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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初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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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再也回不去了吗?
第一次听说尘芳,是在南书房里。那时汉文的授业师傅是文华殿大学士徐乾学。胤礻我一到上汉文课,就搔头挠耳,浑身不自在。他的汉文是众阿哥里最劣的,每回都要被徐乾学拿来与他的得意弟子纳兰性德比较,直叹两人的云泥之别,纳兰性德简直成了胤礻我人生中的噩梦。
这一日胤礻我背诗又不成,被徐乾学责骂得面红耳赤。毕竟是皇子,自小养尊处优,高高在上,在众位阿哥面前丢尽了脸,难免老羞成怒,顶嘴道:“容若都死了快十年了,拿我和他比作甚?我才几岁,他就算才华盖世,师傅也不用拿个大人来惭愧学生我吧!”
徐乾学当即气得吹胡子瞪眼,一旁的几个阿哥皆暗自偷笑,惟有三阿哥胤祉双眉紧皱的瞅了眼胤礻我,而四阿哥胤禛则面无表情的看着书本。
“孺子不可教也!”徐乾学将手中的戒尺往书案上一扔道:“莫说容若是你不可及的,你连他未及妍的侄女都难逾越。”
五阿哥胤祺笑道:“徐师傅,十弟虽鲁钝,您也不用这般羞刹他吧。”
徐乾学冷哼道:“那丫头四岁背诗,七岁作词,若是个男儿想必此时已誉满京师了。”
众阿哥只道徐乾学这番话是为了刺激胤礻我,必有言过其实之处,都未曾上心。唯有胤礻我耿耿于怀,下了学便拉着胤禟去找大阿哥,央求胤褆带他们去见见那个徐乾学口中的小才女。
胤褆前几年一直随裕亲王福全驻守乌珠穆沁,监视一直蠢蠢欲动的噶尔丹。上月才奉召回京准备参加太子的册妃大典,还不曾去舅父明珠家拜访,倒是从母妃那里听闻过这个表甥女,知道是个灵秀清明的孩子。去年自己的表姐染疾谢世,表姐夫又常年外放,怕一个幼女随军有诸多不便,便送到舅父家中寄养。如今两个弟弟吵闹着要见那孩子,自己也正想去拜访舅父,便应允了。
次日,胤褆带着胤禩、胤禟、胤礻我前往舅父明珠的府邸。一路上胤礻我在马车内东张西望,看着车外的风光,异常新鲜。他见胤禟懒洋洋的,不解道:“怎么了,九哥?好不容易出宫来一趟,你倒没了精神?”
“没什么,昨夜补功课晚了,抽空打个盹。”说着,胤禟瞄了眼边上莫不作声的胤禩。
胤禩是胤褆今早硬拉着来的,胤禩的生母卫氏由于身份低微,自小便由惠妃抚养。胤褆虽比他年长数岁,对这个弟弟倒还爱护,见他生性寡言少语,便趁此机会带他出来散散心。胤礻我倒无所谓,但见胤禟面有不悦,坐得离胤禩远远的,便也随他而坐,不去搭理胤禩。
明珠府中知道数位阿哥要来,早将庭院打扫干净,仆人整装侍立静候。入府拜见了明珠大人后,胤褆有事要与舅父商量,便让两个机警的小厮带着三位阿哥去花园中玩耍。
胤禟离了旁人,独自闲逛,穿过个石洞,见花木深处一股清流自石隙中潺潺流出,佳木环抱,奇花吐蕾,倒是个幽静僻处。
“你是谁?”
他诧异的寻声望去,却原来花隐中一个少女傍水而坐,自己只能看到个纤细的背影。
又听那少女道:“我是尘芳,董鄂尘芳。”
他正疑惑着,又听道:“你可要记住自己的名字哦。”“恩,记住了。”
胤禟哑然失笑,原来这少女正对着水面在自言自语。
“你记住了吗?”
“我记住了,董鄂尘芳。”他作弄道。
少女呀的一声,转过头来,一双蒙着水雾的美目望着他,鹅脂般的脸腮渐渐染上了层红晕。胤禟不觉愣在原地。倒是那少女转即轻盈一笑,柳眉舒展,笑窝倩兮道:“你既知道了我的名字,礼尚往来,你也该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我——”胤禟有些踌躇,忽然少女猛然站起身,似聆听到什么。
胤禟仔细辨听,原来是一声声哨响。少女提起裙摆,快步自他面前跑过。淡淡的馨香在鼻下飘拂,他忍不住随着那馥息追赶上去。
“小敏!你怎么在上面了?”
坐在树上,一脸孤独无助的小敏看到尘芳,兴奋的比比树枝上的鸟窝,然后又苦着张脸指指地面。
尘芳望着数丈高的大树也无可奈何道:“怎么敢上去,就不敢下来了呢?”回头看见胤禟,问道:“你会爬树吗?”
胤禟摇头。他一个小皇子,平时磕着碰着点,奴才们就吓得变了脸色,更别提爬树、下水这类危险的举动了。
“我来吧。”两人正都犯难时,胤褆带着胤禩和胤礻我走过来。到了树下,他望着树上的小丫头道:“跳下来,我接着你。”
小敏摆摆手,咿咿呀呀的比划了一番。
胤褆诧异的看着她,随即笑道:“下来,我一定会接住你的。”说着张开双臂。
小敏见树下的男子面容和善,身形健硕,又看看尘芳,见她也颔首示意,于是双眼一闭,蹬脚而下。
胤褆稳稳的将她接住,见怀中之人,脸吓得皱成一团,眼睛死死不肯睁开,不由朗声道:“好了,你再不下来,莫不是想赖着我不放。”
小敏偷偷睁开只眼,环视了下四周,突然看到眼前一双含笑的星目,赶紧麻利地跳出胤褆的怀抱,跑到尘芳的身后羞怯的躲了起来。
胤褆理了下衣褂,随即问道:“你便是尘芳?”
尘芳笑着请安道:“董鄂尘芳给诸位阿哥请安!”她身后的小敏一听,也唬得跪下,一双小鹿般的眼直在胤褆身上打转。
“这是舅母膝下的继女沈龄敏。”尘芳见她眼神不安分,悄悄顶了下,小敏忙敛目垂襟。
胤褆咳嗽了声掩饰笑意,又道:“起来吧,好机敏的丫头。难怪我额娘对你赞不绝口,看来徐乾学所言不虚。”
一旁的胤礻我听到她便是容若的侄女,忙睁大眼打量着她,偏巧撞上尘芳的目光,不觉有些结巴道:“徐师傅说你四岁背诗,七岁作词可是真的?”
“假的。”尘芳脱口而道。胤礻我正好不得意,待听了她下面的话顿时灰了脸。“其实我是三岁背诗,六岁作词。徐学士想是记错了。”
噗哧一声,出声的竟是平日里不苟言笑的胤禩。
胤礻我瞪了他一眼,随即道:“以讹传讹,未必有真才实学。”
“正是,世人所言皆虚,唯有自己明白。”尘芳顺着他的话接道,笑靥更浓。
胤褆见她虽然年幼,却谈吐不俗,落落大方,心中暗赞。胤礻我问了她半日,只觉她说话虽恭敬谦逊,但又虚虚实实,琢磨不透,心里不由烦躁起来。
胤禟看着尘芳亲描淡写的应答十弟,态度不卑不亢,全无他人对待皇子们那般的卑言屈膝或诚惶诚恐。此时正值四月天,轻灵的春风撩起她搭在前襟的手绢,在空中交舞了两下,落在自己面前。他轻轻拣起那方鹅黄,在手中紧紧蹂拭了下,才递还过去。
“谢谢。”尘芳笑看着眼前的阿哥,见他长眉入髻,眼若墨画,虽未成年,但将来必是一位翩翩浊世公子,只可惜生在了帝王家。
“九弟,时辰不早了,咱们也该回去了。”胤褆唤他道。
尘芳眼中一亮,拍手笑道:“您就是九阿哥啊!”
胤禟点头,狐疑地望着她。
尘芳吐着舌忙道:“是奴婢失态了。”
众人也不追究,一行离去,唯有胤禟回首瞥见了她抿嘴偷笑的神情。
“小敏,知道他是谁吗?”尘芳问道。
小敏点点头,尘芳刮着她的鼻子道:“你当然不知道,我说了你也不会信。”转而望着胤禟的背影,笑道:“连我自己也不信。”
到了五月尾,已是黄梅天气,太阳出来晒得地面滚烫。尘芳是最不耐热的,午睡后也不想进闷热的书房,便拿了砚墨,豪笔在凉亭里练字。池塘的风吹来夹杂着热气,将她额前的刘海分开,雪纺的青缎裙褂贴着身子黏黏的,她不时的拿出手绢在鼻尖扇动。一篇字帖临了半日,却还在起笔处。
“握笔的姿势不对。”沉稳的男声在背后响起,还不及看,白皙修长的手握住了她执笔的右手,带着她在纸上游走。
“写字时要正襟危坐,聚精会神,笔随意走,即使达不到忘我之境,也可使浮躁的心渐趋平静。练字也是练心。心不静则字不正。”
男子的手温润有力,气息平稳镇定,从他的衣袖里飘出若有若无的檀香,尘芳只觉得周身顿然清凉下来,心绪平和。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零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男子临完帖,不禁叹道:“容若真是当世奇才啊!”随即松开手。
尘芳这方能回头看他,见是位身形修长,眉目清奇的青年。一身金线牡丹月白长褂,外罩件翡翠色的团穗马褂,腰间系着块美玉,在风中发出微微佩鸣。
他神色坦然,清冷的眼淡淡的看着自己,见自己嘴角翘起,问道:“你笑什么?”
尘芳捂着嘴道:“有人告诉过你,你的眼珠是琥珀色的,很漂亮吗?”
男子眼中闪过丝惊奇,正待说话,亭外只见一群人匆忙赶过来。明珠看到他,松了口气,跪下道:“太子殿下,奴才们照顾不周,有失怠慢。还请太子殿下恕罪。”
胤礽挥挥手,回首对还未回过神的尘芳微笑道:“没有,因为没有人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