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澜姬•初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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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蒙蒙的天空弥散着浓烟的气息，远处窜起的火光刺穿灰色的云层，惊起沉睡的飞鸟，黑压压一片从附近的森林冲出。
那是……
天守阁的方向！
这是一个黎明将至的清晨，一如以往的寂寞，除了里城的士兵清晨操练的口号与偶尔的鸟鸣。
初缘一如往常地在神社做晨时的占卜。
云澜神社，侍奉云海之侧众神的神社，亦是长久以前便依附于斋宫家，为其举行一切拔除祭祀的神社。神社中，侍奉众神的圣洁之人是常人眼中不可亵渎的巫女。
巫女，亦有等级之分。
负责清扫神社，服侍大巫女、神官的小巫女。
负责制符，占卜的巫女
负责主持神社事物，为斋宫家祭祀的大巫女。
巫女，亦是讲究灵力与天分。
做为神的人，她们被平常人乃至武将乃至城守认为是具有超越最优秀武将的力量。
神圣，不可侵犯！
初缘只是一个修行中的巫女，她和其他女子一样，从城守的家臣那里送来。
但是，她却又显示出与众不同的能力，她敏感，可以和毫无形体的精灵或者神祗对话。
她是神官与大巫女预定的下任继承者。
容颜清新，身形美丽，气质典雅，却又带着那么一丝夜的神秘，她是夜色中对月而放的百合……
她自清晨便凝视着天边的红。
是天守阁被烧了吧……
自幼生长在神社中的她曾不只一次见过住在那里的武将与谋臣，城守及其眷从。
疲惫年暮的城主，壮硕的武将，温柔的眷从，每年的开春，总是踏着满山绚烂的樱花从一幕粉红中出现，将新年祈福时的欢声散布在冷清的神社，仿佛将云海众神的严肃转为弥散于小小山头的一时喧闹。那些威武如天神的武将会在城守接受巫女们洗礼后踏山赏樱时持剑而舞，不同于平时的凝重，此刻的武将之舞衬着落樱，风雅且端庄……
然而，她最感兴趣的却是那位总是静静站在角落里，不发一语，眼神却总是犀利神情总是冷漠的斋宫家的公主，后来，她得知，那小小的瘦弱的女孩名叫澜姬，11岁，有着不属于那个花般年纪的冷漠神情……
斋宫家每年的欢庆，她都是静静地在角落里看着……看着……仿佛眼前的不过是一个喧嚣但与她毫不相干的梦境，她只是一个过客，看着寂静的大地涌过一阵潮水伴着一阵潮声，她站在那里，潮水沾湿她的裙裾，身后的樱花树被潮水撼动，一时间，落樱缤纷，流水落花，一时间，潮水退去，带走所有宾客，任她留在原地，承受一室落寞。
澜姬，澜姬……虽然是澜，却是沉睡了的潮之公主……只是不知这位公主幽幽醒转之时，是否还有这一抹淡然……她是注定了要在这个乱世经受一番折磨……
在这个乱世，一国之国守一出生，面对的是一生的征战，而国守之女，是注定了为她们的父兄付出自己婚姻的不自由。11 岁，已经是个可以嫁人的年龄。她的妹妹，斋宫家的第四位公主榆姬在今年初时接受了众巫女的洗礼与祝福，跟随着年轻武将的护送行列嫁给了越前的国守，63岁的糟糕老头，她才9岁。
没有人会苛责斋宫胜义的无情，这个时代，女人的命不比草芥，能嫁个拥有庞大军队的夫君，已是幸运。
记得那次出外修行，她遇见的一个巫女，衣衫破烂，眉眼之间，满是倦容，磨破的草鞋，血肉模糊的双脚。那是一个步行巫女，和她这个属于侍奉神的正统巫女不一样，她是可以被任何人折磨的女人。
步行巫女，是被庞大势力监控的女人，她们是被探子从战场上拐回的孤女，从四岁或者五岁起被关在一间狭小而破烂的房间，从仅有的一丝光线仰望外面世界的绝望孩子，冰冷的高墙，严密的看守，只着一件破烂单衣，便被冷酷的男人残忍的按进水中，坚持住的活下来，接受新的挑战，坚持不了的，溺死在肮脏的水中，残破的身体任意丢弃在水里，没有任何尊严，只有严苛的训练与不断的挑战，唯一出去的机会就是打败所有对手，接受任务，替训练她们的主人去做蛊惑他国之事。
这些女人都美艳妖娆的却又背负着圣洁的巫女之名行走四方，她们的行动亦在严密的监视之下，无人可以从这场噩梦里逃走，借天神之名，散步对主人之敌不利的消息……同时也惑乱民心。这个国家的民众是如此的相信八百万众的天神，以至巫女可以轻易的去挑拨离间……同时，她们也会在床地之间获得重要的情报或者摘下敌人主帅的脑袋，她们在一路的淘汰中走过来的第一课便是如何利用女人的美丽躯体去蛊惑贪色的男人，若有失败便是身首异处。
很令女人耻辱的一课，曲意迎合的技巧，调教她们的老女人的扭曲的嘴脸，以及男人不断扭动的粗糙躯体……没有任何尊严，在那些人看来，她们是最好的工具，必要时可以毁灭一支万人的军队。
有时候露宿深山，她会看到哭泣漂泊的可怜女人的冤魂，疯狂而异样，眼中殷红的血与白衣上凝固的血块。不是冤魂，是被逼，不得不躲入深山的时代产物。
有时候经过战场，她也厌恶的以手掩鼻来防止浓烈血腥味的入侵，却看到未死的士兵被隐藏在战场边，专从战争中收捡死去的人的遗物的战场猎人用锄头锄死……战场猎人是当地的居民，有战争结束时他们出来抢夺死人的钱贯、武器、衣物……当他们满意而归时，战场上的横尸光裸着躺在流动的殷红中，一样的没有尊严……
经过里城外的城下町，她看到的是瘦苦伶仃的村民防备而警惕的眼神，更有甚者，在她几乎熟睡时在她歇息的破屋抡起锄头……
然而当远征的军队经过这里的时候，女人与小孩躲往深山，来不及的便被凌辱至死，男人则躲在屋子的角落里，眼神浑浊且畏惧，屋里的食物被抢夺一空，残余的物资则被士兵的长矛挑出，做为玩具打碎也不留给当地的居民。
……
……
……
她也不记得看过多少的事了……很多时候，她都在想，是人类疯狂了，还是时代疯狂了，或者是那高高在上的众多神祗疯狂了，才造成了这众多的混乱众多的不堪……
只是当她回想起这些事的时候，总觉得似乎和另一个人的视界是重合了来，她是经过者，而那人却是冷漠的旁观者，而这两者面对如此的乱世却没有丝毫的同情。
而现在，那抹渐弱的火光，不过是这个混乱时代里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涟漪……一个小小的投石激起的水澜……不过……这片水澜现在虽小，它扩散开的波纹终有一天会深刻的影响这个日渐微弱的斋宫家吧……
初缘•
年初，樱花再次回归了这片山林，带着微寒的春澜……
斋宫每年的祭祀仍在神社里举行着，今年，我又见到了澜姬……不知为何，在她到来之前，我总想快点见到她，仿佛是为印证心中奇妙的感觉。
她的容颜仍是细致的，但是她的神情却不再冷漠，依附在斋宫胜义的身边，很得宠爱的样子，这与我以前所见的倒是不一样了，她的眼睛透露出聪慧而防备，不似以前的那个她散发出的灵动与智慧，这个澜姬是小心翼翼，而以前的澜姬是毫无所惧。
眼前的女子敏感且警惕着，如同一只窥视斋宫胜义的猫，时刻睁大它的眼睛，一有风吹草动便竖起了它全身的毛。
这不是澜姬……
听说年前天守阁的失火，正是澜姬的宅院。
这一年，斋宫胜义的眼睛里失去了光彩，细川持贞的军队在他年轻的大儿子的带领下月月逼近，而他只能领着义子和橘梗纹的大军对拼……
斋宫胜义的女人很多，女儿也很多，却没有一个儿子，没有一个可以继承家业的儿子。
初春祭祀时他有一天会独自在神社休息。夜深的时候，他常站在夜樱旁的水池边看荧荧月色的倒影而垂泪，神佛给了他美丽的女儿，却不给他一个儿子，当他老去，谁能担起这个斋宫，这座云雀山城……
去年秋时，满山枫叶正是红时，斋宫胜义带着几名武将来到了神社，他渐露喜色，仿佛已经找到了可以继承斋宫家的人，会是谁来担当呢？我的脑子里不免浮现出那个神色冷漠似乎看透一切却又凝聚世间所有聪慧的女子，11岁的小小澜姬……
他浓重而虔诚地祭祀了神灵，带着一身欣慰趁着暮色而返。天边的红霞正与漫山的枫相辉映，残阳艳如滴血。
那日，正是天守失火的前日……
三年，澜姬出嫁之日，她身着白色礼服，剃去了眉毛，染黑了牙齿，标准的新娘打扮，我为她做洗礼与祈福，我升了大巫女，主掌了斋宫家的祭祀。14岁，最受宠爱的女儿，许给了富见城长宗家的三子。
富见城，在目前看来算是繁荣，澜姬一生也不将落拓……
只是，在这个世间，也没什么是绝对不会发生的吧……
一年后，富见城被细川所灭，围绕着云雀山城的所有邻国都在细川持贞的马蹄下化为乌有。
云雀山城的城主斋宫胜义已经同意领养细川的三子，不久就会送来过继。
细川持贞的算盘打得很精，斋宫胜义没有儿子，继承不了这座云雀山城，既然久攻不下，不如用曲线索城的方法。
澜姬的庭院失火后，我再也没从斋宫胜义的眼中看到希望，当澜姬出嫁时，他的心如死灰，答应了细川持贞的要求……
难道他当日想到的继承人真的是澜姬？
明白这个事实后，我苦笑，是谁硬生生折杀了斋宫家最后的希望呢？
再一年
细川的三儿子并没有如愿的过继到斋宫家，被人暗杀死在了到斋宫家的路上。
丧子之痛令细川不再姑息，执意让斋宫家用百条人命偿还。
57岁的斋宫胜义再度上马征战。
战火又开始燎原。
我在神社为斋宫家祈福。
再一次的秋风瑟瑟，枫叶满山，红霞映照似血残阳。
云雀山城的天守阁再一次起火，所不同的是，这次是傍晚，一如这已末路的斋宫。
我仍在神社面对天守的方向远望那片火光……
满山的红叶都在哭泣……
细川的军队没有侵犯神社，在他们的心目中，这里还是个不可被鲜血玷污的神圣之地。
其实，没有了斋宫扶持的神社，也只有没落的下场。
我将神社的人员遣送到其他的神社，自己却留在了这座小小的山里，做着每日的修行。
……
……
……
我待在逐渐衰败的神社里。
我不知道我在等什么，但是我确定，我要等……等一件事情的发生，然后才有新的力量去投入这个乱世，做我想做的事。
我想做什么呢……目前还是个秘密……
再一年
那名娉婷女子出现在了我面前，正是春初，樱花仍然绚烂，空气微寒。
她的神情仍然冷漠，她的眼神仍然智慧灵动，她的容颜仍旧美丽。
不再是那个11岁的小女孩，17岁的她成熟而美丽，举止之间，竟像在战场镇定自若，指挥一切的将军……
她站在斋宫家的废墟上，过往的一切如潮水涌上她的心头，但是并没有湿了她的裙裾，也没撼动她身后的灿烂樱花，一切都只是潮涌过后的平静，而她只是苏醒的潮之公主，在属于她的领域用她掀起的潮水抚平一切。
她对着我嫣然而笑，自信威严，不可侵犯，宛如女王……
云雀山城的一切都化成了往事，当往事散去，无人可以寄托时，它就成了众山生灵中的一个梦，而我，将不再承托这个梦。
她对我伸出手，指着我身后的乱世，种种往事在我身后交错，混乱，离去……我此刻才明白，以前看到的景象竟是与她一起看到，她借了我的眼睛与心情去与浊世进行了一场交合……
我身后，正是一片乱世。
刹那，我得到了新的力量。
闭上眼，和她同时转身，借着新生的力量向着自己的方向走去。
我投身于这方浊世。
这年春初，云雀山的樱花正是灿烂。
————记于19岁春•初缘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澜姬•初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