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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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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已经想通了,但身体毕竟已经亏空太多,不是一天两天能够调养得好的。
咸丰继续对我不闻不问,旁人都莫名所以,我却是知道的。当时我曾力阻他处绝当时的谈判代表团成员,只是他不听,才给了洋人行凶的借口。如今圆明园毁了,他后悔莫及,更是对我这个当时劝阻他的人有着下意识的隔阂和逃避。
我却暂时还没有精力来处理这事儿。皇后本来以我病重,怕影响了大阿哥为名不让载淳来看我,但如今我一天天好起来,她便也没有了阻止的理由,于是我终于得见心心念念的儿子。虽然母子分隔已经有一段时间,但好在我从小便疼他,他也是一如既往般缠我。
既然已经决定抛开一切来自己重新做起,那么就不能任由皇后去发挥她对着未来皇帝的影响力了。我的儿子必须是向着我的,而且他必须从小就开始接受我的教育,这样才能在登基以后摒弃各种陈腐落后的观念,放下所谓天朝大国的架子,扎扎实实把中国带向更好的方向。到时候再加上我和奕訢的辅佐,则大事可定。
话是这么说,但这事儿却不宜现在就开始。一来咸丰还在,我不能太过张扬,二来载淳年纪太小,藏不住话,要知道我要告诉他的那些可都是在现在看来“大逆不道”的言辞,万一被他泄露了出去,我可是要倒霉的!于是我便以病后希望儿子在身边陪着我为名让他留在了我身边,先培养培养感情再说。
北京那边儿的消息不住地传来,先是奕訢躲到了长辛店,避不与洋人见面,咸丰便命令奕訢“将退兵各层迅速定议,俟该夷酋进城,即行前住画押换约,保全大局,毋再耽延,致生枝节。此时天气尚未严寒,该夷如能早退,朕即可回銮以定人心”。于是奕訢回到北京展开和谈,但此时谈判不过是任洋人予取予求罢了,就算是奕訢,在这种形势下也不可能有什么作为。
九月十五,和约达成,一系列的不平等条件是跑不了的,我且在心中记下了,日后自有让他们慢慢偿还的一天!奕訢上了道折子,一是通报和约的情形,二来答应了这么多不平等条件,自请处分。咸丰这回倒还算厚道,以“恭亲王办理抚局,本属不易。朕深谅苦衷,毋庸议处”为由赦免了他这只替罪羊。月底,英法退到天津,奕訢奏请皇帝回銮,但却被咸丰以天气渐冷为由,推脱了。我自是知道他心中害怕,也无颜面对列祖列宗,拖着不肯回銮。不过这于我有利,奕訢需要更多时间去培植他的亲信,咸丰不走也是好的。
时间进入十一月,热河的天气慢慢冷了,我大病初愈,变得特别怕冷,一天到晚都缩在屋里把自己包得像只狗熊,动也不动,只恨不能像真正的狗熊那样冬眠来躲过这该死的鬼天气。偏偏在这个时候,咸丰传我过去。
无奈下穿戴起厚厚的披风,小路子在前引路,香儿扶着我,推开房门,一道冷风扑面而来,我激灵灵打了个哆嗦。
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恨不能把所有的衣服都穿在身上,我嘟哝着,顺着青石小道一路向着御书房走去。咸丰让我去干什么,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准是要我去帮忙批改奏章了。
走到御书房的廊檐下,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铺天盖地的咳嗽声,又重又急,听着仿佛要把肺都给咳出来。我心下一紧,不自觉地加快了步伐。
走到房门前,看门的小太监大声通报道:“懿贵妃到!”一面把我让了进去。
我摆摆手示意香儿他们留在门外,自己一个人往里走,只见御书房里,只有咸丰一个人坐在书桌旁,此时已经不大咳了,只是伏在桌面上直喘气。连听到我来了也没有半点儿反应,或许他根本就没听到也未可知。
我轻手轻脚走过去,抚着他的背为他顺气。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来,看着我轻轻说道:“你来了。”
我吓了一跳,两个月不见,他竟然憔悴成这个样子!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眼眶深陷,两颊也瘦削了,更重要的是从他整个身体、气息中透出来的那股病态,即便不是大夫,我也可以清楚感觉到他生命力的消退。
我心中一阵难受,眼眶不自觉地红了。
“皇上……”
他看着我,难看的笑了笑,抬手轻轻抚摸着我的脸颊,怜惜地说:“两个月不见,兰儿,你瘦了……”
泪水终于忍不住落下来,却不知道说什么好,我只叫了一声“皇上”,便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他却笑着,轻轻把我揽进怀里,柔声问:“兰儿,听说你病了,朕没能去看看你,你怪朕吗?”
我摇了摇头:“臣妾不怪皇上。皇上事务繁忙,而且……”泪水涟漓中,我看着他瘦削的脸庞,“皇上,你憔悴了好多……”
他叹了口气,紧紧抱了我一下:“没办法,国家正值多事之秋,就算朕想休息一下也是不可能啊!”
我自责道:“都怪臣妾,臣妾应当早些过来帮帮皇上才是!”
他摇摇头道:“这不怪你,你病了,要多休养休养才行。再说了,你这病……”他长长一叹,“若是当初朕听了你的劝告,也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
我悚然一惊,急忙道:“皇上切不可自责,洋人狼子野心,由来已久,就算皇上没杀那些人,他们也会找些借口来生事的!”
他审视着我,似乎想要看清我的话的真伪,许久,方才嗟然一叹道:“算了,反正事情已经发生了,后悔亦无用。兰儿,朕知道你的身子还没好利索,但如今能够帮得上朕的,也只有你了。”
我会意,急忙道:“能为皇上分忧,是臣妾的造化。”
他笑了笑,指着满桌子的奏章叹道:“真不知道圣祖爷他们是怎么办到的,整天面对如许多的事情居然还能游刃有余。或许……朕真的是个无用之人吧!”
没想到经过圆明园的事情,他的自卑之心愈发浓重了,我只好柔声劝慰道:“皇上,这也怪不得你,如今国家多难,不比以前,若是换了圣祖、高祖爷,也未必就能处理得很好,皇上已经治理国家那么多年了,应当对自己有些信心才是。”
他听了这番话,似乎颇为受用,便不再提起类似的话题。
说了一会儿话,他已经是疲累得不行。我见了,便道:“皇上,不如你先去休息会儿,剩下的臣妾先帮你看看,再奏与皇上知道如何?”
他听了这话,仿佛松了口气,立刻道:“如此甚好。不过,兰儿,你看过就直接批了吧,不比呈报给朕了。”
我急忙道:“皇上,使不得啊!皇上乃是一国之主,理当对国家的大小事情了若指掌,臣妾不敢擅专。”
他笑道:“以前不也一样么?你批了就是,朕相信你。”
“可是臣妾担心……”我欲言又止。
“担心什么?”他看了看我,明白了,“放心吧,有什么事儿,朕替你担着!”
我仍然有些犹豫。热河不比北京,肃顺等人一手遮天,我理当低调从事、保全自己才对。可能够掌握当前时局的诱惑实在太大,再说奕訢在北京的发展也需要我的帮忙,想到这里,我咬了咬牙,低声说道:“既然如此,那臣妾谨遵皇上旨意。”
咸丰满意地点点头,进到隔间休息去了。我在书桌旁的小案边上坐下,开始仔细阅读起尚未批完的奏章来。
这一看就是一个下午,看得头晕眼花之余,我对于咸丰对我说的那番话深以为然——康熙、雍正、乾隆这些皇帝都是怎么当出来的?天天对着这么多东西,换作我,不说累死,闷也闷死我了……
于是我又恢复了每天帮咸丰批改奏折的工作,对时局尤其是奕訢的动作渐渐尽收眼底。奕訢在北京事情办得很顺利,基本上将北京的官员班子换成了自己一脉。同时,他和桂良、文祥等人基本上把持了清廷的外交。这外交现下看起来似乎无用,还无端担当了骂名,但在现在的形势下,清廷不可避免要与洋人们打交道,外交在国家大事中占据了越来越重要的地位,况且多掌握一分洋务,对于“师夷长技以自强”就多了一分把握。
但光是这样还不行。要想彻底掌握清朝的外交,光是这么游兵散勇的小打小闹是不行的,需要有一个正大光明的理由,好将自己的人安插进来。奕訢等人为之犯愁。正好此时原来的理藩院已经不再适宜国情,我便顺水推舟建议他们成立一个新的衙门专责对外事务,奕訢深以为然,十二月初一奏折就上来了,呈请成立“总理各国(通商)事务衙门”,统管一切涉外事务。跟以前奕訢的奏折一样,这份《通筹夷务全局折》也受到了肃顺等人的强烈反对。
肃顺一伙本来是不大注意有关洋人的事情的,但此时似乎也有所警觉。独揽了外交,也就等于扼住了大清的咽喉,为了处理越来越多的洋务,总理衙门必然成为大清政务中的核心环节之一,若是落到奕訢一伙手里,就有了与自己分庭抗礼的本钱,这是他们绝对不允许发生的事情。于是,针对是否同意总理衙门的设立一事,他们表示了强硬的抵触和拒绝。
奕訢的势力都在北京,能在热河说得上话的,也就只有我了。为此,我不得不一改往日的低调,努力帮他争取这巨大的政争资本。
肃顺和载垣、端华,与咸丰在御书房内商议了半天,肃顺等人力陈总理衙门乃是无用之物,立之无益。
“皇上,历来我朝处理外藩事务都是理藩院的职责,自大清开国以来,并无不妥,处理洋务已是绰绰有余。今恭亲王求立总理衙门,纯粹是多此一举,浪费朝廷的钱粮而已。皇上万不可答应。”载垣说。
肃顺一向狂放自大,说得更是不客气:“皇上,恭亲王此举,不过是为了巧立名目安插自己的亲信,最终难免祸害朝廷,臣以为应当治其乱政营私之罪!”
端华也在一旁挑唆:“肃大人说得没错。恭亲王身为亲王,却勾结洋人,谋夺我大清国民血汗,上次皇上天恩浩荡,没有追究他的责任,没想到这次他竟然变本加厉,提出如此无理的要求,实在罪无可恕!望皇上一定要从严处置!”
咸丰头疼地揉了揉额角,说道:“恭亲王未必就有这种心思吧?联名上奏的,还有桂良和文祥,他们也赞同此事,可见此事应有其实用之处才对。”
肃顺大声说道:“皇上,桂良和文祥一向与恭亲王沆瀣一气,他们的奏折说明不了什么问题。”
咸丰看了看他们,沉默了一下,然后挥挥手道:“此事朕再考虑一下,你们先下去吧。”
肃顺等人面面相觑,想要再说却又不能抗旨,只好躬身告退。临走之时,肃顺突然向着偏门这边看了一眼,眼露凶光,看得躲在门后的我吓了一跳。
待三人都出去了,咸丰这才疲惫地说:“兰儿,出来吧。”
我轻轻推开门,走到他身后轻柔地为他按摩着。
“兰儿,你倒是说说,为什么老六他们一定要成立这个总理衙门?”他微阖着眼睛,看似无心地问道。
我心里轻轻一跳。听这语气,倒是肯定我会帮奕訢他们说话了!可他把我叫来,又分明默许了我在旁偷听,那他倒是对这主意赞成呢还是不赞成呢?
琢磨了一下,我揣度着他的心思。
自从八国联军进京,逼得他退走热河之后,他便对于清朝的对外关系这方面事情明显失去了信心。有了一次火烧圆明园,怕是早已经成了惊弓之鸟,再有关与洋人的事情奏来,他也不敢擅自决定,总是斟酌又斟酌。这次奕訢奏请成立总理衙门,他内心未必就赞成,怕是跟肃顺有着同样的猜忌。但奕訢一向熟悉洋人的习性,他奏上来的事情咸丰却不能不谨慎考虑,万一真的有这种必要呢?硬要驳斥了,要是再来一次联军进京,那他皇帝的面子该往哪儿搁?恐怕就是出于这种矛盾的心情,他才会叫来一向与奕訢“过从甚密”的我,想要从我这里打听一些奕訢的真正情况,以作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