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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祝融(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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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疑不到天涯,二月山城未见花。残雪压枝犹有橘,冻雷惊笋欲抽芽。夜闻归雁生乡思,病入新年感物华。曾是洛阳花下客,野芳虽晚不须嗟。”
尘芳望着马车外粉装玉砌的冰雪世界,低声吟诵。转眼又见到一群顽童在雪地里打雪仗,一个个玩得灰头土脸的,不禁回首笑道:“看那些孩子,可真是调皮!”
胤禟瞟了眼,随即放下车帘道:“外边风大,小心着凉。”
拢了拢身上的红色羽纱雪氅,尘芳道:“有两个月没见到小敏了,不知她这些日子过得可好?”
“有大阿哥照料着,她自然不会有事。倒是你,怎得越发的清瘦了?”胤禟轻抚着她瘦削的脸,指尖下的肌肤是如此的苍白冰冷,而美丽的眼眸里总是在无意间流露出淡淡的哀伤。
“梅儿,你——”胤禟欲言又止,见她望向自己,忙道:“你不是喜欢吃甜食吗?状元楼新请了位糕点师傅,最擅长做甜点,待得空我领你去试尝一下。”
“好啊。”尘芳牵强地笑道,随即却被胤禟一把带入怀中。
“梅儿,我说过,愿倾其所有,换你每日里的笑颜常开。”胤禟叹道:“可是为何你还是这般的不开心呢?你究竟想要什么?我究竟要如何做,你才能开心呢?”
“我何曾不开心了?”尘芳疑惑道:“你这些日子是怎么了?总是战战兢兢,疑神疑鬼的?莫不是——还在为那穆景远的事生气?”
“谁有闲情去计较那个洋鬼子?”胤禟冷笑道:“倒是你,怎得又惦记起他了?”
尘芳知他仍心有芥蒂,转而道:“大格格也该满月了吧?可曾取了名?”
“额娘给取了个小名,唤作悌儿。”胤禟打量着她道:“怎么突然想到这事上了?”
“上回在你府里见过婉晴,眨眼便过了七个月,细算来,你的大格格岂不是已出生有一月余了。”尘芳垂首轻语道:“悌儿,悌儿,宜妃娘娘一定是希望能快些抱个皇孙吧。”
胤禟拧起眉,阴沉地望着她。想到了上月和胤礻我去探望表妹婷媛时的情形。
婷媛嫁于胤禩后,刚开始日子倒过得还算安生,只是对自幼便跟在胤禩身旁的一个通房丫头,颇有怨言。一日那丫头失手打碎了房中的一尊玉观音,婷媛便借故想将她撵出府去,却被胤禩阻止了。小俩口斗了两句嘴,婷媛一时怒火攻心,便病倒了。
事后,胤礻我嘲笑她是个醋坛子。婷媛却冷笑道:“我不仅是醋坛子,还是醋缸子呢!别说是个通房丫头了,便是入了宗籍的侧福晋,庶福晋,我都照撵不误!”
胤礻我龇着牙,回头对胤禟道:“这女人若嫉妒起来,可真是不可理喻。九哥,幸而你未过门的那位,倒还算大度。我眼瞅着下来,她倒不是个会争风吃醋的主。”
婷媛立即接嘴道:“世上哪有不吃醋的女人!即便是母仪天下的正宫娘娘,都禁不住会醋海翻腾。戏文里的杨贵妃那般受宠,还不是会为了女人和唐明皇翻脸,跑回娘家去?所以啊,没有不吃会醋的女人,除非——”她看着胤禟逐渐拉下的脸,哼道:“除非这个女人根本不在乎你,她的心里根本没有你!”
“梅儿,你会离开我吗?”胤禟冷不防地问道:“就像以前一样,突然间从我的眼前消失,再也找不到你了。”
尘芳一愣,随即笑道:“你问这个好生奇怪,我当然不会离开你的。”
极力忽略掉她笑语中的迟疑和无奈,胤禟紧搂住她,默默地闭上了眼。“我知道,你是不会离开我的。你舍不得再让我伤心了,是不是?”
“是啊,你这一生会走得很辛苦。”尘芳听到自己无力的低喃:“我不能再让你受苦了。”
人声喧杂,马蹄嘶鸣。
胤禟骤然一惊,掀帘下车,但见不远处火光燎天,隐约还能听到哭喊声。他不觉惊讶道:“发生了何事?”
稍顷,跑过来个侍卫道:“回主子,是骁骑营正在奉皇太子之命围剿反贼。此刻前面封了路,禁止车马路人出入呢。”
“原来如此。”胤禟回首对车内的尘芳道:“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还是先回宫去吧。待过两日,剿清了余孽,再来探望小敏也不迟。”
“小敏不会有危险吧?”尘芳不禁担忧道:“那宅子里通共才两个护院,能保护她吗?”
“那不是普通的护院,他们可是大阿哥精心挑选出来的武师。再说了,绿柳别苑是纳兰家的产业,谁敢擅自闯入?”胤禟安抚她道。
见前路已被封锁,尘芳只得叹道:“也只有如此了。只是可怜了那些百姓们,家园被毁,居无定所。没想到这太平盛世,竟也会有此等扰民安乐的事发生。”
胤禟正欲上车,突见一人一骑飞驰而来,待走近一看,正是大阿哥胤褆。他开口呼唤,却见胤褆神色匆忙,自身边呼啸而过。到了前方的哨卡,站岗的士兵还不及阻止,却已是刀光血影,身首异处。胤褆乘势,越马而过,消逝在暮色中。
看到这血腥残忍的一幕,尘芳又惊又怕,突然她惊惶失措地喊道:“胤禟,胤禟!是小敏,一定是小敏出事了!”
胤禟一把按住她,镇定道:“知道了,咱们这就走!”
策马鞭驰,残雪飞溅。尘芳的额头已冒出细密的冷汗,沿途不断听到路人的哀叫和哭泣,她强自镇定,只用力地握住胤禟的手,心中默念:没事的,一定没事的。
“主子——到了。”
听到车外侍卫走了调的呼喊,胤禟看了眼尘芳,便起身先下了马车。
眼前是一片汪洋火海,绿柳别苑在烈焰中早已面目全非,燃烧殆尽。在这隆冬的雪夜里,无情的火苗溶化了冰雪,也灼痛了人的心。胤禟良久方回过神,待回首已见尘芳呆滞地站在马车前,恍惚地望着面前的熊熊烈焰。
胤禟刚想扶住她已飘曳的身形,忽见尘芳神情一震,踉跄地跑向前方。
“梅儿!”胤禟一步落空,惊恐地望着她跑向火光中。待再看,方见尘芳是跑到一处断壁下,才定下心神追了上去。
断壁下,胤褆神情麻木地倚墙而坐。看着他怀中的小敏,尘芳跪下身,用手绢轻拭着她脸上的烟灰,边唤道:“小敏,你一定是吓坏了吧。对不起,是我来迟了!”
见小敏仍紧闭着双目,她瞪大了眼颤声问道:“小敏是——晕倒了?”
胤褆抬起满是血丝的双眼,挣扎了下方涩声道:“她死了。”
尘芳陡然缩回手,怔怔地望着躺在那里已毫无生息的小敏,半晌方缓缓站起来,对一旁满脸愁色的胤禟道:“我要走了。”
“要去哪里啦?”胤禟拉住她问道。
尘芳凝视着他,突然凄厉地笑道:“我要回家。”随即陷入了一片无尽的黑暗。
“梅!梅!”
听到熟悉的呼唤声,尘芳忙睁开眼,见一个六七岁的男孩坐在轮椅上,正对自己大声吆喝道:“爱新觉罗梅,你又偷懒不好好念书了!看看你写得字,鬼画符似的。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好,你以后怎么出去见人啊!给我重写!”
尘芳眼中一热,望着眼前眉目清秀,面带病容的男孩激动地竟说不出话来。
男孩拿书本轻敲了下她的头,眼含笑意道:“这次我可不会心软了。罚写自己的名字一百遍。”说着握起她的手,带她在纸页上一笔一画的写起来。
“爱新觉罗梅——”男孩带着她写完一遍后,随即又在后面自行添了几个字,“我最可爱的妹妹。”
一滴泪水滑落在纸间,男孩替她抹着眼泪叹道:“还在为昨天受罚的事感到委屈吗?我知道你是因为隔壁的小胖嘲笑我是个‘软脚虾’,才和他打架的。可是即便如此,打架也是不对的,而且我的梅儿是多可爱啊,要是不小心破了像岂不可惜!”
紧紧搂着男孩单薄的身子,尘芳连连点头。
突然眼前景物又一变,自己赫然站在了森白肃穆的病房里,躺在病床上已奄奄一息的男孩,握着她的手断断续续道:“梅——我不是个好哥哥——我不能保护你——不能陪你跑步——不能陪你捉迷藏——对不起——对不起——”
尘芳终于忍不住,趴在男孩身上放声大哭道:“没关系,真的没关系!敏!求你别离开我!我会保护你的,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敏!求你别丢下我!”
“别哭——我——我们来世还在一起——我们来世再做兄妹——”炽热的泪珠垂挂在眼角,男孩微笑着闭上了双眼。
时光转移,世事变迁。
那一日,尘芳坐在房中正冥想着前尘往事。舅母沈氏手牵着个瘦弱胆怯的少女走进来,笑着对自己道:“这是我娘家的侄女,刚过继到我房里。来——小敏,给你这位表姐行个礼吧。”
小敏抖缩着自沈氏身后走出来,手比划了两下,便又躲回到沈氏背后。
“她——”尘芳诧异道。
“小敏自一场意外后,便不能说话了。这孩子命苦,父母双亡,又身带残缺,日后不知会受多少委屈和折磨。”沈氏忧心道。
“敏?也唤作敏。”尘芳心中一酸,走过去紧握住小敏的手,哽咽道:“小敏,从今以后,我们便是亲人了。我——会保护你一生一世,决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