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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父似禽兽 ...

  •   地上窜起一阵潮气,转入虹衣内,霉烂了伤口。

      虹从地上爬起,不屑地笑道,「哟,五爷,没想您也玩绑票这一套?这青天白日的在大街上绑人,这孬事儿也只有您做着别个还会拍手叫好……」

      话未落,一耳光甩来,那苍白的脸迅即破了春,开得五彩斑斓的。

      「虹,你这胆儿可真是越来越大了?敢这么跟我说话?还敢这么背叛我?!」

      自打虹认识五爷以来,是从未见着他这副阴寒的面孔的。但他贵在胆大,这胆儿是仇恨给的,命运逼的。

      他站不稳身子,扶住旁边一张桌子,从额前散落的乱发丛中看着他盛怒的父。

      自他知事以来,这个赋予了他血肉的男人便一直是这样一幅凶恶的面孔,只是儿时,仇恨再大,他也仍是他的父亲,有恨亦有爱,而现在,他不过是一个嫖*客,花了钱,却买不来他的身,有恨却无爱。

      虹说,「五爷,您抬举我了。背叛为专情之物,我不过一戏子,人尽可辱,没来专情,又何来背叛?」

      念起昨夜重明对他的凌RU,还从心底抽一口冷气,除了伤外什么都被扒尽了。

      五爷听他这番话,更觉得盛怒。

      他一心将他当成贞玉,连身子都不曾沾过,他却自甘当婊*子,风流之后不复长情。

      他将他揪起,又重手挥去一掌,虹再难支撑,在地上落成碎玉。

      「好你个人尽可辱的戏子!我花钱养你难不成是为了让你再去喂饱其他男人?你把我当什么了?!」

      戏子有情,嫖客亦非无情物。

      一番气话,伤的却是自己。

      忆起虹的母亲,丽娘,他当初待她也是一番厚爱,只换得一场腥风血雨的背叛,今日待虹也是,却也落得同样的下场。

      隔了一世的怨终于重逢在了一起,轰轰烈烈地操戈在父子两近于咫尺,却末路殊途的眼中。

      五爷对那几个下手喝令道,「你们,快把这戏子的衣服给我扒了!」

      「做什么?你们要做什么?!」

      一叠银票甩在他面前,文五爷操守起一个嫖客的本分,冷眼道,「买你的身子。」

      这是他万没想到的,一个父亲竟会对他的孩子有如此龌龊的觊觎。

      疯了,这人世是疯了!

      五爷手下像阎王座前勾魂的小鬼,阴森地围聚拢来,将窗子透进的最后一抹光线也覆没,他从人间坠落地狱,逃不出去。

      屋内腥风血雨,屋外依旧是那个一层不变的乱世,延绵在历史的长河里,滞流成冥顽的断章,穷尽了前途与后路。

      人们视而不见,那双呼救在窗沿上的血肉模糊的枯指,等栏上雕花都已枯尽,他方才绝望地死去。

      天又降暮色。天桥市场的小贩们陆续收起摊子急往家中归去,唯有一人,似个落魄的浪子,宽垮着衣带,从远处急奔而来,未来得及收起的摊子被他撞得四处都是,小贩们有怒不敢言,因为谁都认得他——文五爷家的公子。

      他推开了一间废弃店铺的门,见到了一整日都令他魂不守舍的他。

      他坐在一条跛脚的长凳上,袒着血迹斑驳的胸脯,长衫一直盖住地上的尘灰。他将银票卷成烟,那桌上那盒旧火柴点燃,肝肠寸断地抽着,眼泪一直不停落下,眼角似干裂的荒原,触得到那深可见骨的裂痕。

      重明见他这样子,魂都丢了,三两步跑上去,将他的伤痕看得分明。

      但虹抢在他前头说话了。

      他哭着,笑着说,「我不准备唱戏了,有了那么多钱还唱什么戏呢?这不好么?反正都是挣钱,撑破嗓子唱了一辈子,还是只值那么几个子儿,还不如卖一回身子,只一回就将一辈子的饷粮都给挣足了。」

      重明浑身一搐,他知道是文五爷将他劫来了这儿,但不敢想象他遭遇了什么。虽然他的模样不说也能令人七分明了,但他还是不愿意相信。

      「吉儿,你说什么?你说卖,卖给谁了?……爹对你做了什么?」

      虹这才侧过头望向他,他望着他笑,笑得撕心裂肺。

      重明刚要靠近他,他似受尽的鸟,狠狠在他脸上抓开一道口子。

      「你们这群……鬼!」

      这群恶鬼,一个吃了他的血肉,一个还来啃食他的心脏。

      他逃了出去,没命似的逃。

      重明追着他出去,他的背影似酴醾的花,溅红了他的眼。

      于是,那一整个深暮与长夜,北平都响彻着一个戏子深情的哀唤:

      「师哥,你在哪儿?快回来!别丢下我一个人受苦……师哥,带我回去,回到人间去……」

      再说五爷,害了虹之后自己也跟丢了魂似的,只剩下一副皮囊,蹒跚着被风吹回自家宅院里。

      迎面撞上二奶奶,她端着虹给的毒,正准备送去文夫人房间,撞上五爷,吓得将药都翻了,洒了五爷一身。

      她赶忙拿袖子为五爷擦身,心虚道,「老……老爷,真对不住,没见着您……我……我这是给大奶奶送药来着……这真是药,不是别的……」

      没想五爷竟不生气,只疲倦道,我今儿累了,就去你房里休息一宿吧,明儿得去杭州,一年半载的兴许还没那么快回来……

      他绕过她,二奶奶瞅着他熟悉又陌生的背影,全没了往日的威慑,莫名的怅惘。

      她随文五爷进了屋子,关上门,见五爷下坐,便赶在他前头,用袖子擦去凳子上的灰尘。又倒好水,退到旁边,他不说,她便不敢乱动。她是他卑微的妾室,无微不至的奴婢。

      「兰儿,你过来。」五爷喊他。

      二奶奶听到这称呼,竟久违得不知如何应答。待五爷喊她第二遍,她眼里才落下委屈的泪,走到他身边,却“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老爷,对不起,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呢,受害的明明是自己,却仍觉得愧疚于他。女人如是,一旦爱了,尊严就当是狗屁了。

      文五爷扶起她,叹嘘道,「对不住的是我啊……你们都没错,错的是我……」

      错在于执念太深,却又甘愿糊涂,挽不住旧人,便无端端戕害了新人,报复最深的却仍是自己。文崇山这一生,外人看来风光,其实窝囊至极。

      文五爷突然细细看起二奶奶,眼角终有了岁月的留痕,似曲终人尽的花街柳市,深深浅浅,冷冷清清,唯有这一个婊*子,仍候在风雨梦里,盼他许她的那三世清贫的荣华。

      「跟着我,还只得受气,你后悔了么?」

      二奶奶噙着泪摇头。

      五爷拍拍她的手,道,「休息去吧,明儿一早便得赶路了……虹呢,你也别再去找他麻烦了,就这么算了吧……」

      就这么算了吧,只当也与戏子配了场戏,戏子勾魂,只得撕破了他痴顽的脸谱才能还自己一条薄情的归路。

      此次去杭城,一别半载,却永无相见。

      入榻已是四更时。

      霜天冷,秋宵短,寸心万绪,咫尺千里枕难继。

      第二日一早,二奶奶屋子的门被撞开。

      五爷惊起,见帘外之影正是重明。

      他正要怒骂,床帘被重明扯开,他对上那一双布满红丝的眼。那是他的儿,此刻却仿佛是欲将吃他的兽。

      「重明,你做什么?出去!」

      「你对虹做了什么?你对他做了什么?!」

      他是为虹而来的,他为一个人尽可辱的戏子如此恶言厉色地质问他的父亲。

      「混账!我对他做什么还需要向你来汇报么?!你给我滚出去!」

      重明似顽石一样,死死挡在他的面前,手心用力,将床帘也扯落。

      「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他是吉儿啊,他是你的儿子啊!」

      尘封了十一年的秘密,经由这个迫害者的嘴以受害者的凄然之态转述给了另一个迫害者,这语出,他似乎将自己的灵魂都倾尽而出,掏空了所有,他瘫跪在地上,泪如雨下。

      二奶奶傻了,五爷只差一步就疯了。

      「胡说,胡说!他怎么可能是我儿子,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吉儿……吉儿他十一年前早就得天花死了,早死了啊!」

      「他没死,这是真的……真的……」

      他没死,他是不死的冤魂,复仇来了,但多情反被无情害,丢了命,魂魄也成灰飞尽。

      他仍是不信,他要亲自问个明白。急急下床,身子却似被雷击中,重若悬了千斤铁。

      「他在哪儿?在哪儿!我要去问个明白,怎可能是我儿子,怎可能!」

      怎可能是他儿子?他有怎可能如此禽兽不如地奸*污自己的儿子,天理难容,天理难容啊!

      「他在哪儿!」

      「我不知道,不知道……」

      虹是那样渐渐地消失在重明的视线里的,似风里的落叶,蜷曲着缓缓地翳入天幕,在何处跌得支离破碎,除却秋知,谁也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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