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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9 华胥境 20 心之画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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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华胥境
真是人倒霉,喝凉水也塞牙。
阮应生逼死了莲花妖,最后被报复的却是我。
昏沉中,阵阵莲花香,送故人来。
“师父,你这一半太多了。”
“我这就是一半,不过大人有大人的一半,小孩有小孩的一半,不要一概而论。”
“你一开始就可以直接说你要长的那一段。”
冬日的乡间,空中飘着大大小小的雪片。
师父不知从谁家讨来一块滚烫的米糕,两人站在屋檐下吵吵闹闹。说好了一人一半一半,可惜,每次师父都会变着花样骗走长的那一段。
直到如今,我还对那新出炉的米糕的香气犹记于心,拿在手上,很烫可又舍不得丢下,翻来覆去呼呼地吹。
怎么都不忘。
接下来要去哪里呢?
往城东那边转一圈就回家,肥羊不能错过。
哦。
师父点着头,牵着小小的我的手,走在积雪渐厚的青石板路上。
彼时是华灯初上的时分,街上鞭炮声声,预示着年的气氛。
浅浅的雪地上,留下了一大一小两行脚印。
师父的体温,透过彼此紧握的双手,源源不断地涌过来
我想起来了。
那些微小得几乎忘却的过去。
在淼无尽头的血池之中,在暗无止境的漆黑世界里,那个温暖的唤醒我的声音。
是师父将我从绝望中救起。
他把满身血污的我抱起,圈住我,缓慢而坚定地一路行走。失去双目的我看不见他前进的方向,但时候总有一种预感——他会带我走出去。
我第一次放纵自己的软弱,把脸藏在他的怀里。黑暗尽头,只有他平稳的心跳声。
怦怦。
他喊我的名字——
阿黎。
木华黎。
那是我唯一的救赎,拯救我无尽世界的唯一星辰。
多少个充斥噩梦的夜里醒来,紧紧拥抱自己的就是如此熟悉的气息,几乎要让人落泪。
怎么会忘记呢。
那些浩淼得完全将自己淹没的片段。
后来,师父告诉我,即便他不来,我也能获救。
因为那血池是活的,杀生越多,这池越无涯。有多少仙风道骨的得道高人君子们沉溺其中,求生不得。可我年纪尚幼,自然做不了降妖除魔的事,更别提杀生,故那池子我是能挣扎出来的。
如此看来,黑狗妖还真是饶我一命——你说,这是不是天大的讽刺?
可是,师父,我还是要杀了他。
为了天下正义?
或许吧……但是,如果我不这么做,我就找不到继续活下去的目标了,师父。
怎么能割舍呢?
那些我最珍惜的葱茏时光。
所有我愿意记得不愿意记得的故事,都于此缓缓展开画卷。
我回想起来了。
师父对我并无大要求,山上唯一的严令,就是不得进入他闭关的石室。
然而有一年,我却误闯了其中。
那是我永生都不会忘记的画面。
莲台之上,师父安静地沉睡。
白玉般的脸庞,舒展的眉眼。束发拆散了,如瀑的长发垂落在身侧,顺着莲台蜿蜒而下。他身上穿着我新手缝制的锦灰云缎长袍,松松包围住瘦削的肩膀,往上,露出瓷似的一段优美颈项。
夜明珠如暗夜中的星辰,点缀在石室壁上。微弱的光芒洒落,就像莲台上的人周身在发光。
直到那时,我才明白什么叫做“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我屏息,小心翼翼地靠近,心跳惴惴。盼他醒来,像往常那样对我微笑;又怕他不要醒,可以一直一直看着他,直到天荒地老。
我忽然想做一件事,但是直到最终,还是没有付诸行动。
师父醒来后,第一次狠狠训斥了我,把我赶出了去。
我在冰天雪地里跪了整整一夜,几乎送掉半条命。醒来后,映入眼帘的是师父抱着我倦极睡去的场景。睡梦间,犹记我大病未醒,愁眉不解。
这是我与他之间第一次有了对彼此不可言喻的秘密。
他不想我触及,我也不会再提。
然后一晃数年,直到我下山,直到我们长久不见,久到我几乎忘记。
然后,在多年后,我于莲花妖赐予的梦境中,见到过去与未来,此生最美好最渴望的幻象。
原来,我想见他。
我还记得我想做的那件事。
莲花妖必须死。
我收回我说过的话。不管他有没有害人,我都会杀了他。
他的能力太过可怕,只要还有心,便逃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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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心之画壁
我在一个漫长而熟悉的廊道上。
我看不见,但却知道,师父就在前方的石室中。
石室的夜明珠一如记忆中的往昔。
我伸出手,去推开那扇门。
似往事重现,双足几乎迈不动。
当石门沉重地转开,师父终于出现在我眼前。
在已经离开烟雪山三年的我的眼前,我最最重要,最最珍惜的那个人,在这方小小的天地中沉睡。
没有我,他依旧过得很好。
雪衣纤尘不染,乌发难得以竹簪束起,比起往日披发的散漫,多了一丝君子翩然的谨意。蝶翼微颤般的睫羽投下小小阴影。
因睡着,他抿唇,收了笑意,眉宇间似有淡淡的忧愁。
时间仿佛停止了一般。
我长久地凝视,随后倾身,低下头去……
木华黎——
谁在喊我?
我猛然惊醒,仓促回头,然而四周是石室冰冷的墙面,空无一物。
我明明听见那声音是来自遥远的深处。
心中悄然升起一种焦躁的不安。我缓缓回头,低头那一瞬间,映入眼帘的画面让我几乎目眦尽裂!
师父,我的师父,正被一把利剑穿透了胸口,死死钉在莲台上!遮天闭幕的殷红鲜血从他的胸口汩汩流出,倾泻了一地,似有生命一般,悄无声息地向我的足下蔓延。
白玉般的脸上渐渐褪了血色,星眸闭合。
他再也看不见我。
我的目光,怔怔地落在他胸口的那把剑上
那是我的剑。
下山那年,师父亲手送我的。
眼睛滚烫,脑袋轰鸣……
我快控制不住了。力量在迅速地流失,我连抬手都做不到。场景碎裂,直往无尽的深渊中坠落下去,穿越一个又一个的幻境。
……
……
阿黎,阿黎。
怎么了?又做噩梦了吗?别怕,师父在这里。
在数不清是第几个噩梦中,师父再次出现。他抱着我,柔声哄我。
我终于像个小孩子般大哭,眼泪滚烫得几乎灼伤我自己。
“阿黎……这些年,你都不曾哭过。”他抚摸我的头,轻声叹气,“哭出来也好。”
他身边站着个十四五岁的黄衣少年,没见过的眉眼,哼气地撇嘴:“哭泣包。”
师父被他逗笑,说他:“可别惹你师兄,连我都怕他。”
云佑之在一边很尴尬地来回看着我和师父,不知道该怎么办。
笨蛋,这是我师父啊!我想抓住他吼:师父来了,他来……接我回家了。
……
……
我坠入漫无止境的黑暗之中,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