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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亲不亲,一家人(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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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了,在一个大雨滂沱的午后,院子里的梨花被雨点打落,白白的覆了一地。
这——是程家,我住了几十年的地方。
是梦吗?我无数次的做梦回到了程家,回到了两个孩子都还小福全还活着的时候,梦想着对辰儿好一些,再好好劝劝福全让他回头是岸,一家人团团圆圆的生活下去,可终归只是一个梦。
我看到辰儿跪在梨花树下,原来是那次他从戏班逃回来之后的场景,现在的辰儿已经满身是伤,被我罚跪在梨花树下,过会儿等到福全快回来的时候我会变本加厉的狠狠打他一顿,把他扔在柴房里,锁了他一天一夜。
毕竟才五岁的孩子,小小的一团在雨中瑟瑟发抖,那张小脸扭曲着簌簌的落着泪,为什么从前的我就不知道心疼呢?
“娘亲,放过我吧,辰儿想读书,以后做大官孝敬娘亲。”他低低的啜泣着,抖得更厉害。一个闪电从天空竖直的劈下,那个小身子一缩,捂住耳朵,可是向我这边看了一眼又赶紧将手放了回去,他是太怕我了。
我的心被撕扯着,当年的我根本没有听到这些话,也不信他做了大官会孝敬我,当然现在我完完全全的信了。可我不敢过去,梦里,我无论如何都触及不到他的,也不能真正改变那些,还不如这样看着他,让我的心多受一些折磨,也算补偿他一些。
忽然想起我不是睡着了,我、明明已经死了!
用力掐了自己的脸,很疼,仔细打量一番周围,很真实,真实的不像是做梦,那是什么?
我慌忙地跑到铜镜前,很年轻的脸,完全是我二十岁之前的样子。伸手触碰家里的家具,每一样都那么真实,我慌了,不知道我身处何地,不知道眼前的一切是真是幻。
我跑出门,大雨打在身上,湿透了我的衣服,猛地抬头,是婆婆担忧的探出头来。
“辰儿?”我轻唤。
辰儿抬起头,惊恐的看着我,那双眼睛已经哭得通红,“娘、娘亲。”
他听得见!他能听见我说话!
我伸手,轻轻地碰了碰他的脸蛋儿,摸到了,很真实!只是他的脸冷的过分。伸手,将他揽在怀里,他也就那么真真切切的被我抱在怀里,可——又脆弱的随时都可能化去。
管不了是真是幻,我把他抱回屋,他还在瑟瑟的抖着,我只能紧紧的抱住,用我的体温去温暖他。
“娘亲,辰儿不想学唱戏,辰儿想读书。”辰儿的眼泪还未干,惊恐的看着我,明明知道说了这话换来的是一顿毒打和责罚,却还是坚持把这句话说了出来,惊恐却坚定。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怕这一刻答应了他下一刻我就消失不见了,又变回那个凶神恶煞的娘,我只能试图给他一些温暖。
“辰儿乖,暖和一些了吗?”我抱得更紧,感受到辰儿的颤抖,恍惚之间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不,到底是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还是之后所发生的一切,那几十年的时间都只是我的黄粱一梦?梦醒,辰儿才只有五岁,福全也健健康康的活着,前儿还在我的肚子里,还是一张白纸……
我分不清,然而我知道,我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对待这个孩子了,我要把他当做自己的亲生儿子一般宠爱,哪怕没有了那些磨砺他不再那么优秀,哪怕有一天他会像前儿一样将我赶出家门,我求的,只是对的起自己的心。
我将辰儿湿透的衣服脱下来,去他的屋子找衣服给他换上,这才发现这孩子竟然没有一套适合他身量的衣服,他娘离开的时候他才三岁,现在已经五岁了,小孩子两年的时间可以长高很多,衣服也都不合适了。
回到房间,辰儿竟然躺在床上睡着了,他是太累了吧?又累又怕,小小的身子睡着了还在颤抖,哭着梦呓着,“娘,辰儿不想唱戏,奶奶救辰儿,救救辰儿,他们好凶。娘,娘你在哪里?”
我拉过被子将他盖严实,轻轻拍了拍他的头,他睡得踏实了许多,我却怎么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泪水流下来,我知道他在梦中想起了亲娘。他似乎感觉到我的温度,往我这边靠了靠,蜷缩的更紧,“娘,别走,辰儿好想你。”
“娘放心,辰儿会好好读书。”
“带辰儿走,带辰儿一起走……辰儿好冷、好疼。”
辰儿不停地在梦里哭诉着,小小的脸也扭曲着,靠的我越来越紧,把我当成了他的亲娘。我除了拍拍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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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我记得特别清楚,过一会儿福全就会回来。福全,我的丈夫,他活着的时候我自认这辈子一刻也没有爱过他,然而当有一天他死了,他彻底的离我而去,我才恍然觉得纵使不爱,他还是融入了我的生活、我的灵魂。他在,并不能带给我多少快乐,他走了,却能带给我彻骨的伤痛。
想着能再见一见福全,心里暖和了许多,他有万般不好但总算给了我一个家,让我没有想我娘一样早早死去。
‘嘭’,每次福全回家都会用脚重重的踹开门,我意识到自己的嘴角轻轻勾起笑意,身边的小身子却抖的厉害,福全确实不是一个好父亲,他纵不会狠狠地打罚辰儿,也总不会和颜悦色。
“辰儿接着睡吧,爹回来了,娘去看看。”
泪,滚滚而下,活着的时候我怎么从没这么说过,熟睡的孩子,推门而入的相公,准备了两三个小菜等着相公的娘子,这个家本该多么幸福。
擦干了泪,我正准备出去,福全却突然进来,差点儿撞了个满怀。
“娘的,你个瞎婆娘,没看到老子进屋吗?”福全一身的汗味,褐色的粗布袍子蹭的满身灰土,头发乱蓬蓬的,脸上还有几颗麻子,是小时候出天花留下的。他这时还没有多少胡子,再过个五六年胡子长满了下巴就显得更脏。
然而再脏再破,他是我的男人。
“赌输了银子?”我没有和他吵,按着以往的惯例我该回一句,‘不害臊的老爷们,除了会败家会干姑奶奶毛都挣不回来,你他娘的还骂老娘?’
反倒福全有点儿不适应,莫名其妙的看看我,“男人在外面的事做女人的少管。”
我把他拉到脸盆旁,给他倒了盆热水,“洗洗吧,身上都是灰,一会儿把衣服换下来我给你洗洗。”
福全停了动作,疑惑的看我,我知道他觉得我今日与众不同,不同就不同吧,我就且当这一切都是真的,在我被打入地府之前让他们享受一天天伦之乐也好。
“快洗呀,我去炒菜,”话还没说完,福全手下力气没控制好把脸盆摔在地上,我嗔怪的推了推他,“辰儿还睡着,你轻点。”又赶紧把脸盆捡起来,重新倒上水。
“那兔崽子不是让你送去唱戏了?”福泉一边洗脸发出‘噗噜,噗噜’的声音一边说。
“不学了,孩子还是在自己身边养着好些。”我递过去毛巾说着。
福全拿着毛巾往脸上一扑,使劲抹了几下就算了事,嗓门大的如同吼叫一般:“学戏也不错,前院老张家的儿子前几年送去学戏,现在到了城里大小也算个角儿,还时不时的能寄几贯钱回家。”
“你就知道钱。”我也不和他争论转去厨房做饭。士农工商,士是最上层,而商是最遭人鄙弃的最下层,让一个最下层的商人相信他儿子以后会中状元根本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