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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冰释 ...

  •   胡什礼尾随个大太监沿着九曲回廊快步而行,心中忐忑不安。他本以为至此将命丧异地,却在临行前又被人从发配的囚队中提回了固山贝子府。是喜?是忧?不得而知。
      跨过了一道圆门,发觉竟来到了内眷所居之地,一路皆是些丫鬟和小太监,慌得他双目不敢斜视。过了座石桥,来到个大院落,上面三间大正房,两边的厢房通着后面的假山,四通八达,轩昂壮丽。进了正中的房间,在外屋候立,见四面墙玲珑,墙上挂着名家真迹,锦笼纱罩,地上则铺着碧绿凿花砖,房中行走的几个小丫鬟皆举止不俗,知必是个重要家眷的住所。
      一个中等身材,剑眉杏目的大丫鬟自外走进来,见了他细看了两眼。胡什礼忙低头,只听跟在丫鬟身后的人喊着自己大哥,抬眼见到巧萱走进来,登时眼泪便流了下来。见对方无恙,兄妹二人抱头痛哭。
      不久,一个身段苗条、灵巧的丫鬟自内屋走出来问适才那丫鬟道:“剑柔,格格吃完了药,正问人来了没?”
      “老天保佑,格格总算肯吃药了!”剑柔双手合掌念念有词。
      绵凝抿嘴轻笑道:“才还僵着呢,突然胸口疼,一个便急了要去惩办太医,另一个想是事情有了着落,心里高兴竟撒起娇来。一碗药,磨了半个时辰才喝完。”
      “这两位啊,都是磨人的主。”剑柔又问:“现就让他们进去吗?”
      “嗯,开始爷不肯,说是内眷怎可轻易见陌生男子,可是——反正现在允了,这就进来吧。”说着绵凝看着胡什礼道:“你们随我进来吧。”
      胡什礼走进内屋,见一俊美华贵的青年正坐在张搭着灰鼠皮的太师椅上,目光炯炯的盯着自己,身旁的巧萱早已跪下道:“贱妾给贝子爷请安。”忙也跟着跪下叩头。
      胤禟见这胡什礼长瓜脸,三角眉,一双大眼,五官尚算端正,由于近日连遭变迁,神色有些狼狈。横竖看也只是个平常的书生,毫无特别之处。
      胡什礼垂着头,只听得声娇问:“来啦吗?”从镂纱玉屏后走出一女子,她藕合色的貂纹镶边裙角在自己眼前停了下,便走到贝子爷身边坐下道:“先生便是巧萱的兄长胡什礼?”
      “正是。”
      “先生可知为何贝子爷将你又从直隶衙门提回来?”那女子问道。
      “必是已查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知在下与舍妹受得是不白之冤。”胡什礼揣量道。
      女子冷笑道:“后院约会内眷,私相授受,欲典卖府中财物,又不避瓜田李下之嫌,虽说有兄妹之名,但毕竟是隔了层骨肉的。先生,您说单这几条罪名,可冤枉了你?”
      一番话说的胡什礼心惊肉跳,巧萱则轻涕道:“福晋,贱妾知错了!”
      方知此女便是贝子的福晋,胡什礼忙道:“福晋,我实因囊中羞涩,不得以来投靠妹妹,却不料闯下大祸,如今要杀要剐,尽由贝子和福晋发落,只是我妹妹无辜被牵连,实是不忍。我自幼由养父母抚养,日子虽过得清贫,却从不曾对我有半分委屈,我和妹妹虽非亲骨肉,却胜似骨肉。如今只请贝子和福晋开恩,能放我妹妹一条生路!”
      “哎,法理不外乎人情。”女子叹道:“听说先生乡试进了三甲,可见是个人才。十年寒窗苦读,却因一时的不甚换来一生的牢狱之灾,我和贝子爷实在是于心不忍。何况贝子爷也是爱才之人,今日救你脱出囫囵,也算是功德一件。”
      胡什礼一听,知事有转机,忙要谢恩,又听那女子道:“只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此事关系着贝子府的名声,皇家的颜面,还是要小惩大戒,以示服众。剑柔,把东西拿上来!”
      说话间,一柄匕首丢到了胡什礼眼前。他不由惊讶地抬起头,看到上头坐着个清丽绝俗的锦衣少妇,正含笑地望着他,面容犹带几分病态,眼光却锐利如芒。
      “你若现在离去,我可保你平安,至此无人再提及此事。不过你妹妹要被送往城外的静水庵,剃度出家,你兄妹今生不得再见。你若此刻将右手的两指留下,我可保你妹妹一生荣华富贵。你意如何?”
      尘芳话一出口,巧萱哭嚷道:“福晋,贱妾愿出家为尼,只求饶了我兄长。他若废去右手,怎再执笔考取功名?”
      “也是,男儿志在四方,却应该有一番作为。”尘芳盯着胡什礼惨白的脸感慨。
      胡什礼听着巧萱的抽涕,心如刀割,猛得牙关一咬正色道:“我愿自断两指,请贝子和福晋能信守诺言。”他只知自己痛下决心,自残以护妹周全,却不知刚才他自己才是命悬一线,话一出口,已躲过一劫。
      尘芳暗松了口气,见胡什礼正伸手去拿匕首,忙推推胤禟,向他使了个眼色。胤禟会意,这样的情景他俩年少时便配合得天衣无缝,此刻一丝甜蜜涌上心头,嘴边不觉挂起笑意。
      “且慢!”胡什礼手一颤,刚拾起的匕首掉落在地,只听上座的贝子爷说道:“终是个读书人,若废了可惜。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我看他这两个指头就借寄于我处,如何?”
      那福晋量思片刻道:“既是贝子爷开口了,便饶他这一回吧。”
      胡什礼如得了大赦般捣蒜似的磕头道:“贝子爷的大恩胡什礼莫齿难忘,贝子爷和福晋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啊!”
      尘芳捂着嘴笑道:“我可生不出你这么大的儿子。不过既然贝子爷恕了你,那我也该赏你些,不负你所说的再造之恩。待会你去帐房支取白银一百两,毕竟你也算我这府里的亲戚,总不能让我们担这嫌贫爱富的名声。”
      胡什礼只感峰回路转,从地狱爬到了天堂,一时不知说什么,只低着头轻咽。
      “此次科举若你名落孙山,便回贝子府来,我供你吃穿用度,三年后你再去应试。”福晋语气一顿,“但倘若你金榜提名——”
      胡什礼忙接口道:“自然日后以贝子爷马首示瞻,效犬马之劳!”
      尘芳冷笑道:“固山贝子府不缺惟命侍从的奴才。”她看了眼胤禟又道:“我为你指条明路,听说雍王府正缺人手,雍王爷礼贤下世,你若得他所用,必可发挥所长。”
      此话一出,胤禟惊异的看向她,眼中无数疑问,胡什礼也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心中极为不愿却又不敢反驳。
      尘芳咳嗽了两声,润了口水又道:“先生必定以为我要先生去做那奸佞小人,若真如此先生便错了。待先生金榜得中,你与我固山贝子府便再无瓜葛,自此纵使相见也不识。我也不会要先生去做什么两面三刀的事,只希望先生能一展鸿图,平步青云。”
      胡什礼心中仍存疑虑,尘芳将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放厉声道:“难道先生要我发毒誓吗?”
      胡什礼忙道不敢。
      “贝子爷和我不用先生为我们效命,只希望先生日后能记住自己今日的所言!” 尘芳转而又细语轻声的安抚。
      胡什礼哪敢再想,连声道是。
      “你妹妹是个重情重意之人,性格又柔顺,贝子爷,我看就升她做个格格,放在我屋里可好?”
      胡什礼一听,便知这是用来挟制自己的,却也无奈,巧萱听胤禟应允了,心里却无一丝喜悦,只磕头谢了恩。待兄妹二人走出房间,却已恍若隔世。

      “这个胡什礼似乎并无过人之处。”胤禟问道:“你曾认识他?”
      “今日是初见,他只能算是个庸碌平常的书生,即便为官,也终不会成大器。”尘芳疲倦的捏着鼻梁,声音略微沙哑。适才她曾对这个无辜的人动过杀念,曾几何时自己竟也变得如此残忍。
      恍惚间跌坐进一个温暖宽厚的胸膛,尘芳抬眼看着胤禟。宽亮的额头,鼻梁高挺,双眼更是幽深迷人,无怪乎多少女子明知他无情薄幸,仍对他趋之若骛,只是——
      忍不住轻轻抚去那眉宇间的皱痕,她幽声道:“别老皱眉头!年纪轻轻的,却整日阴沉着脸,你难道不知这几年旁人有多怕你吗?”
      “那你呢?”胤禟梳理着她额头被汗水浸湿的碎发,“心里在想什么?你从来不插手朝廷的事,今天怎么把脑筋动到老四的身上了?小心惹火上身。”
      倚在胤禟怀中,闻着自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龙涏香,尘芳轻叹道:“我有预感,那个胡什礼日后或许能救我一命。”
      胤禟哑然失笑,拧着她的鼻尖道:“你是什么身份,还用得着他?真不知你的脑瓜子里在琢磨些什么?”
      “世事无常,今日王侯将相,明日也许就沦为阶下囚。”尘芳想到此,眼眶不禁发红。
      胤禟抚着她的脸,摩挲着手指下柔腻的凝脂道:“太医说了,你这病就是因为思虑过多所致,何苦做这伤春悲秋之叹,耗费了精神。”
      “我是不是快死了?”尘芳攀着他的脖子,睁着双美目疑惑道:“所以你才对我这般好?若是这样,我宁愿得了绝症,你日日都待我这般好。”
      “傻瓜!”胤禟将她紧紧搂住,痛得只想将她溶进自己的骨血里。“你怎么会死?我不允许你死!你的病不碍事,我会给你请最好的大夫,给你用最好的药。!”
      “我知道。”尘芳哽咽,这个男人总想将天下间最好的给自己,其实最好的她早已得到。
      知道吗,胤禟?你就是我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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