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0、惊变 ...
-
“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
尘芳放下毫笔,不禁摇头叹息。原来这张颠的狂草,讲究的是左驰右鹜、诡异变幻,她虽是一气呵成,却不能摈弃妍美、纤弱之态,可见落笔间仍是犹豫不决,意志不定。
此刻,绵凝走了进来,环顾四下无人,便上前轻声道:“格格,她从慈宁宫回来了。”
“跟在她身边的人怎么说?”尘芳也不抬头,只径自看着雪纸上的数行草字。
“不出格格所料,太后娘娘为了她表弟小杜子偷换波斯香料一事,果然十分气恼。”绵凝随手研起磨,又道:“那对茉莉南珠,奴婢已带给了齐嬷嬷。她让奴婢转告格格一句话,说定当不负格格所托。”
“果然是皇太后身边的红人,识得好东西。那对茉莉南珠,是宋孝宗之妻,夏皇后的心爱之物,黄金百两也买不到第二对。”尘芳冷笑道:“这一回,她是休想再踏足慈宁宫一步了。”
“近两日,她都心绪不宁,脾气也焦躁了许多。前日房中的一个小丫头,失手打碎了个花瓶,便被她责罚了十杖棍。”绵凝踌躇了下,问道:“格格,您看她何时才会动手呢?”
“快了。”尘芳掌心一合,将手中的雪纸攥成团,丢进了一旁的纸篓里。
“多好的字啊!”绵凝不禁叹道:“扔了岂不可惜!”
“这字写得并不好,旁人虽看不出端倪,可我心里却明白的很。”尘芳重新铺了张纸,抬眼笑道:“心已乱,自然神不定,神不定,自然手不稳。如今只需那最后一击,便可马到成功了。”
桂月坐在石凳上,怔怔地望着面前秋波荡漾的湖面,昨日慈宁宫中的一幕仍历历在现。皇太后冰冷地望着自己,齐嬷嬷则一脸鄙夷地在旁道:“果然是一家子的骨肉,在慈宁宫里进进出出的,真真是玷污了这干净地方。”
还未待自己辩解,皇太后便起身示意,“小杜子已死,也查不出他为何要偷换香料,可毕竟那些香料,是哀家要赏给各宫各府贵眷的,若中间有了差池,岂不是哀家的罪过。幸而哀家都查了遍,没听说有何不妥之事,便也作罢了。今后若是无事,你就不用给哀家来请安了。安生呆在九阿哥那里,规规矩矩地做好自己的本分便是。”
皇太后的翻脸无情是自己始料不及的,可是更令她害怕的,是在身旁逐日拢聚的不安气息。仿佛有一双眼睛在日以继夜的盯着她,看着自己的一举一动,监视着自己的一言一行。
“让我看看吗!好姐姐,让我看看吗!”远处两个丫鬟在嘻笑玩耍。
桂月回过神,擦着眼角,起身原想回屋,但当看到其中一人手中高举之物时,不禁一愣,忍不住悄然走了过去。
“姐姐,这是福晋赏你的吗?”厨房的粗使丫头小箸,反复抚摸着手中的白玉环佩,不禁叹道:“我便是挣一辈子的工钱,也买不了这玉的一小块啊!”
绵凝掏出手绢,擦着额头的细汗,笑道:“前几日,九爷在天津的金铺里进了一批玉石,那里的掌柜便挑了这对玉佩呈上来孝敬福晋。可这样的货色,怎能入福晋的眼呢!偏巧我办好了件差事,福晋便顺手赏了我这一块。”
“福晋人美性子又好,府里无人不称赞的。”小箸啧啧道:“姐姐的命可真好!能跟在福晋身边,不仅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还时不时会得些赏赐。”
见她对手中的玉佩如此爱不释手,绵凝索性甩手道:“罢了,看你这眼馋的模样,这玉就送给你了!”
“真的!”小箸瞪大了眼,又喃喃道:“可是——如此贵重的东西,我怎能平白无故就收下呢!”
“傻子!”绵凝拧着她胖乎乎的脸蛋道:“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咱们是什么人家?天家皇子府,便是那府里的门房也抵得上一个六品官。好东西还见的少吗?这算什么稀罕的!说句不中听的,和福晋房中的其他珠宝玉器比起来,这只算是个下三等的货色!”
“既如此,我这个下三滥的奴婢,正巧可配这下三等的货色!”小箸傻呵呵地笑着,将玉佩揣进怀中道:“多谢姐姐了!”
“你呀,也不用为得块玉,就这般贬低自己吧!”绵凝啐道:“走,到我屋里去吃点心!”
“好啊!”小箸拍手笑道。
两人渐渐走远,只隐隐又听得绵凝道:“剩下的那块环佩啊?也不知是赏给谁了?说不定啊,又是被哪个下三滥的得了去了吧!”随即是两人的一团哄笑声。
桂月默默地从树荫后走了出来,颤抖地解下腰间的白玉环佩,凝视了许久,终于挥手将它投入了深不见底的湖水中。
“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
尘芳终于满意地看着手中的狂草,这才侧目望向窗外。
秋日黯淡,残叶纷飞,落絮粘染在窗榭上,淡若无痕。在这个颓废、美丽的季节里,自己的心却是那般冰冷、孤寂。究竟是对还是错,其实早已不重要,既然已选择走到了这一步,她就只能咬牙继续前行下去。
“格格!”剑柔喘着气跑进来,急急忙忙道:“格格,奴婢看到——看到白佳主子在您的安胎药里动了手脚!”
尘芳一顿,即刻颔首道:“知道了,你倒是个眼尖的。”
“格格,咱们快把此事禀告给九爷吧!我这就去找爷,定要那个女人好看!”剑柔咬牙切齿道。
“等等!”尘芳淡笑道:“素日里说你急躁,你还嘴硬不承认。这会儿没凭没据的,你去告了状,若是一个误会,岂不让人说我矫情。咱们这一房风头已是独一无二了,难不成还要添上个诽谤诬陷之名?”
“您说的是有道理,但难道就这般作罢了?”剑柔道:“再怎么着,也要弄清楚她在玩什么把戏啊!”
“我心里自有分寸。”尘芳指着书案上的两册书道:“你现去趟十四阿哥府,她福晋前几日提起向我借书,可巧今日想到了,你便替我送去!”
“这些个小事,派其他丫头去便是了。”剑柔摇头道:“我要守着您,哪里都不去!”
“沂歆也是个难伺候的主,若派其他人去,怕有个闪失得罪了她。”尘芳沉下脸,严肃道:“真是越大越没规矩了,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剑柔一跺脚,噘着嘴捧起书就走了出去。
尘芳松了口气,正盘算着事后如何解决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只听得外间的脚步声,却是绵凝端着药盅,和桂月走了进来。
“格格,奴婢在厨房取药时,正巧遇到了白佳主子。”绵凝放下药盅,笑道:“奴婢知道格格这两日呆在屋里闷地慌,便硬拉着白佳主子来陪您说会儿话。”
尘芳望向桂月,见她面色难看,眼神慌乱,便走过去拉着她坐下道:“可巧,我正想着你,你便来了。”
“福晋有孕在身,妾身也不便久扰,还是改日再来吧!”桂月坐立不安道。
“这是哪里的话!现已入秋了,令我不禁总想起当年咱们一起选秀的日子。”尘芳按住她的手,笑道:“那会儿,咱们俩可没这般的拘束啊!”
“今非昔比,现在您是福晋主子,我是妾室奴婢。”桂月讪讪道:“哪里还能和您没有尊卑高下的说话呢?”
绵凝将药盅里的汤药倒进碗内,递了上来。
尘芳撇开脸,厌恶道:“苦涩涩的,怎吃的下!”
“格格,您若不喝,九爷可是要怪罪奴婢的。”绵凝随即又对桂月道:“白佳主子,您在这里就好办了。看在您的面子上,格格定能乖乖吃药的。”说着,便将药碗塞给了桂月。
桂月的手一抖,洒落了少许汤药。
“这丫头真是刁钻!”尘芳望着桂月微颤的手指,笑道:“她明知我定不会推诿你,才让你喂我吃药。亏她想得到!”
桂月牵强地一笑,缓缓搅了一汤匙药送到她嘴边。
尘芳一顿,冷冷道:“你终究还是想喂我喝下这苦药啊!”说罢,便饮下了这一勺。
“福晋是自小没吃过苦的人,自然是怕吃这苦药了!”桂月又搅了一勺,道:“我却是从小在苦水里泡大的,从来没尝过甘甜的滋味。直到八岁那年,额娘给了我一块麦糖,我才知道,原来这世上竟还有如此好吃的东西。只有吃过苦的人,才知道甜的来之不易。”
“是吗?”尘芳用完药,擦着嘴角道:“听说人的血也是腥甜的,不知你可尝过?”
桂月心头一颤,哑声道:“您这是何意?”
豆大的汗珠自额头淌了下来,尘芳苍白着脸,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强忍着腹痛,冷笑道:“可是让我抓住你了!”
在场的绵凝见状,机警喊道:“来人啊!福晋出事了!快来人啊!”
桂月还未待反应过来,忽见剑柔被人丢了进来,倒在地上,房中三人皆是一愣。
天边乌云翻滚,雷霆轰响,将蓝天白云的苍穹在顷刻撕裂。尘芳挣扎着站起身,眼前寒光一闪,却是胤禟铁青着脸跨步而入,手中的利剑直逼自己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