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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盲肠 ...

  •   [一道]

      被人推进手术室时额头上的青筋都快被疼断了,四十度的高热足以将六道骸的意识都尽数熔化。

      无影灯「啪」地一声打开,周边都是模糊的灰蓝影子飘来飘去,期间交杂着金属碰撞的呛啷声和轻微的脚步声。
      六道骸挪了挪目光,戴着口罩的麻醉师正熟练地把纤细的针管刺进他的肌肤。明澈晶莹的液体被推进了血肉之中,冰凉凉的,很容易让六道骸联想起入夜前他喝下的那杯醇厚绵长的西班牙红酒。

      整个手术的过程六道骸都很清醒。

      感觉自己被人用手术刀剖开,切走了一部分,然后又缝合起来。那个麻醉师自始至终都站在手术台的不远处,肌肤苍白凤眼微吊,那姿态那眉眼,之于六道骸而言全是说不尽的风情。
      他咬了咬牙扭回视线,有些轻蔑地笑着。潮湿的黑暗慢慢地笼了下来,只有那个人还平静地站在——在离自己三步之遥的地方。耳边响起云豆乱跑调的并盛校歌,歪歪扭扭的生硬嗓音,抽得他的五脏六腑都一阵阵地生疼。

      我是该有多伤心啊。
      就这样,随随便便地被人抛弃了,丢下了。毕竟也在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说不要,就不要了吗?

      云雀。

      ……

      后来那个位置上的男人就倏忽地变成了彭格列家族的十代目。依旧是那张略显稚嫩的脸庞,几缕细碎的金咖色头发垂在肩上。紧皱着眉头,西装笔挺。门口站着他同样年轻的家族副手狱寺隼人。
      窗外的浮云烧得厉害,红通通地铺开了一大片。姣艳的余光带着温度照进病房,暖了光影,却暖不来人心。

      「骸。」泽田纲吉望着六道骸裹着厚厚绷带的脸,许久,才接上了一句,「你现在有什么感觉?」
      病床上的男人呼呼地笑了几声,像是在嘲讽这问题的愚钝。他轻轻地歪过头来看了十代目一眼,笑吟吟地答道:
      「简直是好极了。就像在沼池里泡了一宿,终于得以解脱透气了一样。」

      泽田纲吉松下气来。他看了门前的副手一眼,用眼神交换了信息。
      手术很成功。

      「准你一月病假。」年轻的十代目稍稍了舒展了眉头,「彭格列那边的事,我会先调库洛姆•髑髅过来帮你处理。剩下的时间,在这里安心调养吧。」

      六道骸的笑容看起来好像还是那么……该死。——泽田纲吉突然想起某个凌厉的男人曾经这样评价过蓝发男子,不由得,有种物是人非的感慨。

      他轻声道别,然后走向门口。狱寺隼人恭敬地为他开门,像匹被人驯熟的狼。

      「…等等,泽田纲吉。」

      青年应声回头。
      骸艰难地坐起身来,脸色有些憔悴。他皱着一对细长的眉毛,阖着嘴,笑容有点疲惫和苦涩:
      「云雀恭弥呢?」

      …

      「云雀恭弥他……现在,在哪里。」

      [二道]

      第一次陪云雀恭弥去医院,现在想来,似乎已经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

      眼见着那张原本就有些病态的脸蛋苍白得一塌糊涂,凤目紧闭,连留海都湿了一大片。尽管在去医院的路上云雀恭弥连哼都没多哼一声,但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和被硬啃出血迹的薄唇还是让人有些揪心。
      原则上六道骸几乎是不进医院的,消毒水的气味和一尘不染的惨白很容易让他联想起当年那些不愉快的记忆。这唯一一次硬着头皮以家属的身份出现,让六道骸有种说不清的尴尬。

      好在手术进行得很成功。

      「我说……你啊,就不觉得伤心么?云雀恭弥。」

      六道骸不安分地坐在病床对面,慢吞吞地削着一个蜡红的苹果。黑发的青年只是抬了一下眼皮,带着没睡醒一般的神情,懒懒地撇开了目光。
      「不难过吗?你的身体在思念着丢失的部分呢。」骸呼呼地笑着,唇线弯弯地抿成了一道弧。这该死的笑容。
      云雀轻蔑地扫过去,抿了抿嘴:「六道骸你很闲吗?」

      只不过是切掉了盲肠而已。

      平时明明是比空气还透明的存在,出了事却痛得连心脏都在打颤,恨不得把整个人都给绞碎了。
      ——这种祸害人间的东西我为什么还要留在身边。

      「盲肠它该有多伤心呢?就这样,随随便便地被人抛弃了。」
      咬了一口苹果,鲜甜的汁液黏黏地充斥在齿间。
      六道骸依旧不知死活地说着。
      「毕竟也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不是吗?说不要,就不要了。人生还真是不可靠啊。」

      云雀恭弥抓起手边的一个玻璃水杯扔过去。六道骸一边笑着接住一边大声说着「亲爱的你伤还没好不要随便使用暴力」,结果被更多奇怪的东西袭击了。

      「这么想念它的话,我就送你们相见好了。」
      六道骸哈哈地大笑起来。

      「不要哦呼呼,我只要有你就可以了。」
      「六道骸,立刻滚出我的病房……」
      「哦呀,我可不是你的盲肠,说不要就不要的。」
      「……##」

      ……
      …………
      ……………………

      [三道]

      有时六道骸会觉得云雀恭弥像是自己的盲肠。
      安然无事的时候就懒得理它,痛起来时又觉得连五脏六腑都能绞成一团;想切掉它却不舍得,留着又怕起祸,总之是团让人又爱又恨的小东西。

      骸大约是从来没有把这个念头跟云雀恭弥透露过的,高傲自负的并盛之王大概是没法接受自己在某个凤梨星人眼里只够个盲肠的地步。

      「喂,云雀恭弥。」骸趴在地毯上百无聊赖地翻着杂志,思绪全完全不在那上头,「我听说盲肠炎是会死人的诶。」

      云雀白了他一眼没再作声,云豆趴在头上幸灾乐祸。六道骸经常有预谋地惹他生气——而且成功率总是很高。他实在没什么兴致跟缺脸皮的凤梨星人玩「你猜我是谁」的游戏,所以就学会了用白眼和沉默来狠狠还击。
      诚然之,六道骸还挺喜欢这样的云雀恭弥。别扭暴力唯我独尊,虽然绝不是什么大和抚子式的性格,但想来想去还觉得蛮有嚼头的,值得他用漫长生命中那一段很短很短的时间,去跟他好好接触。
      嗯,深入接触。

      「那就请你现在去死一死吧。」云雀恭弥毫不客气说着,抬脚撵开自动摸过来蹭大腿的优雅流氓,「——快去。」
      六道骸被那一脚正中腰腹,痛得蹲在沙发旁边直叫娘。明明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心里却高兴得不得了,感觉浑身的骨头都被拆出来洗了一遍然后挨个儿地插回去,痛快得乐不可支。

      ……所以说,我果然就是个受虐狂吧。

      「你这么讲我很伤心诶,云雀恭弥。」六道骸捂着肚子闷闷地说着——如果没有那种该死的刁痞笑容云雀认为自己大概会慈悲为怀地替他揉揉腰,「好歹也在一起这么久了……」
      「管你。」

      只是没想到后来居然真的去医院拿掉了那段碍事的东西。
      盲肠被切除后,六道骸总是神经性地感到肚子痛——明明罪魁祸首已经不在了不是吗。有时睡到半夜痛醒过来,冷汗淋漓地喘着气,周围黑压压地一片,也不知是白天还是晚上。

      一般情况下云雀恭弥会在这个时候一拐子打过来,然后用朦胧的睡音怒斥着「六道骸你再踢被子我就把你做掉」什么的。想到这里骸一边Kufufu地笑着一边伸手去摸旁边的床榻,一句「亲爱的」还没出口就被坚硬冰冷的床板狠狠地打了当头一棒。

      右腹又生生地痛了起来。
      骸满身冷汗地揉了揉它,原本盲肠待过的地方现在空荡荡得只有黏软的血肉在挤来挤去。
      ………只不过是切掉身体的一部分而已啊,从来没想过会这样的。

      从来没有。

      [四道]

      「明明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说不要,就不要了。人生还真是不可靠啊。」

      也不是第一次想过要拿走这颗眼睛了。真的下定决心这么做时,却还是会觉得心底有种说不出来的味道。

      上一次来这家医院是作切除盲肠的手术,六道骸因为随便跟路过的护士搭讪还在候诊室被云雀恭弥狠狠地揍了两拐子。
      这一次他有着专门的病房,干净整洁一丝不苟的装饰很容易让人联想起凤眼男子年少时那件永远崭新的白衬衫。泽田纲吉矗立着嗫嚅了许久,反复地斟酌了半天,到最后还是由蓝发男子率先开口打破僵局。

      「不用担心我哦,泽田纲吉。」
      六道骸笑吟吟地看着年轻的十代首领,期间被他身后的白发男人示威般地瞪视了好几次:「……只不过是眼而已。就算没了这颗珠子,我还是能好好地活着呢。」
      「库洛姆•髑髅听说你要摘除眼球后,哭了一整天。」泽田纲吉还很年轻,但他已经不是孩子了。如果是十年前他大概会手足无措地劝着六道骸不要这样做,但现在他只会说,我尊重你的权利。
      ——这就是时间。

      「她说你可能会丧失记忆…。」

      骸哈哈地大笑起来,只是一个人的声音在空荡荡的病房里到底有些苍白。
      「我活的够久了,也是个老家伙了啊。泽田纲吉。况且,这眼是你们黑手党给的,现在我用完了还给你们不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吗?」

      如果切掉这只眼的话,关于那个人的记忆……真的会消失,也说不定。

      ——『毕竟也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不是吗?说不要,就不要了。人生还真是不可靠啊。』
      所以云雀恭弥你该有多伤心呢?我啊,就这样,要随随便便地把你抛弃了呢。

      那场手术是上午执行的。泽田纲吉在登上前往多伦多的飞机前最后来见了一次六道骸,他看上去比之前瘦了一些,但是神情还是那种该死的优雅和痞气。

      「两件事,说完走人。」
      他应允。

      「不要麻醉师。」即使说着这样的话,六道骸还是一脸像是要赶去结婚般的笑容。
      「好。」
      彭格列的雾之守护者难得地对这个首领的回答有过一丝满意。
      「然后。」
      他顿了顿,收敛和眉间的笑意,「告诉我云雀恭弥哪儿。」

      ……告诉我。

      [五道]

      六道骸清醒地经历了整场手术,一如回到数十年前在艾斯托拉涅欧秘密实验室里的那个夜晚。锐利的刀锋插进皮肉,剥开筋骨,一瞬间视野里斥满了黑与红的鬼影。
      云雀就站在那里,看着他,一动不动。犀利的凤眼还是那样撩人得要死——该杀的,能不能不要这么风情万种。

      我骗过你,但你也对我说了谎呢。云雀恭弥。毕竟在一起那么久了,说没有就没有了,还是让人有点伤感呢。

      眼球剥离的瞬间六道骸感觉整个世界都崩塌了一半。色彩斑斓五味杂陈如凶潮样地奔腾而来川流不绝,美妙的,痛苦的,欢乐的,悲愤的,浓墨重彩地叠加在一起。
      云豆在耳边吱吱呀呀地唱着走调的校歌,凉掉的红茶洒了满地,留海被濡湿像蛇一样扭在肌肤上,淋湿的衬衫勾出消瘦的线条,嘴唇干涸呼吸炙热。
      你走的那天晴了一周的巴勒莫暴雨倾盆。我的眼中有六世的记忆,在这六世里却只有你留在了我的身体之中。和我的灵魂揉在一起,至死不移。
      云雀恭弥。

      ………云雀恭弥你还真是个伟大的男人,不是么。

      [六道]

      用一只眼睛生活的日子六道骸习惯了很久,就像他当初去习惯云雀恭弥失踪的日子。

      ——「盲肠它该有多伤心呢?就这样,随随便便地被人抛弃了。」
      ——「毕竟也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不是吗?说不要,就不要了。人生还真是不可靠啊。」

      没事的时候还是会习惯性地揉揉那道被切开的伤口。

      据说人上了年纪总是喜欢怀旧,六道骸想他活得够久了,该有的什么似乎都有了,不该有的也还了回去,似乎只缺一个云雀恭弥在他旁边。偶尔惹他发火几次,分歧吵嘴大打出手,闹得天翻地覆。像少年时光里上演的剧目一般靠在地上喘息,对视,无斗不欢。

      右眼的伤口偶尔会隐隐作痛,到后来却几乎没什么感觉了。六道骸抓了一瓶红酒盘腿坐在沙发上看着云雀恭弥抱了两周的那套卡夫卡,酒有点稍凉,灯光很暗,隐隐约约好像能嗅到某种木槿花沐浴露的气息。
      半梦半醒间听到开门的声音,吱扭一声,然后是袜子摩擦地毯的声音。
      六道骸按了按发疼的太阳穴,朦胧间似乎看到云雀恭弥站在玄关前脱西装的背影。他想蹑手蹑脚地挪过去从背后搂上云雀的腰,结果被他给发现了,当头就是一拐。六道骸顺势抓住,扭开,然后用力地抱住。

      ——我是该有多伤心。

      醒来时天已大亮。窗帘半开着呼呼乱响,房间里半阴半晴。六道骸想着自己大概就这样躺在沙发上过了一夜,皱起眉头笑着摇了摇头,坐起来,浑身酸痛。
      短信铃刺耳地响了起来,骸在昏暗的光线里摸了半天才从沙发底下摸出乱叫的罪魁祸首。揉了揉惺忪模糊的睡眼,翻开。

      十一通未接电话,六条未读短信。跳过电话直接进入收件箱,一条催缴费,三条是小广告。最新的两条是泽田纲吉在几个小时之前发来的,看了看电话好像也大都他打了。也亏得自己睡得那么死,居然完全没听到。

      于是打开一条:

      【翌日上午十点于巴勒莫南公墓举行告别仪式,希望你能来。泽田。】

      没理解于是往上翻了一条。

      .

      .

      .

      【骸,我们找到了云雀恭弥。】

      盲肠-Fin.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盲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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