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乐园》千秋墨

12、第陆章 再探梦华（上）

　　1
　　从窗外躲进的第一束光线，报道了人间的黎明。微风和煦，尘粒在光束中翩翩起舞。
　　大雨歇去，徒留灰蒙蒙的苍穹，显得更加压抑。
　　光线首先照亮苏滟的房间里那张靠窗的书桌。书桌上的物品收拾得整整齐齐，桌面上更是一尘不染。桌上那个淡蓝色的相框里，两张笑靥在晨曦中泛着淡淡的光晕。
　　离书桌不远的床里并没有人躺在上面，被褥早就折叠整齐，一个大大的背囊安放在被褥旁。
　　此时，一身白色运动装的苏滟正站在书桌的右面，窗户前。
　　出院的第二天，苏滟的半边脸仍然包裹在纱布之后。只见她眉头深锁，时而看看窗外门前的小街，时而低头看手中紧攥的手机。
　　终于，一个白色的身影拐进苏家门前的小街，与此同时，苏滟手中的手机开始欢快地震动起来。苏滟的脸上喜色顿现，眉头舒缓。她迅速地按下接听键，压低声音“喂”了一声。
　　窗外的白色身影越来越近了，已经可以看到夏之恺那俊美的面容，与他肩膀上大背囊的肩带，背后随着他的走动而时隐时现的大背囊。
　　“准备好了吗？”
　　夏之恺对着手机说道，离苏家又近了几米。
　　“嗯，就来！”
　　苏滟答道，合上手机的滑盖，转身走到床前背上大背囊。
　　然后，苏滟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早已写好的字条放到书桌上，还用书本压住一半。
　　“爸，妈：
　　我要去把哥哥找回来！”
　　再看了一眼那张字条上两行娟秀的字迹，苏滟咬咬牙，转身离开。
　　为了不惊醒还在睡觉的苏氏夫妇，苏滟只能蹑手蹑脚地下楼，出门，连关门时也格外小心。
　　等在门外的夏之恺接过她的背囊，对她笑笑。
　　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家门，苏滟转身与夏之恺牵着手快步离去。
　　苏家二楼的一个窗户里，原本放下的窗帘被悄悄地拉起一角，两双眼睛目送着两个白色的身影消失在拐弯处才把窗帘再度放下，窗边的人也离开了。
　　凌晨的小区里阒静无声，整齐排列的楼房沐浴在晨曦中，似醒未醒。
　　过了一会儿，环卫工人推着垃圾车过来，开始清洁工作。
　　一辆红色轿车驶入小区，最后停在苏家门前。一个人下了车，往苏家的邮箱里塞进一个信封，又匆匆地上车离开。
　　在旁边清扫的环卫工人目送那辆车子的离去，努力地搜索脑海中与刚才那个人相似的身影。
　　“呀！”环卫工人似乎想到那是谁，惊喜地低呼一声，随后满脸笑容地埋头工作。只听得他一边打扫街道一边欣喜道：“今天肯定是交好运了！”
　　2
　　苍穹灰霾欲泣，清冷的晨风夹着湿淋淋的气息拂拭着野草闲花。
　　淡淡的晨雾如一幅沙幔自天垂落，一辆白跑车穿过这无边无际的屏幕疾驰在郊外的大道上。
　　清晨，笔直的柏油路上空寂静寥，翠绿的白兰花树似枕戈待旦的战士列着严整的队伍守候在两旁，沐浴着晨曦。
　　跑车内，夏之恺熟练地开着车，气定神闲。而坐在副驾驶座的苏滟则眉峰紧锁，似是心事重重。
　　看看身边一直沉默不语的女生，夏之恺皱皱眉，双手轻轻敲击着方向盘，问：“在担心你的家人发现后的态度？”
　　苏滟看看他，没有回答，摇下车窗享受晨风拂面。
　　“放心！”夏之恺不怀好意地笑笑，说：“大不了让你的家人以为你跟我私奔了。”
　　“说什么话？”
　　苏滟不满地横他一眼，把被风吹乱的发丝掠至耳后。
　　“开玩笑。”夏之恺讪笑道。
　　苏滟转过头看着他，眸子里有着惊疑。
　　感觉到她的目光，夏之恺转头看了看她，又转回去看前方路面，问：“怎么了？”
　　“你…”苏滟说着又停下来，想了想，又把视线转到窗外去。“还是没事了。”
　　夏之恺点点头，不再多言，似乎也在想着事情。但他还是把注意力集中到路面上，不敢有丝毫懈怠。
　　车子拐了一个弯，开始驶上曼芙山道。
　　曼芙山其实海拔只有三百五十二米，但是山势陡峭，山路只能迂回盘旋而上，拉长了路程。
　　九曲十八弯的山路让白色跑车的车速徒然减缓，吃力儿向上爬行。走过三分之二的路程，山路才慢慢变直，坡度也减缓了许多。白色跑车的速度加快，越过山上的三岔路又疾驰几十米，最后停在路边。
　　夏之恺泊好车子，熄火，抽匙，呆呆地望着前面满山苍翠。
　　苏滟摘掉安全带，低头收拾背囊。察觉到他坐着一动不动，苏滟抬起头来看着他，问道：“怎么了？下车啊！”
　　“苏滟，”夏之恺轻轻地喊了她一声，长出一口气，转头看着她。“我们，回去吧！”
　　苏滟一怔，脸色变了变，但还是平静地问他：“为什么？”
　　“你为什么一定要去？”
　　夏之恺不再看她，把视线转到前面。
　　“就为了去找你哥？他已经死了！你这么冒险值得吗？”
　　苏滟咬住下唇，看了他很久，然后抓起背囊，打开车门，转过头对他说：“你可以回去了！谢谢你送我来这里！”
　　话一落，苏滟便走下车，背上背囊往前走去。
　　“那我呢？你有没有想过我？”夏之恺坐在车内大喊，双手握紧方向盘。
　　苏滟的脚步一滞，抓着背囊的肩带低头不语。
　　从一开始决定要来就做好最坏的打算了，只是为了心中的一个执念，一个愿望而冒险走一趟。但是，为什么会请求他同行？
　　“好！你执意要去的话，我陪你！”
　　夏之恺一拍方向盘，抓起背囊，下了车，与她一起踏上征途。
　　3
　　乌云迅速呼朋结伴，以铺天盖地之势笼罩了整片天空。
　　凉凉的水意弥漫在空间，风自四面八方里旋起，感觉得到四周每一座山峦顶上呼吸沉重的都覆着乌云。
　　仰望苍穹，尤自有一种古老而又巨大的神圣力量让人不敢有半点藐视亵渎。
　　再次踏上这个荒废的梦华乐园，夏之恺与苏滟站在滑落下来的滑梯旁，似乎丧失了迈动脚步的勇气。
　　这个到处都是锈迹斑驳、杂草丛生的荒废，被世间种种传说蒙上了一层神秘而又恐怖的面纱，让它停留在历史长河里，成为世人自己强加于它的神奇之地。但是，他们为何从不曾想过梦华乐园并不驻足于历史，它依然与时间同步，与世人并行。只不过，昔日的繁华殆尽，梦华乐园以最颓废的姿态而遗世独立。
　　长叹一声，苏滟不知是在感叹世人的愚昧抑或是自身的不由己。
　　夏之恺频繁抬头看天，又四下环顾，显得焦虑不安。
　　“怎么了？”苏滟奇怪地问道。
　　“就快下雨了，赶紧找地方躲吧。”夏之恺探寻的视线落到身后被藤蔓覆盖的一个铁架子上。那里是一道螺旋上升的滑梯，由一个铁架子圈住，并搭建梯级。现在底下的螺旋滑梯被什么移动到前面，只剩一个正方形的铁架子缠满翠绿的藤蔓。
　　“无处可避了，唯有在那些藤蔓下搭个帐篷。”夏之恺指指那里，拉紧背囊的肩带，率先走过去。
　　苏滟只得跟上他。
　　说时迟那时快，一场暴雨自天而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铺天盖地地泻下。
　　夏之恺与苏滟冲到藤蔓架子下时，身上已经被雨水打出一层雨滴印。面对这说来就来的大雨，两人都慌了，手忙脚乱地翻着背包寻找雨具。
　　很快，一把蓝底白花的伞撑开在两人的头顶。夏之恺抬头看看那把伞，又转过脸去看苏滟。
　　而四下顾盼的苏滟没有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盯着后面的山看，说：“那里好像有个山洞。”
　　夏之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看到杂草从生的山麓在暴风雨的摧残下露出一个山洞口。
　　“我们到那去！”
　　夏之恺当下决定转移扎营地方，与苏滟合着一把伞向那个山洞走过去。
　　等到他们困难地拨开杂草，走过崎岖的山地抵达山洞口，身上已经被大雨淋湿了大半。
　　山洞里透出一阵阵阴森彻骨的冷风，让站在洞口的两人一阵哆嗦。
　　“进去看看吧！”
　　夏之恺往洞里张望良久，牵着苏滟的手往里走。
　　甫进洞里，一阵难闻的气味让两人差点忍不住呕吐。待得冷风吹过一会，气味被渐渐冲淡了一点，两人才捂住鼻子小心翼翼地往里走。
　　突然，夏之恺的脚下发出“咔嚓”一声脆响，两人同时低头看向地面。
　　“啊！”等到看清楚夏之恺踩到的是什么，苏滟孱白着脸尖叫出声。
　　4
　　苏滟看着夏之恺的脚下嘶心裂肺般地尖叫出声，飞快地退到洞口。
　　夏之恺也吓得不轻，一个劲地连连后退。
　　原来，夏之恺踩到的竟然是一根白骨！
　　在山洞的地下，一副白森森的完整的人骨就摊在那儿。夏之恺踩断的是其中的胸腔的一根肋骨。
　　苏滟两人惊魂未定，站在洞口大口地喘着气。
　　借着洞口的微光看进去，在那副骨头的旁边竟然还有几副骨头，都保持着生前最后一刻的姿势，或坐或躺。
　　苏滟狠狠地打了一个寒颤，浑身哆嗦不停。
　　夏之恺壮着胆子，回身走了几步，仔细观察那几副骨头。
　　“你…你…干什么？”
　　苏滟吓得连话都说不完整，但还是向重新走进去的夏之恺发问。
　　夏之恺看了一会，再走了出来。
　　其实任谁看到那样几副真实的人骨摊在面前都会害怕，更何况夏之恺还不经意地踩了上去？只见他也吓得脸色苍白，但他还是得硬着头皮进去看清楚。
　　“这几副骨头已经腐朽得很厉害，看来那些人已经死去很久了。”
　　夏之恺缓缓地对苏滟说道。
　　苏滟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转头看看兀自下得正欢的瓢泼大雨，又向四周张望，以求尽快逃离。
　　夏之恺也片刻不想待在此地，与她一起搜寻着去处。
　　“看！”苏滟突然指着右上方的一处，那里的杂草已经被大雨摧倒，长长的藤蔓里隐约露出一个大大的凹陷入山里的洞穴。
　　夏之恺也大喜，二话不说就与她一道向下一个藏身之所迈步。
　　这是一个很好的藏身之所，深不过十来米，但前面有大幅的藤蔓遮挡，风雨不侵。地面是平滑干燥的泥地，四壁还有被挖掘过的痕迹。
　　苏滟与夏之恺就在这里各自铺开睡袋把一身湿衣服换了下来。此时，两人并肩坐着，旁边一个手电筒发出眩白色的光芒。
　　翠绿的藤蔓像一幅大大的帘子把洞穴与外界阻隔开来，外面的雨还在噼哩啪啦地砸落，而洞穴里却异常安静。
　　夏之恺递了一叠厚厚的资料给苏滟，她正低着头细细地看着。
　　夏之恺看着那一副翠帘，在旁边解说：“在1995年至今，来了梦华乐园而一去不回的有312人。而因来了梦华乐园回去后一举成名的有寰宇集团的董事长鲁宇先生，崇贞企业的经理吴贞女士，著名歌手雅璇，著名作家步斐然，晨暮岚。鲁宇是在1995年进入梦华乐园，死于1996年；吴贞在1996年与丈夫陈崇文创建崇贞企业，死于1998年；而雅璇，步斐然，晨暮岚则在1997年，1998年，2000名，皆是在随后一年至两年之内死去。而且，他们不仅都是自梦华乐园返回后在短期内死亡，死前还一样的瘦得只剩皮包骨，好像被什么由内侵蚀了血肉，死因均为不明。”
　　听了夏之恺详细的解说，又看了面前厚厚的一叠资料，苏滟不由得长出一口气。
　　究竟是为了什么？纵使一夜发迹，功成名就，但却付出生命的代价，孰轻孰重呢？
　　5
　　外面的大雨依旧瓢泼，洞穴里依然一片阒静。
　　夏之恺与苏滟此刻就身在众人梦寐以求的地方，梦华乐园里。然而，此次的征程还没来得及铺就开篇，始料未及的序曲便奏得两人心惊胆战。
　　手电筒发出的光芒依然眩目耀眼，把幽黑的洞穴照了个通亮。
　　“对了，”停歇了半会的夏之恺突然开口，看着身边的女生，说：“我让人查过了，原来梦华网站是鲁宇的儿子，鲁轩帆设立的。上面的照片全都是鲁宇拍的，诗句也是他写出，他的儿子只是按照他的遗嘱设立了这个网站。”
　　苏滟的听后低头思索了片刻，复又抬头问道：“鲁宇先生为什么要设这样一个网站？难道就是为了引导后人来这个梦华乐园？还有，他家住城西，公司也在市中心，与城北的望江小楼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诗词的第一句就要从小楼那里开始？”
　　对于她一连串的提问夏之恺显然也束手无策，只得从那一大叠资料里抽出写着那几句诗词的那一张纸再看一遍。然而，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两人还是毫无头绪。
　　“算了，别再想了。”
　　夏之恺摆摆手，收拾好资料重新放回背囊里。
　　苏滟又叹一声，靠着洞壁闭目养神。
　　夏之恺抬头看着一脸疲惫但仍然显得娇俏美丽的女生，舍不得移开视线。
　　一头如黑绸缎般的秀发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微风轻轻拂动，沉鱼落雁的面容虽然被纱布遮掩了半边脸颊但仍然是闭月羞花，只不过是身子略显瘦削单薄，却还是那个可以让男生为之争抢拼斗的女生。
　　察觉到夏之恺如火一般炽热的视线，苏滟倏地睁开眼睛，对上一双如夜下浩瀚大海般深沉的黑眸。
　　夏之恺深邃的黑眸深深地锁住她，咒语般缠绵在她的脸上，让苏滟的脸禁不住酡红一片。
　　“你的脸，还没好么？”
　　夏之恺轻轻地问，声音柔得简直让人全身酥软。
　　苏滟下意识地点点头，复又摇头摆手澄清：“已经拆线了，只不过，很难看，我不想把纱布拿下。”
　　“伤得有多重？我看看。”
　　夏之恺一边说着一边靠近去，想要伸手撕开她的脸上的纱布。
　　“不要！”
　　苏滟惊呼一声，躲到另一边去。
　　“求你，别看！”
　　苏滟的声音里明显带着颤音，就连挥刀的那一刻也不曾有过如此慌乱惊栗。
　　夏之恺伸出去的手只来得及触碰她的一缕秀发，然后眼睁睁地看着那一抹黑亮从指间滑过，只剩下手在空中僵硬，缓缓垂下。
　　苏滟看着他那受伤的侧脸，心中一痛，但却咬紧下唇，不愿发出一丝声音。
　　雨葛然间缓了来势，落到洞穴外的杂草藤蔓上，那细细密密的节奏，单调里自有一种柔婉与亲切，点点滴滴，似真如幻，宛若孩提时母亲在耳边轻轻哼唱的一曲熟悉的童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