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般若桫椤

1、灰烬

　　这天下之大，为何容不下一个肖南？就算他化作灰烬，我也想与他在一起。永不分离。

　　他们说，手掌有断纹的人命短。我抓着肖南，道生命脆弱。
　　肖南说，你会好好活着的。
　　我不领情。我对他说，我的断纹在生命线上，两截。根本补救不了。
　　肖南拍拍我的头。他说，叶子，等你长大了就知道这都是算命先生骗人的鬼话了。
　　我抓着他的袖子，肖南，我会死的，我活不了的……
　　肖南反握我的双手，笑着摇头。
　　没有人能告诉我，为什么命薄如纸的人，却是肖南呢？
　　肖南是有疾病的，我也知道。
　　却不知道那病可以在某些情况下，彻彻底底地要了他的命。

　　五月份的时候，我的抑郁症得到了很好的缓解。
　　整个星期，我都在紧张地准备考试中。所以整个星期，我都没见到肖南。
　　天天黏着他的叶子，一星期没有去找他。
　　他没有打电话给我。他是不是生气。
　　我了解肖南。
　　肖南从不轻易生气。哪怕我摔坏了他心爱的植物。
　　肖南只是笑笑对我说，有你就够了，谁让你叫叶子。
　　是的，肖南，我就是你的叶子。

　　5月13日。
　　就在前一天，突如其来的地震在全国报道着，我的血一点点冷了下去。
　　死了很多人。
　　还好我和肖南都在东部地区，我们都没事。我忽然想。
　　所以，13日开始我很努力。
　　直到两个月后的考试。
　　他们说我过了。我想告诉肖南，我过了。
　　我终于可以昂首挺胸去见他了。我要和他说，他是我的肖南。
　　就如同我一直是他的叶子。

　　肖南没有了。住在肖南对门的阿婆对我如此说道。
　　没有了？我脑子转不过弯来，你说他什么东西丢了？
　　阿婆说，两个月前就没有了，叶俊你没来看，不知道。
　　我反应过来了。我开始搓手，不知道怎么问。
　　哪天，哪天走的？
　　阿婆掐算着日子，农历……对，按你们的说法，5月13号。
　　是我下定决心克制住病态努力的那天么？
　　肖南，肖南……
　　阿婆说，钥匙在我这儿，你有东西要拿的话就进去吧。
　　我接过钥匙，进了肖南的房子。也没多停留，就拿了他的衣物和手机出来。
　　没敢看看他的卧室，没敢去碰他的周记，他宝贝的那些书。
　　是的，我害怕了。可是还是翻看了他的手机。
　　草稿箱里，都写着同一个发送人的名字——叶子。
　　一个星期的跨度，69条。我盯着这个数字笑了一下，先一条条地翻看起日期。
　　每天5条，12号是4条。我心里抽了一下，闭了闭眼，还是按了下去。
　　5.6 13:05 ——叶子的病好了不少，我很开心。可我没有告诉他，我的血友病糟糕了起来。怕他知道了又复发，先瞒着，等他考好了再说。
　　……
　　5.7 18:11 ——吃过晚饭，胃挺不舒服。不是叶子做的，不合口味，就连胃也抗议。等叶子考完了让他帮我多烧几个菜。
　　……
　　5.8 21:30 ——一个人躺床上很寂寞，有点害怕。叶子，你快考完吧，这样就可以一起温存了:)
　　……
　　5.9 18:23 ——差点切到手了，那样就麻烦了。叶子，回来做饭吧。
　　……
　　5.10 00:00 ——睡不着，想你。最近身体不舒服，也不能对你说……
　　……
　　5.11 12:55 ——瘦了5斤。医生说，建议我去医院好好配合治疗。叶子，你看呢？
　　……
　　5.12 06:39 ——梦里我自燃了，真是奇异，最后留下一堆灰。自从你强迫我戒了烟，我就经常做这种稀奇古怪的梦了，别笑话我喽。
　　5.12 08:10 ——叶子，7月15是你生日，我提前去买了生日礼物，先给你藏起来，量你也找不到的。哈哈，别嫌我性子急啊。
　　5.12 20:20 ——看了新闻，挺难受的，逝者安息，生者加油。
　　5.12 21:21 ——小偷太凶残了进来看见有人就刺还好他走了我报警了120一会儿就到我爱叶子
　　最后一条，这是什么？！那个小偷怎么可以刺伤肖南……肖南……
　　肖南那时一定是用尽了力气按出最后一条短信的，甚至连按标点的力气的省了下来。肖南一定流了很多血，止不住。
　　我笑了起来。肖南，你爱我，我也爱你。我说过，要永远和你在一起的，很快，就可以了。

　　杀人犯还没有被抓到。这不要紧。
　　我搬进了肖南的房子。
　　我每天从房子里出来晒晒太阳，和院子里的阿婆们话家常。
　　我对她们说，肖南房子里有很多银行的金条，我打算以他的名义都退回去，下个月就退。
　　贪婪的偷盗者是不会放过这么大一块肥肉的。只是这肥肉是我的诱饵，肖南并不富有。
　　不出所料。8月初的晚上，我在肖南的客房中小睡的时候，先是响起了敲门声。
　　然后，是撬锁声。
　　我捂住嘴。他在肖南的卧室里。我拿起枕边的两把水果刀具，一步步向客房门边挪。
　　我不能在肖南的卧室里，那样会让他的卧室不干净，他不会高兴的。
　　那人似乎是没有找到想找的东西，向客房过来了。
　　门把手动了，他打开了门。
　　他开始摸索墙壁上的开关，想等打开壁灯再找。
　　他一定认为主卧室没有人，客房就不会有人吧。
　　黑暗中，我握紧了两把刀，全力向他扑去……

　　我自首了。
　　他们没有直接判决给我死刑，而是不停地笔录，测试，找律师。
　　法庭中，一个陌生男人作为我的律师，为我辩护。
　　他说，叶俊正处于精神非正常的状态，且属于防卫过当致人死亡，因此不该完全追究责任。
　　他还说了很多，我只听进这一句。
　　我想快点和肖南在一起。快点宣判我的死刑吧。我会感谢你们。
　　阻碍我的人，实在是碍事，吃力不讨好。
　　但，莫名其妙地，我被释放了。多亏那律师，可我不需要。
　　我所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揪着那个给我当律师的男人质问，为什么替我辩护，我没给钱。
　　他说，你需要。
　　我忍不住爆了粗口，他妈的你知道我需要什么？！我需要死刑！
　　不。他拍拍我的头说，一切都会好的。面包和牛奶都会有的。
　　肖南呢？我喃喃道，我的肖南呢……
　　我迷茫地想着，他和肖南一样，在我难受的时候摸过我头顶，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我爱上了抽烟，爱上了烟丝一点点变成灰烬的感觉。
　　从前厌恶肖南唯一的不良喜好，现在自己变成这样，是纪念还是怀恋。
　　我在街角的长椅上坐下，点燃了口袋中最后一支黄鹤楼——
　　那是他沾染着的戒不掉的味道。
　　才抽了三分之一，有一个人劈手夺过了我手中的烟，重重摔在地上，用皮鞋踩了又踩。
　　我说，没烟了，你帮我买一包好么。没睁开眼看是谁。
　　也许是个搞卫生的老头儿，也许是个穿着时髦的女郎，也许是个青涩的禁烟中学生。
　　可是，是谁又与我何干。
　　振作起来。他说。
　　声音我记得清楚。令人无奈的声音，就是这个声音，在法庭上为我一次又一次争取辩护。
　　我睁开眼。你想要什么作为回报？我已经没有什么好给你了。
　　他愣住了。随后他无奈地说，我的名字，记得么。
　　我说，司凡。
　　司凡笑了，是苦笑。他俯下身拥住我，说道，那就要你这个人吧。好好活着啊。
　　抑郁症病发最痛苦的时候我没哭。
　　离开肖南复习考试的时候我没感到委屈。
　　得知肖南走的时候我没露出分毫的悲痛。
　　亲手杀掉杀掉肖南的人时我没有颤抖，没有大仇得报的苦涩。
　　可是，就在这个怀抱温热地到来时，我的右眼掉下一滴眼泪。
　　司凡，我就是个烂摊子，你爱管就管吧。我扭过头。
　　他说，好。

　　我的肖南像一支烟一般，消失在余烟袅袅的灰烬中。
　　我日夜坐在繁星满天下，无法与他相遇。
　　从今以后，我只能透过灰烬，顾盼不舍。
　　我的生活还在继续，我是个彻头彻尾的背叛者，我甚至让自己的生命中多了一个叫司凡的人。
　　我听不进司凡的劝告，染上了烟瘾。
　　我已经离肖南很远。
　　司凡又来了。他扶着我的肩膀，很认真地对我说——
　　我想了很久，不知怎么劝你。其实，他的愿望，他是不是想你也和他一起走了，你是最清楚不过的。
　　我丢了烟，正襟危坐地看向司凡。
　　司凡红了脸，补充道，他化作灰烬，只为给你的生命增添一点光亮。别做对不起他的事。
　　司凡，谢谢。我回答，走吧，我们回家。
　　我们？
　　是啊，回家。我说。
　　好，我们回家。他拉住我的手，与我一同起身。
　　肖南是怎么想的，我的确知道。而我，不想放弃与他在一起。不知今夜，我的病是否会发作呢？
　　我期待着与肖南的相守。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