目光一直若有似乎地注意着孟似，因而并未漏掉他面上一闪而过的怅然。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了若干年前绍玉嚎啕大哭的那一晚，心中不免有了几分揣测。不过他并未将疑惑表露出来，面上仍是漫不经心的，只是望向孟似的眼神中难免多了些许深意。

　　那孟似也不知真傻假傻，仍旧笑嘻嘻的望着他，坦然问道：“神君，我们这便出发了么？”

　　占春风唔了一声算是应了。许是他此时心绪有些不大安定，因而并未发现有一只小虫子偷偷地藏身于他的发间，同他一道堕入了滚滚红尘之中。

　　从天界到凡尘，不过是神仙眼睛一睁一闭的时间。

　　一行人到了人间，先寻了个角落幻出一身同凡人一样的衣衫。而后占春风作为领头的，将几人两两分了组，分别遣往东、西、北三个方向去了。他自己同踊跃自荐的孟似一组，则径直往南方妖气最重的地方而去。

　　见着其他三组雀跃着离开，躲在占春风头发里的绍玉觉得很是不屑。又好像感到孟似的目光一直朝她那儿看，她生怕被发现了，便又缩着身子往深处藏了藏。

　　孟似两眼一眯，半握着拳掩在唇边轻咳一声，将笑意咽了回去。

　　他这么一笑，却是十分要命的。因着他同占春风大抵算是天界数一数二的美男子了，眼下二人又并肩走在一起，本就十分夺人眼球。再加上他又那么风流倜傥地一笑，更是让那些个凡夫俗子瞧得迈不开步。

　　绍玉私以为，此次下凡，必定诸多磨难。

　　倒也果然不出她所料。

　　孟似同占春风走到半道，竟斜刺里冒出个面色赤红两眼发光的酒鬼，伸手就去捉孟似，口中还嘿嘿□□道：“美人儿，小心肝儿，不如和爷一道去乐呵乐呵？嗝——让爷教教你，嗝——什么叫做前庭开花，后、□□、庭欢！”

　　占春风目不斜视，绕过那酒鬼面无表情地继续朝前走。绍玉拽在他发尾间一颠一颠的，瞪大了眼看得直愣愣的。

　　却说孟似猝不及防，被那酒鬼一把捉住了手腕，居然也不恼。在众人雪亮的眼神里头，勾唇又笑了笑，应的十分欢快：“好啊，好啊。”

　　只听得周遭响起此起彼伏的嘶嘶声。

　　那酒鬼显然是乐得找不着北了，拽着孟似就往人群外边挤，身形摇摇晃晃的，一边挤口中还一边含混不清地说着些荤话。也不知孟似听没听清，反正回答一律均是欢快且干脆的“好啊好啊”的声音。

　　接着那酒鬼一路拽着孟似拐进了一条小胡同里。

　　绍玉已经将眼睛瞪得铜铃般大小，占春风的脚步也慢慢放缓了。然而不过一眨眼的时间，孟似又从小胡同里走了出来，浑身上下好端端的，衣服上连一条褶子也没有多，面上仍旧端着亲善的笑容，紧步赶了上来。

　　占春风眼角余光将他一望，淡淡问他：“你将那凡人如何了？”

　　孟似从怀里掏出一把折扇展开摇了一摇，甚是有一番纨绔公子哥儿的风采，故作神秘地笑了一笑，说道：“也没什么，不过是遂了他的意，送他去乐呵了。”

　　正说着，后边又起了骚动。

　　绍玉赶忙顺着头发丝爬高了些，眺目远望：只见不远处一个赤条条的人影从小胡同里跑了出来，怀中抱了只狗，还不住地往狗身上蹭。那狗在他怀里胡乱扭动，嘴巴里呜呜地叫唤着，很是痛苦的模样。

　　她在心中念了一句阿弥陀佛，接着掩住双眼，只留了条缝窥视这惨无人道的一幕。

　　占春风回头扫了一眼，便又转过脸去，淡淡训诫道：“你这么做，有些过了。”说罢，捻了个诀解了那酒鬼的幻术。

　　孟似又扇了扇，语气甚是怀念地同他说道：“你倒是没瞧见从前阿绍有多么调皮。今日若换做是她，那凡人怕是没这么好命了。她随便想个法子，就足以叫他一辈子都抬不起头做人。”话毕，还朝着一个方向笑了一笑。

　　绍玉抖了抖，她分明瞧见，他适才是在冲着她笑的。

　　占春风侧过了脸，第一次拿正眼瞧孟似，上下打量他一番，不紧不慢地说：“你三番四次话中有话地表明自己同阿绍关系非同一般，到底想做什么？”

　　孟似也愕然地同他对视，“自然是想叫你吃醋呀。我的目的这么简单明了，神君怎么会没有瞧出来？”

　　占春风极其淡然地继续看向他，“一般挂在嘴边上的话，都是骗人的。这么浅显的道理，我三岁就明白了，不想孟似君你活到现在竟还不懂。”说完就撇下他继续往前走，脚步间很是刻意，并不曾乱了章法。

　　绍玉听得云里雾里，然而下一秒却眼前蓦然一黑，紧接着一阵白莲清香扑面而来。

　　她在黑暗里头晕乎乎地听见占春风问了一句：“你干什么？”

　　而后是孟似的回答，语气陈恳态度乖巧地说道：“哦，没什么。我适才瞧见神君头发上有一只小虫子，便帮神君拂去了。”

　　绍玉这才反应过来，肯定是孟似将她捉住了，又困了起来。她恼怒非常，挣扎着四处乱飞，却有一道无形的气罩将她笼着，只稍稍飞远了些，便会被弹回来。转念又想幻出人形，可一念口诀，却发现一丝仙力都使不上来。

　　她尝试若干次后，跌坐在一片黑暗中，开始发呆。

　　外面占春风同孟似一刻不歇地在寻找赤炎金猊兽的踪迹，从他们的谈话中绍玉可以听出来，忙活了大半日，二人还是没有丝毫的收获。她气闷之下还得出了一个结论：没有她，果真是成不了大事的。不由就有些飘飘然。

　　正想着，忽然占春风清清冷冷的声音响起：“今日天色已晚，先找个客栈歇息罢。”

　　而后是孟似连声附和：“甚好甚好，我也觉着累得很。”顿了顿，又压低了声音暧昧道，“倘若神君想好好放松一下，我倒有个好提议。”

　　绍玉自然知道他的“好提议”意味着什么，一时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接着又是占春风说道：“麻烦把你那副嘴脸收一收，黑灯瞎火的吓坏孩子就不大好了。”走了两步又道，“我瞧着这家客栈不错，就在这儿住下罢。”

　　孟似的语调听起来有些意兴珊阑，“哦……也好。”

　　随后两人进了客栈，自有小二迎上前打点一番。绍玉听着楼梯咯吱咯吱的声响，猜测着准是小二正带着他们往房间去了。上了楼梯又走了一小会儿，那小二许是将他们送至了房间门口，叽叽喳喳道了几句声音就淡去了。

　　绍玉竖起耳朵听着房门一开一闭的声响，只觉得整个人绷成了一条直线。

　　然而过了许久，却不见孟似将她放出来，她又尝试着扇着翅膀飞了起来，可还是被那堵无形的墙壁给弹回。正郁郁不解，孟似的声音却在一片寂静中突兀地响起，隐约还带着星点的笑意，“阿绍，别白费力气了，我没解开禁制，你自然是出不来的。”

　　绍玉气得大喊：“你做什么要将我关起来？！”

　　孟似缓缓道：“也没什么，我只是……想同你做一个交易。”

　　绍玉心中登时警音大作，防备道：“什么交易？”

　　孟似又从容道：“阿绍，我知道你想要得到的是哪些东西，我可以帮你。但我有一个条件，到了最后关头，你须带我一道进去。”

　　绍玉被他一番话狠狠震了一震，还未反应过来，眼前陡然呈现无边无际的刺目白光。

作者有话说

　　再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