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西厢描红 ...
-
一座破旧的四合院。
四合院的大门已经落尽了漆,推开门,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堵高大而残破的影壁,严严实实地遮挡了院内那一片荒凉的寂景。影壁上已挂满了青黑的爬山虎,如是女人疯长的青丝,在若大的朱红色的“福”字上勒出一道道深楚的凹痕。
绕过影壁,再往里探去。
庭院正中的花草已经枯尽,屋顶和院落却杂草丛生。槐树枝头鸟笼中的鸟也早已不知飞向何处,偶有蛐蛐跳上脚背,摩拳擦掌,孤形吊影地回迹着曾经斗鸣的盛世,恍然才觉时代的变迁,凄凄凉凉地跳落脚背,没入了枯草从中。正房的大门一直紧闭着,也凋尽了漆,那粗糙的残容上绘镌了几代人繁冗的历史,触摸得出时代隐遁的踪迹。
旧式的留声机里传出一段陈旧而嘈杂的《牡丹亭》的唱词:
“梦回莺啭
乱煞年光遍
人立小庭深院
炷尽沉烟
抛残绣线
恁今春关情似去年。
晓来望断梅关,宿妆残。
你侧着宜春髻子恰凭栏。
剪不断,理还乱,闷无端。
已吩咐催花莺燕借春看。
云髻罢梳还对镜
罗衣欲换更添香……”
便见西厢房窗前的床榻上,两年方二十的少年描染着妆红。
衣带宽垮,春色在胸前流连。
虹的画笔在烟生眼角的泪痣处一个踉跄,溅花了一点,他用小指轻轻地替他拭去。
「人说,生有泪痣的人天性便是爱哭的。我起初是因这痣才中意于你,却总见不得你哭。」
烟生的眼窝深处又附了一层露水,红得有些刺目。
他握住他的手,贴于脸上,说,「这痣是打从遇到你才有的。」
「都是为我流的泪么?」
「是。」
虹怜惜地望着,那痣刺着他的眼底生了疼。他放下手,垂下眼,看着摊铺了一桌的胭脂,未着脂粉的唇角愈加的苍白。
眼底被抹上一簇红。他抬眼,烟生的脸上绽开了一道凄白的裂痕,那一抹被窃走的脂红盛开在了虹的眼底。
「可我却想看虹的眼泪,虹……似乎从未流过泪呢。」
他笑,说,「忘了怎么流泪了。」
「忘了?」烟生因疼痛,目光有些发狠,他的小指赫然嵌入虹的血肉,「是因为未曾尝过真正的疼痛吧?」
虹握住他的手,用他指上的血抹红了自己的唇,凄然道,「大抵是吧。」
他将目放向窗外,围墙外的梧桐树飘了满院的落叶。两片叶叠合着轻缓地沉落到地面,在落地的瞬间听到破碎的凄鸣。
「烟生,和我一块住吧,我养你。」
「秦三爷不会放走我的。爹爹吸大烟成了瘾,卖了娘,卖了家,又将我卖给了他。」
烟生的爹爹前几日才死,是叫那万恶的烟吸干了血肉。死时一堆枯骨只裹了层粗布褴衣。
「我一直留在烟馆也是为了熬制出一种不害人的烟,味与毒烟一样,但即便无法戒瘾也无损于健康。」
「那“漂烟”也是你熬的?」
「是。」
虹笑,仰头靠于墙上,迷离着眼,回味着那味道,说,「那可不像是救人的。」
「只为了害你。」烟生说。
虹斜睨了一眼颇似认真的烟生,笑得大声了。
「不管是不是已签了卖身契,你是我的,便只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