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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8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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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周五傍晚打来电话说,儿子,明天陪我们两个去看看老地方。
小闲说,好的,也很长时间没有回去了。
我和你爸爸一早就过来。
这样多麻烦,不如约在外面吧。
不麻烦,我们也正好想看看你住的房子。
小闲无奈答应。他突然想起来那句有名的老话,你说了一句谎,就注定要用一百个谎来圆。
两老很守时,刚过九点就敲开严驰家的门。
严驰礼貌而疏离地问,请问你们是?
小闲慌慌张张从内屋蹦出,他说,爸妈,你们怎么来得那么早?一面用眼角去观察严驰的脸色。
呵呵,老习惯呀,起得早,你又不是不晓得。这个就是你朋友?
严驰眼里闪过一抹来不及捕捉的微光,退后一步,把他们迎进屋,他说,伯父伯母你们好,我是严驰。
刚起床的他,尚未来得及熟悉,带着一股迷离颓废的气息,但眼神温和,谈吐得体,衣着又无任何不妥之处,自然深得小闲母亲的欢心。
她细细看了一会儿,突然叫,你就是那个,那个,最近电视里的那个。
他微笑起来,他说,对,我就是那个那个。
浴室里,严驰对着镜子剃须,淋浴,熟练做完一整套繁复的保养工作。这是做明星必须付出的代价,出彩的面皮,完美的身材,这是他唯一所能依靠的谋生工具。虽然觉得厌烦,但不允许抗拒。
他抬头看着镜子里一双不再清明的眼睛,每天必照,一天过去就刻上一天的痕迹。少年时清亮的样子已经不复存在。
套上外套出门,小闲还陪着父母坐在客厅里。
他对小闲说,我出去办点事。口气自然,态度亲密,给足了小闲面子。仿佛那天夜里的需索,这几天的隔阂全部都是海市蜃楼,仿佛他们的关系从来就是好到如左右手一般。
小闲垂下眼帘,他说,我知道了。
母亲依然兴趣浓厚地看着严驰,她为儿子能有这样一个长面子的朋友而感到骄傲。她说,儿子,你怎么从来没告诉我你认识严驰?
小闲说,我不看你那些电视剧,我怎么知道他那么有名。
父亲坐在一边,没有出声,只默默看了小闲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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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没有离开前,一家人住的房子是在偏郊地段。那个时候,环线未通,连公车都没有几辆,交通很不方便。过往大多是卡车,噪音不断还尘土飞扬。
父亲是杂志社的一个小员工,工作勤奋却不善人际,十几年都没有得到任何升迁的机会。眼见其他的同龄人都有房有车,生活富足,母亲会抱怨他,没出息,不长进。
父亲也不回嘴,他知道这是事实。妻子虽然抱怨,但却是个好人,勤劳持家,始终不离不弃。口头上的不满也只是发泄一下。
后来,意外的机会,父亲善于摄影的天分被挖掘,被北京一家知名的地理杂志邀请。于是带着妻子移居到北京,小闲一人坚持留下。
他们搭地铁。母亲感叹说,这什么世道,就几年工夫连地铁都涨了一块钱。
小闲笑她,几年能变很多东西。
坐到A站下,再转一辆公车。
这块地方的面貌已经绝非昨日可比,大大小小的商铺一路蔓延,开得红红火火。宽阔的六车道,两边用铁丝网秘密圈起来,中间是一大块一块种植绿化的土壤。
啊呦,乡下人进城,都不认识了。
旧日的居民区已经全数被推翻,五年的时间,重新耸立起富丽堂皇的高层豪宅。
雕花铁栏的大门,两边是罗马柱相承,门口有警卫看守。一眼望去,中间那块原来是草坪的位置被改建成一个庞大的喷水池,英式皇家骑兵雕像威严伫立其中。
三人全部沉默不语。长久,都发出一声叹息。
小闲也只是看着,看一辆辆各式高级轿车陆续驶出。守卫依次点头致意,阵式像极了国家元首访华。
母亲说,没想到啊,一下子变化那么大,现在就算要搬回来也是买不起的。
小闲问,你们这几年不是收入满可观的吗?
母亲瞪他一眼说,那个钱要存着不能用的。
为什么?
你有钱给自己讨老婆?到头来还不是要我们这两把老骨头帮你。
小闲低头应和,听母亲继续说。
你看看人家,和我们差不多大的都快抱孙子了,连林菱这张娃娃脸都要订婚了。你还不知道在哪里飞呢。
我也是找不到呀。
什么找不到,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乱七八糟在想什么,妈告诉你,做人要实在一点,不要老是天花乱坠,踏踏实实找个人过日子是要紧。
知道了知道了,我带你们逛逛别的。
接近年末的天气很冷,没走半天小闲就已经渐渐感觉体力不支。眼看父母却还是兴致高昂的样子,不由又是高兴又是羡慕。他抬表看看发现已接近中午,于是在附近找一家面馆坐进去。
吴越人家铺子不大,推开门是舒缓的暖气混合着一股浓浓的面香。扩音器里不停在播着黄梅戏,咿咿呀呀不知所云却别有风情。
欢喜地找一个隐蔽的角落坐下。父母点的是两碗鱼香肉丝面,小闲要了香菇面筋。
他说,这家店的香菇面筋是甜的,你们要不要也点一盆浇头?
母亲迟疑地瞟他一眼,掏出纸巾细心地擦拭桌面,碗筷,调羹。她说,你不是原来不吃甜的吗?
小闲僵了一下。他点着手指,摇头晃脑胡乱说,中国菜色博大精深,都要尝一下才不妄做人。
食物很快端上桌,浇头和面分开,海量的大碗,份量很足。
母亲还是习惯性地把碗里的面拨出一大团给父亲,男人夹一块鱼放到她碗里。
啧,你又来了,我又吃不掉。
小闲笑起来,这出戏,每次三口之家出门吃饭必定会上演,经济不宽裕的时候是如此,经济宽裕的时候亦是如此,永远乐此不疲。
父亲骨节分明的手上已经有三两点老人斑,母亲的皮肤也不再紧绷。
儿子啊,你不要怪妈多嘴,我这次过来总归觉得你瘦了,精神也不大好。
我没事,妈你多心了。
真的没事?
真的。
那就好,唉,虽然说你现在有独立经济能力,不过我们终归是不放心呀。我们也老了,总有一天要离开你的,你老是这样一个人也不是办法。
小闲鼻子一酸,硬生生吞回眼里冒出的涩意。默默低头去拨弄碗里的面条。
我知道的,我知道。
父母用完餐,去上厕所。小闲起身到前台去结账。
这家店东西还蛮好吃的吧?
身后座位传来一个年轻女人细嫩的嗓音。
嗯,是不错。
男人有些笑意的回答。小闲手里的钱夹一抖差点落到地上。吸口气,他抱着一丝希望往身后的座位看去。
果然是严驰,想要自欺欺人是没有用的。
女人涂着浓烈的香水,面貌精致,有一张杂志脸,很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名字。她紧靠着严驰,神态亲昵。
目光飞快掠过严驰面无表情的脸孔。小闲心里凉了半截,便一步一步走开。
女人问,他好像认识你,你朋友?
严驰说,我们不太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