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给你的礼物》江洲菱茭

3、3

　　第二天一大早，孙籍阅穿着人字拖去买早点，刚出家门就碰到了唐先生。
　　“早。”唐先生打招呼。
　　孙籍阅率先朝前走去，不咸不淡地说：“早。”
　　“还在生气？”侧头看着他的眼睛，“虽然不能相提并论，但你也让我跑了一趟，是不是该消气了？”
　　孙籍阅拐了个弯，“那是你咎由自取！”
　　唐先生点头赞同，“你说得对。如果我告诉你我损失了一冰箱菜，你是不是就不冷着脸了？”
　　“哦？还有这事？”孙籍阅止步，眼睛陡然一亮。暗想：早知道有这福利我多关它几回……
　　唐先生微笑，直接睁眼说瞎话，“你完全不用自责，我想冰箱一定是假冒伪劣产品，你说我该不该找厂家投诉？”
　　既然别人都给了台阶了，孙籍阅识趣地就坡下驴，先长长叹了口气，装得痛心疾首，“唉！这年头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做不出来啊！”
　　唐先生一听这话，跟着叹气，顺着往下说：“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追逐高利，压缩成本，造就品质日逐低劣，长此以往，国将无可用之器物！唉！大势所趋，力挽狂澜如同螳臂当车，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孙籍阅哈哈大笑，“得了得了，说得半文不白晕乎乎的，你至于吗？害你的菜坏了，真对不起。”
　　“冰释前嫌了？”
　　“邻居嘛，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整天跟仇人似的多不好？”
　　唐先生极其认同地郑重点头。
　　孙籍阅绕过花坛，奔小区南门而去，摆摆手，“再见。”
　　往门口一站，一眼望去，车水马龙乌烟瘴气，一条笔直的大路延伸而去，孙籍阅挠着头嘀咕：“城市主干道？这小区周围难道连个小摊小贩都没有？”
　　只好掉头回去找人问路，走到梧桐树下，远远看见紫藤架旁有几个晨起练太极的人，孙籍阅刚走到跟前，一呆，然后乐呵呵地往旁边石凳上一坐架起二郎腿。
　　只见唐先生跟几个老头儿搅和在一块儿，太极耍得还有模有样挺像那么回事的，孙籍阅托着腮低声嘲讽：“花拳绣腿，假把式！”
　　唐先生虚步分手，转过身来，一错眼，看见孙籍阅，停手，捡起毛巾往脖子上一挂，走过来在旁边坐下，抚着额头光笑不说话。
　　孙籍阅耸着眉毛凑过去，促狭地问：“你今年多大了？”没等他回答，故意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一番，“我还以为你30左右呢，原来都已经六七十了呀。”
　　“难道……太极只能老人练？”唐先生回头看看，果然全是老人。
　　“当然！哪个年轻人吃饱了撑的练这个？”
　　唐先生没说话，举目望天，半晌才开口，“这么说来……我六岁的时候就已经到花甲之年了？那我……现在该多大了？”
　　“六岁？”孙籍阅惊愕，“我真是对你刮目相看！”
　　唐先生低头垂下眼睑。
　　“对了，差点忘了正事，”孙籍阅站起来，“太阳都出来了，哪儿能买到早点？”
　　“南门外没有？”
　　孙籍阅瞪大眼，“你难道没买过早点？”
　　“确实没买过。”迟疑了一下，“东门外有很多小店铺，可能有吧。”
　　“谢谢，”孙籍阅挥挥手，边走边嘀咕，“我爸该饿了。”
　　唐先生一愣，喃喃自语：“难道不该是父亲说‘我儿子该饿了’吗？”望着孙籍阅远去的身影，微笑着下结论——“他家，他做主！”
　　时过片刻，孙籍阅又跑回来，对唐先生抱怨，“这小区里的人怎么活下来的？……呃……学校食堂应该有吧。不过，现在放暑假。”
　　唐先生也皱眉，“我不知道，毕业之后就没去过食堂了。再说，我时常不住这里。”
　　孙籍阅刚想说话，听见远远地有人喊：“大唐……”
　　“大唐？”孙籍阅诧异之极，歪着身子越过唐先生瞧去，一个花白头发矮个子老头迈着小方步踱过来。
　　唐先生闻言转身，朗声答话，“教授，您今天迟到了。”
　　“呵呵……你叫大唐？”孙籍阅故意胡扯，“你原来姓‘大’呀，我还以为你姓‘唐’呢？”
　　唐先生失笑，侧身抿唇悄无声息地说：“我的外号，很丢人是吧，我也这么觉得。小时候胖，他们认为那叫大唐气象。”
　　没一会儿，老头走到跟前，“今天我有事，就不练了。”
　　“您昨天也有事。”
　　老头也不尴尬，哈哈笑着说：“今天真有事……”一眼看见孙籍阅，“这位是……”
　　孙籍阅伸出手去，“我叫孙籍阅，刚搬来的，以后请您多劳心。”
　　老头乐呵呵地跟他握了握手，“不敢当不敢当。”抬头又对唐先生说：“你爸呢，找他说点事儿。”
　　“现在还在家，您得早点去，今天下午就要去新疆了。”
　　“真是忙啊大暑假天的！提副校长应该有戏了。”
　　副校长？孙籍阅心脏“咯噔”了一下。
　　老头一脸“没事找罪受”的表情，“你们忙，我先走一步。”背着手踱着小方步又走了。
　　刚走不远，老头从紫藤架后面探出头来，“对了，大唐啊，前些天我得了个小石头，哪天找你掌掌眼……”
　　都没等话音落地，唐先生打断，“您别这样，我资历尚浅……”没说完，老头已经没影儿了。
　　转过头来，再看孙籍阅，皱着眉头一脸迷茫。唐先生问：“你怎么了？”
　　孙籍阅僵着眼珠转过来，空洞的眼神在他脸上扫了一下，心不在焉的说：“我先走了。”而后匆匆朝东门跑去。
　　孙籍阅一头钻进网吧里，到柜台领了卡，开机直接找“百度”，键入“唐远 某大学”，敲完回车都不用点网页，孙籍阅颓然瘫倒，靠着椅背仰头瞪着天花板上的日光灯，傻了吧唧地嘟囔：“人文学院院长，院长啊！”
　　跳起来，甩出十块钱，“不用找了。”旋风一般狂奔而去。
　　一口气爬上三楼，打开门直挺挺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说：“爸，我们还是回去吧。”
　　他爸把脸从书上抬起来，糊里糊涂地问：“为什么？”
　　孙籍阅“砰”关上门，“你知道唐远是干什么的吗？”
　　“就这个？瞧你那狗喘气的模样，”孙教授低下头接着看书，“他跟我一个专业，也教历史吧，人文学院的，冤家路窄成同事了，”翻了页书，居然呵呵笑着说，“这事儿我早知道……”
　　“早知道？”孙籍阅阴沉着脸走过去，语气异常平缓，“那你知道人家是人文学院院长吗？”
　　“啊？院长？”孙教授傻了。
　　“对！院长！你的顶头上司！他能饶了你？以后就等着他闷棍冷箭轮番往你身上招呼吧！”孙籍阅一把抽走书，拎着他爸站起来。
　　“这可……这可如何是好？当年，我抢了他……”慌忙住嘴，偷眼瞧瞧孙籍阅，那小子正一手掀衣服一手掏口袋，脸上汗水淋淋，“爸，你的手机呢？”
　　孙教授从旁边捡起手机，“找手机干什么？”
　　孙籍阅一脸恨铁不成钢，“找你那教育部门的学生把你再调回去，这儿坚决不能呆了！……嗯？”刚翻开手机盖，跳出个窗口提示：电量不足。孙籍阅的脸“唰”就挂了下来，挑着眉问：“怎么回事？我昨天充了电！”
　　孙教授讪笑，“昨晚没电看不了书……”
　　“拿它当电筒使了？”
　　孙教授赶紧打马虎眼，“说实话，那书真的挺有意思的……”
　　“行了行了，”孙籍阅烦躁，把手机递过去，掏出自己的手机，“事不宜迟，快翻那学生的号码。”
　　孙教授一缩脖子，老实照做，孙教授报号码，孙籍阅捏手机，“爸，跟他说，就说思乡情切，在这儿水土不服，病了半个月了。”
　　“扯谎不好吧……”
　　孙籍阅恼火，“你哪来那么多废话？”一顿，惊觉自己口气不好，又缓下来，“我去给你充电。”
　　走到门口又折回来，语重心长地嘱咐他爸，“爸，咱家没电，你要省着点儿用。”
　　他爸一巴掌打在他头上，“小毛孩子。”走到窗前打电话。
　　孙籍阅打开门，关门前听见他爸说：“……呃……这是我儿子小阅的手机……”
　　孙籍阅站在楼道口，举目望天，长长叹气：操不完的心啊！在原来大学他人际关系虽然淡漠不受重视，至少不遭人打压，在这儿孤军奋战举目无亲……唉……
　　到门房充了电，向保安打听，出北门绕了一圈儿，买了早点，拎着七瓶矿泉水回家。
　　刚进门就看见他爸在吃饭，桌上放着稀饭、煮鸡蛋、小包子，还有四碟小菜，孙籍阅指着泡椒凤爪纳闷，“哪来的？”
　　“对门唐先生送来的。”
　　“那是你的死对头！”孙籍阅竖眉毛。
　　“他儿子……”
　　孙籍阅缓和下来，“那小子也不是好东西。对了，你那学生怎么说？”席地坐在对面。
　　“他说此事要从长计议。”
　　孙籍阅皱眉冥思，轻轻地问：“就是说，他不肯帮忙？”
　　“唉……”孙教授夹起个小包子送到孙籍阅面前，“你也不能对他要求太高，毕竟人家刚调进教育厅……”
　　“教育厅？”孙籍阅惊呼，接过小包子，笑说，“来头不小啊这位大叔……”
　　“大叔？”这回换孙教授惊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