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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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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的寒冬,瑞雪纷飞,洁白的雪花飘飘洒洒,像盐一样漫天遍野地盖了下来。香儿撑着伞,却怎么也挡不住无孔不入的雪花,我身上到处都沾染了纯白。
快走几步走进御书房,我和她都松了口气。拍了拍身上的雪花,眼光落到书案上一堆等待批复的奏章,我忍不住心中一叹。
咸丰又跑到“四春”那里去逍遥了,留下我一个人面对着空荡荡、冷冰冰的屋子和永远也批改不完的奏章。想到“四春”,我的心里实在是有些不舒服。
我越来越不了解自己了,究竟对咸丰是怎样的感情?我已经为他生下了儿子,希望他能多陪在我身边,听到他去找别的嫔妃会心里不舒服,但却又不至于太过悲伤,像这般把公务都丢给我、自己去花天酒地的事情时有发生,在我来说只不过有些怨怼,还远远说不上伤心或是痛恨。
再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似乎要把这些纷乱的思绪全部从脑子里驱除,我走了过去,坐到案前,香儿奉上了一个暖壶,我捧在手里,僵硬的手指渐渐灵活起来。
拿起了笔,我开始一本本翻阅奏章,按照上面咸丰的记号一一进行批改。香儿却在此时发话了,语中多有不满:“主子,为什么你还能坐得住啊?皇上总是把公务交给你,自己却去了别的宫里玩耍。主子如今甚少陪在皇上身边,当心别的狐狸精魅惑皇上!”
我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说:“皇上让我帮他办公,那是对我的信任,自当尽心尽责去做才是!”
香儿急道:“可是主子,眼下最要紧的便是抓住皇上的心,你可不能耽误啊!”
“你懂什么!”我冷斥道,“就知道看眼前!需知我已经是大阿哥的生母,谁还能动摇我的地位?况且为了大阿哥的前程着想,必须先掌握朝廷的动向,眼下还有什么事情比这个更重要呢?”
香儿听闻,惭愧地低下头道:“主子教训得是,奴婢知错了。”
我看了她一眼,继续批改奏章,心里还有一句没说出来的话,满腹酸涩——咸丰的心,有可能被抓住么?
我努力控制着思绪,渐渐地,手中的奏摺吸引了我的全部注意。咸丰还有五年好活,之后就该我垂帘听政了,如果不趁这个时候好好学习一下治国方略、御下之法,恐怕不用等到光绪、宣统,不出三五年中国就要被我败光!
批了个“知道了”,放在一旁,正要拿起另一本奏章,突然一个小太监气喘吁吁跑来,进了门倒头便扣,嘴里说道:“禀皇上,彭蕴章彭大人求见。”说完方抬起头来瞄了一眼,一看是我,不由傻了眼。
我也是一愣,他来干什么?需知领班军机大臣文庆病后,军机处里就是他领头,今天这么大的雪仍然急着求见,可见事情不简单。仔细回想了一下清末的历史,我不由心底一沉。
难道是那件事情?
“有请彭大人。”我皱了皱眉头说。
“喳。”小太监头也不会跑了出去,一来我做完月子之后就经常帮咸丰批改奏章,此事几乎人尽皆知,再加上我是大阿哥的额娘,此时我纵是有些逾矩,一般人也不敢说什么。
不一会儿,小太监带着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匆匆走来。这人身穿着石青色仙鹤补服,顶戴花翎,步履沉稳,面容方正,颇有些气势。只是此刻一脸焦灼之意,连平日里的故作深沉都理不得了,看得我心口一凉。
进了门,他倒没有像小太监那么莽撞,一抬头看见我,身形一顿。
我急忙先发制人,道:“彭大人有何紧急之事要上禀皇上?皇上身体不适,休养去了。”
这“休养”一说出来,是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我和咸丰的笔迹不同,很容易就能看出奏章是不是他亲笔御批,因此我代他批改奏章的事情很快便被拆穿了。权势日渐增大的肃顺等人自是不依,咸丰却不以为意,以自己体弱需要休养为名搪塞过去了,并且说所有的奏章都是他亲自指示,我不过在上面写字而已,这才稍微平息了大臣们的怨气。这也是我刚刚崭露头角,包括肃顺在内都没把我放在眼里的缘故。
彭蕴章皱了皱眉头。此人也是个精于官道的人,是尚书启丰的曾孙,由举人入赀为内阁中书,从那时起便是军机章京。道光十五年,他授了工部主事,仍留在军机处,后来历经郎中、鸿胪寺少卿、光禄寺少卿、顺天府丞、通政司副使、宗人府丞、左副都御史、工部侍郎等职。咸丰元年,他被任命在军机大臣上行走。四年,调礼部,又被提拔为工部尚书。这个月初才封了文渊阁大学士,管理工部及户部三库事务,又当了上书房总师傅,这一路走来,可算是平步青云,如今权势已有和文庆、肃顺等人分庭抗礼之象。对于我参与政事一事,他虽反对,却并不明确表态,轻轻松松打着太极,奸猾至极。
他看了看我,并没有刻意隐瞒,奉上奏章直接说道:“懿妃娘娘,广州出大事了!”
我忍不住惊喘了一下,急忙接过来展开一看,果然不出所料!
亚罗号事件绝对是清末历史中一个里程碑式的事情,第二次鸦片战争由此开始,就是在这场战争中,圆明园被烧了,咸丰被气死了,中国一蹶不振了!
事情的原委,奏章中写得很简单,不是地方官玩忽职守,他们自己也不见得就多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因此,仔细研究过清末历史的我比任何人都能把我这件事的脉搏,我清楚地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亚罗号本是一艘中国船,船东是一个洋行买办方亚明。该船于咸丰五年在香港注册。执照有效期一年,其间可悬挂英国旗,受英国保护。方亚明雇用英人谭马士•肯尼怸为船长,其余水手是中国人。这艘船经常行走于香港、澳门、广州和汕头海域,名为运货船,实际上专门和海盗勾结,干接赃的勾当。咸丰六年十一月,亚罗号停泊在广州海珠炮台附近的码头时,广州水师侦知船上有海盗,千总梁国定率领官兵四十余人登船捕匪,捕去十二人。船长肯尼怸马上向英国驻广州领事巴夏礼报告。巴夏礼赶来与中国官员进行交涉,声称亚罗号是英国船,中国官方无权登船捕人。他还向两广总督叶名琛发出措词强硬的照会,要求赔礼道歉和释放所有人犯。其实,亚罗号虽然曾在香港登记,但登记证已经过期。亚罗号在广州抛锚停泊时,也没有悬挂英国国旗,这些,巴夏礼和英国驻华全权代表兼香港总督宝灵都是知道的。宝灵致函巴夏礼,说经过调查,授权亚罗号悬挂英国旗的期限已经到期,已无权受到保护。巴夏礼全然不管,仍然强词夺理提出各种无理的要求。为了给发动战争制造借口,他们还造谣说广东水师曾扯下船上悬挂的英国国旗,侮辱了英国。对此,两广总督叶名琛明确指出:亚罗号是属中国人所有,归中国政府管辖,并未悬挂英国国旗。然而,叶名琛深恐这次事件成为英人发动战争的借口,为了息事宁人,就应巴夏礼的要求,派总兵朱子正将被捕的十二名海盗交到英国领事馆,并赔礼致歉。但意在寻衅开战的巴夏礼以朱子正官阶太低,拒绝接受。而英国政府接到报告后,立即对中国采取报复手段,终于引发了第二次鸦片战争。这时,法国也借“马神甫事件”加入军事侵略中国的行动中,派遣十艘军舰前来南海,与英国舰队组成英法联军,开始了武力侵占广州的战争。
英法联军背后的故事叶名琛等人如何知晓?叶名琛虽然有些爱国之心,但毕竟有着清末官员的通病,底气严重不足,本已有了息事宁人的心思,见英法开战更是慌了手脚。好在此人虽懦弱,却有些气节,一方面组织广州首军抵抗,一方面快马加鞭将消息传递中央处理。彭蕴章等人在军机处收到急报,大惊失色之下急忙前来禀告咸丰。
我看着奏章,虽然言简意赅,英法之蛮横却写得清清楚楚,看得我心中一股恶气上冲,拿着奏章的手忍不住剧烈颤抖起来。
“娘娘,娘娘!”彭蕴章见我神色不对,一句话不说,不由出声叫道。
他的叫唤打乱了我的情绪,我深深吸了两口气,这才慢慢镇定下来。我拿着奏章站起来说道:“彭大人,兹事体大,我们必须立刻禀报皇上。彭大人请随我来。”以清朝皇宫的规矩,外臣没有特殊理由禁止进入后宫,没有我带路,他想要见到咸丰就必须等上一段时间,对于我的提议,他当然求之不得。
然而就在我们俩迈出御书房的时候,又一个小太监冲了过来,大声说道:“禀懿妃娘娘,文大人家来报,文大人已经过逝了!”
我又是倒吸了一口凉气。虽然知道文庆今年必死,却万万没想到他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死!
文庆,是满州镶红旗人,两广总督永保之孙。道光二年中了进士,十七年受命在军机大臣上学习行走,咸丰元年,予五品顶戴,二年开始受到重用,被授予内阁学士,又被提拔为户部尚书、内大臣、翰林院掌院学士。咸丰五年,奕訢被免职后,他再次进入军机处,成为领班军机大臣并晋武英殿大学士,管理户部,充上书房总师傅。文庆乃是满臣中之能者,主张重用汉人,积极支持曾国藩及湘军,同时提拔了胡林翼、袁甲三、骆秉章、阎敬铭诸人。后来虽然端华、肃顺等人渐渐得势,却仍然不敢得罪他!因此虽然时局混乱,有他在军机处坐镇,旁人就翻不起什么大浪来。但他毕竟上了年纪,今年身体日差,早就卧床不起,如今还偏偏选在战争爆发的当口死了,简直就是令局势雪上加霜。
我瞟了一眼彭蕴章,虽然短暂,我却看得到他眼中一闪即逝的欣喜之情。如今在军机处,文庆之下便是他和肃顺,文庆死了,最有可能接任领班军机大臣的莫过于他们两人,一旦他被提拔,日后荣华富贵、大权在握自不必细说。
虽然早知道这些官员们利欲熏心,我却还是为他在此国难当头之际只谋私利之举心中鄙视。有这样的官员,难怪清朝会灭亡。其实灭亡了也就罢了,可拖着整个中华民族受苦受难一百多年可就有些离谱!
我的心里沉甸甸的,明知后世的痛苦和悲惨,还要把中国引向这条路,我不知道自己的神经是否足够坚韧能够坚持到最后。
“知道了,你下去吧。”我说。
那小太监退了下去,我抬头看了看天,灰沉沉的,大雪没有一点儿停的迹象,香儿撑开了伞,挡住我头顶方圆,我叹了口气,迈出屋外,雪地上,留下一串高高低低起伏不平的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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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丰看过奏章,当时就休克了。我们到时咸丰正在听曲儿,四春都在场,见他晕过去,无不惊慌失措,没有一点儿办法。我当即命人将她们带走,又传了太医过来,一番折腾,才把咸丰安定下来。
动静太大,连皇后都给惊动了,赶过来查看详情,没想到咸丰醒了之后,却毫不犹豫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只留下我跟彭蕴章,不由得引起旁人无谓的猜测。
人都出去之后,他靠坐在床头,脸色阴沉,眼光如同灰霾的天空,看不出什么东西来。我坐在床沿,小心服侍着他,他又把奏章看了一遍,这次喘咳起来。
我急忙帮他顺气,却听他问彭蕴章道:“现在广州的情形怎么样?”
彭蕴章诚惶诚恐躬身道:“启禀皇上,眼下正值冬季,河面结冰,水陆已经不通,从陆路来所费时间不短,因此还没有广州进一步的消息。”
咸丰喘了两口大气,似乎好些了,说道:“叫叶名琛自己斟酌吧。英法也实在太过分了,真的欺我大清无人么?告诉叶名琛,给我往死里打,打死多少人都没关系,有事儿我扛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