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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知音难酬 ...

  •   戚少商坐在一青石隆起的土堆上,远远地看到一袭青衫缓步而来。
      人影近了,到这方青丘即止,来人唇角带笑,略一扬眉,“大当家的,好久不见。”

      顾!惜!朝!
      戚少商咬了牙,伸手在腰侧去摸那把逆水寒,及至手中空空,才惊觉自己早将它丢弃——更何况顾惜朝他,并不算是这一切灾难的始作俑者,这恨又从何而来,从何而去?
      山中刚下过一场小雨,地面还略微潮湿,一向爱洁净的顾公子不管不顾,一撩衣袍坐了下来。只见他素手轻轻掀开身边的一个竹篮上方的布巾,从中那里出一瓶酒,一碟菜,两个粗制的酒碗,两双干净的木箸,在他面前的地上一一摆好。
      酒只是寻常小巷里的甜酿,鱼也只是寻常草鱼,戚少商看到这些,不禁有些怀念那旗亭相逢的烈酒鲜鱼,美人如玉了。只可惜,今时不同往日……
      顾惜朝倾了些酒出来,自顾自先饮了一碗。他似是知戚少商心思一般,出言相慰,“这酒这鱼自然比不得往日,只是依我自己境况,能得之已属不易。大当家你且尽这一碗。”说罢给戚少商满上,自己也倒了些,举碗相邀,“待他日我高升,必好酒好菜相待。”
      嘿!难道他竟还未醒,仍做着那不切实际的梦?他已然失了晚晴,自当知道这富贵荣华不过镜花水月,如今还去追逐,莫非他失心疯还未好,还是他依旧狂傲,不将这些放在眼里。
      “大当家的。”顾惜朝神色一凛,放下酒碗,“不是我不知悔悟。逆水寒一役我是败了,可是我自觉并没有错,怪只怪你与朝廷为敌,与我为敌。”
      这还真是顾惜朝。戚少商轻轻一叹,心道他讲得没错。
      “不是我发疯,只是知音难酬——放眼今日大宋江山,积贫积弱,皇上无能,奸臣当道,加之外虏□□,虎视眈眈,这汴京一时繁华,他日必为泡影。若是他们自己相斗也罢,只最后苦的都是百姓。吾辈壮志天下,当救万民于水火。”
      “当然,”顾惜朝低头,眼睫轻颤,“我也有我的私心,扬名立万,千古流芳——我不想叫人看轻。”
      知音!听顾惜朝口中一词,戚少商顿悟:他本知他凌云志,却疑心他为功名为利禄,当真辱没了这二字。及至后来听他声音越讲越低,想起他尴尬的出身,他的怀才不遇,他的清高孤傲世所难容,当下有些心疼。
      顾惜朝又疾饮一碗,些许酒水就那么顺着嘴角滑下,滴落化入尘土。酒虽不烈,但许是饮得快了些,一时间酒意上涌,当下脸上一片烟霞烈火。
      “嘿,你必然知我,我又何必说这些?”这么些年,酒量仍是不见长。顾惜朝闭眼甩甩头,知自己再多喝必然要醉倒在此,那时就不知如何回惜晴小居了,遇上一干要报仇的更是糟糕,铁手想必也急得团团转……可是自己却忍不住又倒了一碗送到嘴边,“罢了,大当家的,惜朝今日便陪你醉一场如何?”
      放下世俗,放下仇恨,放下一切,就这么痛快地,单纯地大醉一场。
      顾惜朝再不言语,一碗接着一碗往嘴里灌,只是奇怪这酒就同旗亭酒肆那日一般,呛人,呛得人眼泪都出来了。
      戚少商省起那千里追杀的日日夜夜,省起鱼池子二人的双剑合璧,省起大殿前的一场厮杀,省起自己砍入他肩头的那一剑,省起顾惜朝那狂傲不羁的表情,意得志满的表情,失落不甘的表情,痴狂恸心的表情,最后汇集起来,满满的全是顾惜朝。
      于是戚少商突然就很想去捉那只现下握着酒碗微凉的手。那手会握小斧,亦可操琴,更能提了剑指点万里江山,却没有被人紧紧握住,温暖过。
      只是他不能。他们之间仇深似海,顾惜朝杀了戚少商那么多兄弟,戚少商坏了顾惜朝的大事……就算横亘在他们中间的这些全部消失,现在他还是没有办法去握住那只手。
      “原来你跑到了这里,叫我好找。”铁手不知从何而出,叹了一声。
      戚少商知道铁手这话并不是跟自己说的,铁手亦不是专程来看自己,他只是遵了诺言,来看着顾惜朝。
      “我不曾想你还会来看他。”
      顾惜朝回头望了眼铁手,垂眸道,“有事?那就走罢。”
      铁手倒也不急,走近了在戚少商身前一拜,“往日种种已逝,戚兄弟莫要挂怀,顾惜朝安好,已然悔过。神侯说他可堪大用,已然启用边疆,信不日之后,定还大宋边境安宁。戚兄弟泉下有知,也该心怀安慰,自己当日饶人之剑,已成功德。”
      是了,那日灵堂之上,顾惜朝抱了晚晴尸首疯癫离去,铁手不负对晚晴之诺跟去,自己便顶了铁手的缺,做了神龙大捕头。只是不幸在一次案件中,轻信他人,被谋中毒,不治而亡。
      在他死前昏昏沉沉的那一刻,耳边似乎还有顾惜朝的哂笑,笑他吃了自己的亏,该是警醒,不料最后还是跌在了轻信上。可是他还是觉得虽死不悔。
      不悔轻信他人,不悔,旗亭知音一场。
      顾惜朝撑起摇摇欲坠的身子,抚了抚自己的膝盖。“要变天了。大当家的,惜朝欠你无以为报,只将这命也搭给你,尽力看好这天。”说罢转身便走。
      铁手向着戚少商略一抱拳,“他日再来。”便护了顾惜朝而去。
      山风吹起顾惜朝宽大的外袍,越显得人形销骨立,似乎一阵大风便能吹跑了。步行至途中,顾惜朝蓦然回首,嘴巴张张合合。
      戚少商读得懂:“等我。”看着消瘦的顾惜朝远去,心中怅然若失。
      “等到了你要等的人,这会可该走了罢。”黑白无常忽然出现,一左一右,肃然站立。“这次可别赖着不走,耽搁了我们下一趟差事。”
      九现神龙戚少商名头响亮,他遭人谋害而逝的消息一出,各路英雄好汉都来他的灵堂祭拜,他却始终没有看到那道青影。下葬之后,来看他的便少了许多。虽红泪郝连也来看过自己,但他仍觉心有所失。
      原本也怨过,像他一代英雄,江湖千斤担了八百的大侠为何殒命,那些大奸大恶之辈,还好好活着,如顾惜朝,枉称知音,却连见都不肯见他。故而黑白无常来勾魂,他却不肯离去。直至今日见了顾惜朝,才觉安心。他是留着这条命,来还欠了自己的债。这下他再也不恨,再也不怨。
      只是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再见,一酬知音。
      戚少商仰天大笑三声,径自前行。黑白无常面面相觑,不知何意,只紧步跟上。
      惜朝,你若有知,替我安这天下。我且去奈何桥边等上一等,他日你我共入轮回,下一世定不让你才华东流,待看我们携手,重整山河!

      靖康元年,顾惜朝辗转边关,投军抗敌,然终体弱,心力交瘁,于冬病逝军营。第二年春,金兵南下,掳走徽、钦二帝,北宋灭亡。

      某年某月某日,一热闹的小酒馆,一剑客凭窗而立,店小二上菜,忽被叫住。
      “这位书生倒是一表人才,器宇不凡。”
      “你也是一派英雄气概。”
      二人相视而笑,伸手击掌,紧紧相拥。
      轮回再启,这一世,二人定不相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知音难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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