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人》疏月

11、第 11 章

　　夜里，辰潇睁着双眼躺在床上。

　　短短的几天，他的心思转过十七八道弯，心境，从春天到冬天，现在又变为萧索的秋天。

　　辰潇历来就不是个复杂的人，淡然的人，说白了，也是懒惰的一种。他懒得心伤，懒得心痛……要不然，上辈子就不会心境平和的和过往的一切告别。

　　然而，辰潇又做不到彻底的超脱。一旦有什么事，能够深深触动潜伏的懒惰情感，他就无法全然不放在心上。

　　比方说，上辈子遇到的辰星。

　　小山村里，那个孩子的纯净、不公平的命运、对音乐的仰望……致使辰潇不顾自己的病体，和孩子结下父子之缘。

　　他养育他，教导他，甚至临终前，念念不忘的也是他，孩子所有的事，他比自己的事还上心。

　　他要死了，担心的不是自己的生命，而是孩子以后的命运。

　　为了他认为值得的，辰潇可以付出一切。

　　皮阳和基德的话，一遍遍回响在耳边，一晃，是自己异于常人的身体，一晃，是皮阳说，我们彷徨了很久，需要引路的火把，一晃，是基德用一句话带过的战争时期的惨烈……

　　今天接受了罗利的飞行器，有些事，就起了微妙的变化。

　　辰潇轻轻抚上自己的小腹，这里面，有类似于子宫的器官？他又抚上平坦的前胸，再不自觉的摸向下面毛发中垂软的器官……明明是一具很正常的男性身体啊！可辰潇也明白，皮阳那个人，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说谎的。

　　荒谬，真荒谬！

　　让他生孩子？而且是像个生产工具一般生孩子？！

　　说到底，辰潇可以不在乎身体的异常，甚至可以不在乎生孩子，但他的自尊，不允许自己成为一头只为了生产的母猪！

　　辰潇心烦意乱，干脆下了床，打算出去走走。

　　要是手中有一把小提琴就好了，他想。以前，只要一拉开心爱的提琴，多少烦恼和忧愁，都会被琴声洗涤。

　　相对于人类而言，现在的半兽人比较重视环保一些，院里面有几棵需数人才能合抱的古树，夜晚隐隐绰绰，风吹过，沙沙作响。

　　夜色寂静，辰潇站在院中，产生了一股奇妙的感觉，似乎，听到了巨大的树根在地底下吸水的声音。

　　辰潇端了水来浇到树下……他确定，浇完之后，吸水的声音更大了一些。

　　“你？你能听到我说话吗？”鬼使神差的，辰潇张口问道。

　　古树当然不会回答，但它发出了比刚才大一点的沙沙声。辰潇又觉得是不是自己心神不定导致幻听了，但转而一想，他们不是说这具身体有一半植物基因吗？说不定不是幻听，于是，就重复开口问道，“你要是能听到我说话，就摆动树枝……”

　　树枝就真的摆动了一下。

　　辰潇惊讶的“咦”了一声，“真的能听到？”
　　树枝摆动。
　　“不会吧，我现在真的和草木成为一族了？唉，也好，做树做草没有做人那么多烦恼……”

　　“扑哧……”树的对面传出一声笑，辰潇立刻闭了嘴，低声喝道，“谁？！”

　　一条高大的身影斜了出来，辰星定睛一看，不是章凡熙那个倒霉催的是谁？

　　趁辰潇发愣的当口，章凡熙闪到他身边，大手就顺着抚了他的头发，咕哝一句舒服，这才笑嘻嘻的说道，“想说话可以找我陪你啊，和一棵树有什么说的？我样子还算过得去，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多的是人想和我说话我还不愿意呢……”

　　辰潇反应过来，敢情之前的树枝是他给摇晃的，不由冷了脸，“那你去找那些想和你说的人，我万分感谢！”

　　“可我就想和你说！”章凡熙也不恼，反而恬不知耻的笑着凑上前来。

　　辰潇皱眉躲开，“你这时候怎么在这里？”

　　章凡熙扒拉自己的刺猬头，漫不经心道，“你在哪，我就在哪。”

　　辰潇，“你……”

　　“不这么，刚才怎么能及时逗你开心呢？你想和树说话，我也可以扮树的。”章凡熙哈的一声，一拳揍上粗大的树干，树叶抖落一地，那一刻，辰潇仿佛听见古树的哀鸣，章凡熙极帅的吹吹拳头，对着古树道，“下午撞了我，现在揍你一下便宜你了。”

　　辰潇嘴角抽了抽，“下午你撞了人家，还带走人家两片排泄物，现在倒好，反过来还去揍人家？”

　　章凡熙愣了，愣完，不可置信的指着他，一脸大受打击状，“你，你好恶心！！”

　　辰潇无语望树，所谓新陈代谢，掉落的树叶称为排泄物，也是有一定道理的。某些人硬要多想，他也没办法。

　　辰潇不再搭理这个多出来的男人，转身往回走，走了几步，发现章凡熙亦步亦趋的跟在后头，辰潇也不多说什么，直接上楼回了房。

　　关了门，他却没有上床，而是站在门口倾听，听见外面有逐渐远去的脚步声。脚步声消失后，辰潇又等了一会，才重新打开房门。

　　“……”一开门，就对上了章凡熙的大脸。

　　某男人笑出一口白牙，在黑暗中闪闪发光，“我就知道你今晚睡不着，随时恭候呢。唉，上哪去找我这么称职的……保镖。”对上辰潇不客气的双眼，他自觉的把伴侣二字给换了。

　　辰潇话不多说，关门。

　　哪知章凡熙胳膊一伸，恰好卡在门和门框之间，那健壮的胳膊，就像石头似的坚硬。辰潇到底是个心软的人，不得已只得松了握着门把的手，这时章凡熙趁机一把将他拉了出来，带着就往楼下走。

　　辰潇压低声音，“你干什么？！”

　　章凡熙边走边说，“带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放手！我要回去休息了！”

　　话音刚落，辰潇只觉得一阵眼花，等回过神来，他不知怎么趴到了男子健壮的背上，章凡熙背了辰潇，动作极快，三两下跑下楼，出了一楼的门。

　　往右拐了一下，风声呼呼作响，过了一会，章凡熙将辰潇放了下来，辰潇昏昏沉沉的张口想骂，但他良好的修养不允许这么做，只好一脸淡漠的忍着不适，站直了不动。

　　某男毫无自知之明，喜孜孜邀功道，“我不止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我还善解人意，看……”

　　他的手指着身边，顺着胳膊望过去，正是罗利今天送给辰潇的飞行器。

　　辰潇愣了一下。他开始睡不着，就想着出来研究一下飞行器，可走出门却被沙沙作响的古树吸引了注意力，然后这无孔不入的男人就莫名其妙的冒出来，他只好回房了。打算等章凡熙离开了，再去飞行器那边，谁知，这点心思倒被章凡熙猜了个正准。

　　章凡熙看出辰潇的松动，极具诱惑力的眯了眯眼，富含某种蛊惑的意味，“今天得了新鲜玩意儿，怎么会不仔细看一看，白天你没时间，我估计你晚上要出来，等了你一晚上……”就差没说，夸我吧，感动吧，投入我的怀抱最好……

　　有些人做事偏偏就是这么不讨好。辰潇其实对他能猜中自己的心思，本来也有了点不一样的感觉，现在被他一说，这么明显的意思，不可避免的意识到，他这么做的最终原因只有一个，想让他给他生孩子！

　　辰潇微微一笑，柔声道，“你半夜三更的把我带出来，就是来这里？可我累了，想回去休息。”

　　章凡熙皱眉，摸下巴，上上下下的观察辰潇，直把他看得浑身不自在，“看什么？”

　　“作为蓝希，也会说谎吗？你浑身上下都充满了谎言的气息。”他显得有些失望。

　　辰潇不出声，淡淡的看他。

　　“我们种族，有专门辨别谎言的能力，所以我一听就知道你在说谎。”章凡熙纳闷的扒拉头发，“为什么要说谎呢？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

　　辰潇不由轻声问，“你是什么种族？”

　　“我现在不想说，我有不想说的理由。”章凡熙摊手，“看，我不想说就是不想说，没拿谎言来骗你。”

　　辰潇却微微笑了，“我没有说谎，就算是你种族特有的能力，也有失效的时候。”

　　章凡熙，“？”

　　辰潇淡然道，“我一开是确实想过来这儿，可被你带来后，我就真的觉得很不舒服，想回去了。所以，你之前的猜测是对的，但我说的话，也是真的。”

　　章凡熙愕然，接着却笑着凑近来，“那我再告诉你一句实话，我现在很想抱你一下。”

　　辰潇后退一步，“我也还有句实话，我绝对不会做生育工具，你以后不用费劲讨好我，没用的。”

　　章凡熙不动了，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辰潇有点心软，想了一会，说道，“其实你也不见得就喜欢我，谁会喜欢一个见了没几面的人呢，连最起码的了解和信任都没有。我明白你有你的职责，你们采取的方法不对，我会帮着想其他办法的。放心，一个种族不是说完就完的。”

　　章凡熙沉默良久，忽然抬头，“我还想跟你说一句话。”

　　“什么话？”

　　“我是你的贴身保镖。”章凡熙顺手撩起辰潇的一缕长发，他的头发在月光下，柔顺而美丽，“在我的眼皮底下，你连一根头发都不能有损伤。这是命令，我必须服从，你完全不必有所负担。”

　　辰潇微微点头，没有将对方手指间的头发抽出来。

　　谁知，这欠扁的家伙又是痞痞一笑，“还有，我其实没有辨别谎言的能力……你真信了？”

　　这一刻，修养良好的君子人物辰潇都忍不住想爆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