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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沈氏 ...

  •   “雁书蝶梦皆成杳。月户云窗人声悄。记得画楼东,归骢系月中。醒来灯未灭,心事和谁说,只有旧罗裳。偷沾泪两行。”
      这是舅母生前所作诗词中最喜爱的一首,她常常倚在窗下,看着满池的荷花,默默吟诵。尘芳将这首词写在冥纸上,烧给舅母,希望她泉下有知,可以看到。
      “为何将坟安在此处,难道他们不知道舅母最大的心愿就是可以长伴舅父左右吗?”尘芳不解地问。
      “舅父说,沈氏败德,有辱门楣,不可入纳兰祖坟。”胤褆转望向对面的山头,“所以我特意命人选了此处,可以与容若的坟遥望。”
      败德?尘芳冷笑,一个为亡夫守节十余年的寡妇最后竟落得了个不贞之名,真是讽刺。“舅母真的是病死的吗?她素日里身体康健,怎得突然就暴毙了。”
      胤褆沉凝半刻道:“有些事你不懂,最好也不要懂。”说着,他看向正跪在坟前烧纸的小敏道:“最重要的是活着的人能平安。”
      尘芳转眼看着小敏,舅母的死打击最大的人是她,原本就瘦弱的身体因连日来的伤心哀恸更显单薄。
      山风呼喇喇地吹过,卷起了火盆中烧尽的纸灰,化作片片残蝶在沈氏的坟前飞舞。空旷寂静的山头上,一座孤坟俨立,尘芳心中无限凄凉。她望着对面,在名山秀水中,纳兰与他的爱妻卢氏两坟相倚,冥合永远。
      舅母,这就是你要的吗?永远与他这般遥遥相望,伸不可及。

      “不怨吗?不悔吗?”尘芳眨着双大眼,长长的睫毛微翘,好奇地问道。
      “无怨也无悔。”沈氏笑道,执笔的玉手轻抬,在她的眉间点了朵褚红的梅花,“古灵精怪的,问这些做什么?”
      尘芳撑着脸,静静地看着沈氏作画。舅母的手指纤细修长,关节处峋骨微突,散脉着浅浅的纹路。举手间,衣袖滑落,迭成朵朵云花,散发着淡淡幽香。这双手,能写下凄艳绝美的传世之词,能画出栩栩如生的人物花鸟。
      “舅母,将来我要象您一样,文采风流,才情四溢。”尘芳忍不住道。
      “好啊。”沈氏浅笑,笔尖在画纸上一顿,又道:“只要不似舅母这般福薄便好。”
      还是有不甘吧!看着沈氏眉间笼罩的淡淡愁绪,尘芳暗叹。本以为嫁得当世俊才,可夫妻共鸾,琴瑟和谐,却不料檀郎心属亡妻,词藻言语中皆是对前妻的思念之情。‘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本已是憾事,更不料新婚一年,便守寡遗居,可怜如此才华横溢的女子,身世竟这般凄凉飘零。
      都道‘此情已自成追忆’,谁知其中苦滋味。

      “格格,近日可好?”徐乾学挡在南书房外,躬身问道。
      尘芳双目寒光立现,冷笑道:“徐学士近日可好,是否夜夜安眠?”想到外间的传言,想到舅母因他而毁名节,自己不由恨由心生。
      徐乾学凄然一笑道:“格格冰雪聪明,难道也相信无知之辈的流言,你即便不相信老夫,也该相信你的舅母。纳兰乃老夫爱徒,老夫怎会与他的未亡人有那等暧昧之事。”
      “我自然不信,可是若非学士阿谀奉承,巴结明珠大人,又怎会引来这等是非?只可怜我的舅母——”尘芳热泪滚滚而下。
      徐乾学沟渠纵横的脸上划下一行老泪,他忙抹了下道:“老夫已向皇上递交了辞呈,恩准告老还乡。”
      “徐学士若真舍得现在的荣华富贵,苦心钻研学问,倒是文人之幸,后世之福。”尘芳冷哼道。
      徐乾学转身,忽又回过头道:“格格,老夫确在沈夫人死前见过她一面,当时夫人还面色红润,不似有病之身。”
      他缓吞吞的颓然离去,弓背缩腰,更显风烛残年,垂暮老已。一代文豪便在这场毫宫闱斗争中黯然隐退。

      “大阿哥!”趁胤褆今日回宫探望惠妃的机会,尘芳拉着小敏将胤褆堵在房门口,“今日请您当着我,当着小敏的面,将舅母的死因说清楚!”
      胤褆皱着浓眉道:“你舅母是得疾病暴毙的。”
      “我会相信吗?小敏会相信吗?”尘芳指着小敏手中沈氏的灵位道:“泉下的舅母能瞑目吗?”
      “我话尽于此。”胤褆绕开欲走,小敏猛地跪到他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让开!我叫你让开!”胤褆吼道。
      小敏噙着泪水,咬牙摇头。
      “如若今日我们得不到答案,我和小敏在此便长跪不起。”尘芳也缓缓跪下道。
      胤褆不禁双拳紧握,青筋暴突,虎目圆瞪道:“你们竟敢威胁我!”
      尘芳直直地望着他道:“不敢威胁您。我们所仰仗的,只是当初您为舅母选墓地时的那一份不忍之心。您的不忍,便是如今我们求您的原因。我们只想要一个公道,请还一个痴心苦守了十几年寡妇的公道。”
      胤褆面色一黯,道:“不是我不肯说,只是怕你事后后悔。”
      “纵是后悔也无怨。”尘芳铿锵有力道:“即便死也要死个明白。”
      胤褆长叹一声,道:“你们起来吧。”转身走回房中,尘芳和小敏忙起身而入。
      胤褆背着身,手指不断敲打着桌面,良久方道:“你舅母的确不是暴毙的。”
      虽然早就猜到了真相,尘芳仍然身形一颤,紧紧握住一旁小敏的手。
      “自坊间流传出徐乾学与你舅母的事后,你舅母应不勘蒙辱,便在当晚吞金自尽了。”胤褆道。
      “为何会有如此传闻?”尘芳不解。
      “徐乾学经常出入纳兰家,又加之对你舅母的才华赞赏有嘉。有心人添油加醋了一番,自然水到渠成。”胤褆略一顿,又道:“今年正月,皇上巡幸五台山。命我和大学士伊桑阿祭金太祖、世宗陵,上月,我又晋封为直郡王。有些人便急不可待地想打击我,要斩我的左膀右臂,自然要从纳兰家下手。徐乾学近日刚修编完了《通志堂经解》,圣宠正浓。小小的一件风流韵事却逼得他辞官退隐,纳兰家面上无光,可说是一石两鸟之计,果然是高明。”
      尘芳听明白了,心中似被剜了刀,痛得彻骨。原来舅母便是这样,成为了一场男人们争权夺势的阴谋下的牺牲品。
      “现在你明白,为何事前我不想说了吗?这个公道,你怕是讨不回的了。”胤褆看着面色惨白的尘芳道:“后悔听到真相吗?”
      “该来的总也躲不掉,该去面对的就不能逃避。”尘芳凄然道:“这些我很早以前就预感到了,却不料来得这般快。”

      “这是我今年手抄的文本,寄给你。”沈氏将一页页的诗词放入火盆中。
      尘芳看着那一首首惊绝艳世的词篇,《采桑子》、《菩萨蛮》、《蝶恋花》、《长相思》在烈焰中燃烧,不禁叹道:“舅母,您这是何苦呢?这里没有一首是为了您写得啊!”
      “我知道。”沈氏道,火光映衬着她年轻却沧桑的娇容。“只希望他能明白我的心意。他对卢姐姐的情深不已,正是我钟情于他的原因。愿他与卢姐姐能在泉下欢聚,共效于飞。”
      “那您呢?孤零零的一个人,可怎么办?”尘芳不忍道。
      “谁说我是一个人?我有他的诗词,有他的画,有他用过的墨笔,有他使过的弓箭陪着我,我一点都不孤独。希望偶尔他能够想到,还有我这么一个人在望着他,在等着他。”沈氏将一束青丝捋到耳后,笑道:“只求到那一天,可以站在他身旁,轻轻握住他的手。”
      可是永远也没有这一天了。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怎么了?两日不见,清瘦这许多。”一双温柔的手抚摸着自己的乌发。
      尘芳仰头看到那双棕色淡致的眼。“舅母的丧事刚办完,想是累了,没什么大碍。”
      胤礽颔首,叹道:“沈宛也算是一代才女,可惜红颜薄命。”又道:“你呀,可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若是病了,又要让我挂心。”
      “好。”尘芳依在他怀中,疲倦得闭上眼睛。
      “惠妃娘娘对你舅母的死一定也很伤心吧。大阿哥可曾来探望过她?他近日公事繁忙,想来也没空在宫中走动。”
      “大阿哥只来过一次,坐了一盏茶功夫便走了。”尘芳淡漠道,星目微睁。
      胤礽,从何时起,你也开始对我用起了心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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