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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   聂宝珠自小生活在深山里。
      深山的山坳里,被参天的树荫遮天蔽日的幽暗处,谁也没料到有一座别院。别院上没有挂匾额,空落落破烂烂的围墙却高得异乎寻常。好似守着里面深深的什么秘密。

      若真说有什么秘密,那么生活在别院里的聂宝珠就是那个秘密吧!
      她的身边只有自小照顾她起居的九姑,三婶,宋厨娘,魏师傅,和时不时从山下来探望她聂永清。

      除了这些人之外,聂宝珠的生活几乎一片空白。
      童年时,尚喜欢偷偷逃过九姑的视线,出了别院去深山里玩耍。但被惊慌失措的九姑抓住好几次后,每每都是一顿毒打加关柴房十天。让聂宝珠渐渐明白,自己原来这般重要。重要到九姑几乎是边打边说,

      “小姐你可不能这样!你若是真的不见了,我们几个都是要没命的!”

      自那之后,宝珠再也没有偷玩过。
      算起来,那时候也不过是十一岁吧,就再也没有偷偷溜出去过。只是每日吃了睡,睡了吃,过得浑浑噩噩,行尸走肉一般。

      “为什么呢?”

      上山来探望她的聂永清这般问她。宝珠就摇摇头,打死不说。
      因为九姑,三婶,宋厨娘,魏师傅几乎是她全部的亲人了。她才舍不得他们死呢。

      说起亲人,聂宝珠兴许是有的吧。
      聂永清对她提起过,她有父有母,还有一个姐姐,叫聂宝华,长得和她几乎一模一样。
      听说自己和姐姐一个模样,宝珠就不开心了,问他,

      “究竟是哪个漂亮些?”没有问出口的,却是,你觉得哪个更漂亮些?

      但聂永清是个傻小子,只是老老实实地说,“大小姐深居简出,这几年很少见她了。听说她以后是志愿进宫选秀女的,现在就循规蹈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

      “这样啊!”宝珠满足地点点头。她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原来姐姐和自己一样呢。

      于是宝珠又追问,“姐姐不出门是为了进宫选秀女。我呢?我常年住在深山里,是为了什么?”

      聂永清却是一愣,眼睛直勾勾地就看着宝珠的手掌。
      宝珠的手掌奇特,是断章的生相。一道深深的掌纹割裂整个手掌。宝珠起居不觉得,后来发现聂永清不是,九姑不是,三婶他们都不是,这才骄傲地觉得自己厉害!

      宝珠就说,“和我的断掌有关?”

      聂永清就笑了笑,“是的。”

      聂永清缠不过她,是这么告诉她的。
      聂家在山下是响当当的武人家,开的是京城里最出名的武馆,聂家馆。聂家馆从太爷爷创建起,几度起起落落,但终究声名远播。最出名的,是当年出了个响当当的人物,武林盟主聂世雄。之后还有个了不起的人物,就是宝珠和宝华的爷爷,中了朝廷的武状元。可惜,刚中了武状元后就染了怪病,半年之后就死了。不过也幸而为孙女宝华提供了参选秀女的机会。

      亲族中,九代之内有皇族血统者,或者三代之内有朝廷功名在身者,可以参选秀女。聂宝华自小就向往进宫,年满十六岁时,她就能报名参选,如愿以偿了。

      聂永清随即看着宝珠,“你的话,十六岁也可以下山了。”

      “真的?”宝珠难以置信。还以为自己会在深山里被幽闭一辈子!

      “是的。师傅和师母告诉我的。你还没出生的时候,聂家武馆遭逢一次大劫,但所幸躲过了。有个算命相士说,聂家可能还会有一次劫难,降在一个未来五年里出生的聂家孩子身上。若那个新生儿天生一副断掌,则需要把她与世隔绝地养十六年,方才能让她一生顺利平安。”

      聂宝珠点点头,不自觉地,眼泪就掉了下来。原来自己从小的苦难孤独,都是因为被父母深深爱着。自从聂永清告诉她真相之后,宝珠就再也没有过二心,虽然深山里的日子依旧那么孤独难熬,但她总算心存了一份希望。盼望着自己十六岁那年,可以由聂永清牵着她的手下山,见见父母,见见姐姐。

      有一次,聂宝珠问聂永清,“你我都是姓聂的,可是兄妹?”

      聂永清就摇摇头,“我是个孤儿,自小被武馆收养,就跟着师傅姓聂了。”

      “好极了。”宝珠就笑得跳起来。

      聂永清奇怪地看着她,宝珠就只是傻笑,笑得头也不回地就走开了。聂宝珠走了,聂永清才敢笑出来。他怎么不懂那小丫头的意思?只是笑得久了,不自觉地嘴角就沉了。

      聂永清一般一个月上山一次,探望宝珠,给她带一些有趣的玩意儿,说给她听外面世界的种种琳琅满目。宝珠没人教她识字写字,家仆中唯一识字的魏师傅只是负责保护她的安全。聂永清就利用每个月上山的几天时间,尽可能地教她读书写字,手把手地教她握笔,写自己的名字,

      聂宝珠。

      宝珠写得多了,她兴许也算是个聪明女子。写得相当漂亮,甚至漂亮过聂永清的字。
      于是她就邀功,要聂永清教她写别的。

      “你就教我写你的名字吧!哪天我们失散了,我还能写出你的名字,能找到你。”

      聂永清一愣,却是不肯了。
      那天难得,他和宝珠闹了脾气。聂永清就是不肯,宝珠就哭啊闹啊,最后一转身回屋了。

      那天,聂永清坐不住了。原来每次上山,他会待个三天再走。但这次他提早就对九姑他们告辞,先行下山。

      宝珠在屋里听着。她什么都听得见,随即推开窗,望着聂永清决然下山的背影,她的眼泪一直掉下来。

      为什么?为什么不肯教她写他的名字。

      宝珠的气和眼泪却还没有落尽。
      她忽然一惊,见微微发黑的天色下,有几团火把隐隐约约地,朝着别院而来。

      ……

      别院地处偏僻,往来的人烟几乎是绝迹的。偶尔有误入的砍柴人,魏师傅几下武功就打发了,十多年来从未出过事。

      可这次,魏师傅惊讶地从窗口瞧着火把的数目,担忧道,

      “坏了!怕是一群山贼呢。”

      “山贼?”宝珠也惊讶,“魏师傅,我们怎么办?”

      魏师傅也有些慌神,他自己是武功高强,九姑懂一些拳脚,可三婶与宋厨娘还有宝珠都是弱不禁风。这可如何是好?

      只见火把远了,又近了。
      魏师傅当即立刻,灭了灯火,领着一众女眷逃到后院厨房的地下室中。那地下室本来储粮而用的,一群人在里面,有些拥挤。魏师傅想了想,还是出了地下室。吩咐九姑照顾好宝珠,说,

      “聂姑娘若是死了,我们也没得活。”

      九姑就抓着宝珠的手,点点头。魏师傅于是盖上地下室,宝珠的眼前顿时一片黑暗。
      九姑在黑暗中轻轻按上宝珠的脸,示意她控制鼻息。宝珠的心在暗色中砰砰直跳,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见外面一片狼狈之声!似是有人闯了进来,到处搜刮掠抢。

      听声音,似是一群大男人,大概有六七个。偶尔听见刀剑的碰撞声,宝珠的心里更怕。但九姑依旧死死抓着她,给她安心。

      “咦?这房子外面破烂,里面倒是很不错啊!”

      “是啊!大哥!这次被官兵追得逃上山,这是遇到了福气啊。不如就占了这个房子,做我们崇真教的地盘吧!”

      是崇真教?宝珠听聂永清提起过,崇真教是一群山下的乱民起义自创的,虽是一群乌合之众,朝廷根本不放在眼里。但在乡间也是作恶多端,乡民甚是厌恶。

      “但这房子,肯定是有人住的。你瞧,这烛台还温热着,说不定是主人见有火把上山,逃了。”
      说话这人倒是心细。

      “那逃了就是逃了,他要是敢回来。男的就杀了,女的就留下来,做压寨夫人!”

      “你这个人,何时都这么好色。”那心细人这般嘲弄。

      众贼人又是一通乱翻,他们的脚步踏在石板上,石板下的女人各个惊魂不已。有个贼人更是一屁股摔在地上,震得石板落了灰泥,吓得石板下的宋厨娘轻呼一声。

      “什么声音!”那心细人听见了,“这儿有人!有人喊了一声。”

      “有吗?关大刀,你别吓唬人!”

      “真的有。”关大刀说,“声音……是从地下传来的。这儿是厨房,应该有地窖储备食物的,快找找看。”

      耳听着一群贼人纷纷趴在地上敲打石板,九姑已然松开了宝珠,隐隐运气准备御敌。三婶和宋厨娘早就面如死灰,宝珠也一副认命的模样。只可惜,这快死的一天里,还与聂永清吵了架。

      “有了!这里!”

      在贼人就要掀开石板的一瞬间,宝珠听见魏师傅的声音从天而降。接着是一片撕心裂肺的扭打声,刀剑交错之下,石板的缝隙留下一丝丝鲜血。

      宝珠的心在哆嗦。
      石板被掀开之际,九姑蓦地抽出一把匕首窜了出去,而宝珠则看着魏师傅的尸体近在咫尺。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变成了灰黑色。

      那是聂宝珠第一次看见死人。
      死的还是自己如此亲近的人。她错愕得说不出话来,只从喉咙里发出绝望的呜呜声。
      不多久,连九姑都被砍倒,身子恰好盖在了魏师傅的身上。

      三婶和宋厨娘已经吓得闭起眼睛,她们三个被贼人一一拖出地窖,丢在地上。
      一个贼人笑着摸了摸宝珠的脸蛋,

      “就这个还年轻顺眼一些,其他的杀了,这个留下吧。”

      年幼的宝珠还不明事理,却已觉得这是奇耻大辱,随时准备一头撞向一把刀子寻死。眼见着贼人又是一刀解决了宋厨娘,一刀结果了三婶,已经丢了刀准备把宝珠拖出厨房。宝珠岂会任人宰割?她稍稍后退一些,瞅准了一把刀,正准备那贼人的手一触到她,她就一心赴死!岂料,那关大刀开口说话了,

      “任游兄弟,还是个小妹妹,看着也就十多岁的年纪。不合适吧。”

      “怎么?是关大刀你有兴趣?”

      关大刀却摇摇头,“你瞧那妹妹的神色,已经是一副死也不从的模样了。你若是强来,还不如一刀结束了她的好。”

      聂宝珠一愣。瞧着关大刀满面胡子,眼神却淡淡地扫过自己,说,“还是一刀结束了她吧。”

      聂宝珠当下,居然有些感激那位关大刀。她闭上眼,清冽道,

      “各位兄台,今日我的家仆全部死在你们刀下,这是命。我聂宝珠不得不认。只求你们莫要凌~~~~辱我,如那位关兄弟说的,请一刀给宝珠一个痛快的吧!”

      “聂宝珠?”关大刀却是一惊,聂姓本就稀少,还是宝字辈的。他就问,“你和山下的聂家馆有什么关系?”

      “……我是聂家的女儿。”

      “胡说!”任游说,“聂家馆什么身份,你也能乱盘关系?聂家馆只有一个女儿,叫聂宝华,你以为我们崇真教的都是傻子吗?”

      “信不信由你们……说实在的,这些年,我都始终不太信,自己是不是聂家的亲生女。”聂宝珠说完,叹气一声,“来吧!我的脖子挺了很久了,累。”

      一瞬间,任游和关大刀都被宝珠镇了镇。关大刀就笑了,“这个姑娘,杀了可惜啊。”

      “我也这么觉得。”任游也笑。

      忽然听见前院传来一阵呼喊,“宝珠!三婶,九姑,你们在哪里?”

      宝珠猛地睁开眼睛,“聂永清?他回来了?”

      崇真教的人一愣,任游说,“救兵来了?”

      关大刀说,“聂永清?这个名字听说过,真的是聂家馆的人……这个姑娘还是先不杀了。我们也抢了够多的上路费,这就走吧。”

      六七个人彼此眼神一交流,留下聂宝珠,从后门逃走了。
      关大刀临走前还对着聂宝珠一笑,“后会有期,聂姑娘。”

      而聂宝珠全然无心理会他们了,只见聂永清奔进了厨房,见满地污血中哭得梨花带雨的宝珠,他情不自禁地冲上前一把抱住了她。

      “没事了。”

      “你怎么回来了?魏师傅也死了。九姑也死了。三婶他们……”

      “别说了!我下山看见几个火把朝你们去,就又上来了……别说了,宝珠,你没事就好!”

      “你上来救我?”

      “我自然会上来救你!”

      聂宝珠生平第一次觉得幸福。她死死地抱着聂永清,直到不远处的九姑身子忽然动了动。

      “九姑还有气儿!”

      聂永清赶紧上前查看伤势,“还有救!宝珠,帮我把九姑抬过去一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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