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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剑柔 ...

  •   秋高气爽,苔绿横林,远处农家炊烟袅袅,吹入车厢的凉风飒飒。
      尘芳望着马车外的景色,不禁道:“金井梧桐秋叶黄,珠帘不卷夜来霜。熏笼玉枕无颜色,卧听南宫清漏长。真是个如诗如画的季节啊!”
      坐在对面的绵凝笑道:“难得今日格格好兴致,愿意出来郊游,让我和剑儿也连带沾了光,可以出来透透气。”
      尘芳看了眼沉默不语的剑柔,又道:“我是见有人一直泱泱得提不起劲,深怕她在府中闷出病来,才特意出来这一趟的。”
      听了这话,剑柔抬起脸,小心翼翼问道:“格格,您不生奴婢的气啦?”
      “傻丫头!”尘芳弹着她的脑门,笑道:“我何曾生你气过?从小到大,你那火爆脾气,替我闯了多少祸,惹了多少事?若一件件数落过来,我岂不早就气死了!”
      剑柔眼眶一热,倾身跪在尘芳脚下,呜咽道:“格格——我,我以为您再也不理睬我了!这两日,我都怕死了!”
      尘芳手轻抚着她头,柔声道:“你自幼便跟随着我,事无巨细样样亲历亲为,虽然有时候会莽撞误事,却也是因全心为我而致。十多年的形影不离,相依为命,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又怎会为了些小事而伤了你我之间的情谊呢?”
      “格格——”剑柔将脸贴在尘芳腿上,抽泣道:“都是我不好,都是我没用!从今后我再也不三心二意了,一辈子都只陪着您,侍侯您!”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西风悲画扇?苍茫世界,又有几人有幸,能觅得知己?千转百折中,回首若梦。”尘芳叹道:“在这个世道中,身为女子,已有许多无可奈何之事,但即便如此,也不能放弃自己的人生,明白吗?”
      剑柔抬起红肿的眼,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哑声道:“只要是格格说的,剑儿都会听,都会照着去做!”
      尘芳心中一酸,那边的绵凝已止不住哭出声来。
      剑柔奇怪地回头看了下,擦着眼道:“绵凝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她这是在委屈呢!”尘芳强颜欢笑道:“绵凝是看你在我怀里撒娇,心里不痛快罢了!”
      “是吗?”剑柔眨眨眼,忽然又问道:“格格,一直想问您,剑儿和绵凝姐姐之间,您更喜欢谁啊?”
      “你这丫头,竟问出这般刁钻的问题。我早说过,你和绵凝就像是我的左膀右臂,哪来得高低之分。”尘芳端详着剑柔英气的浓眉,乌黑的杏目,又道:“可今日里,我却格外喜欢剑儿。我的剑儿长大了,是个脂粉不让须眉的好姑娘。”
      “我知道格格这是在哄我高兴呢!”剑柔红着脸,扭头对绵凝做着鬼脸道:“姐姐别生气,今日就让我扬眉吐气一回,明日便给你赔不是去!”
      绵凝破涕为笑道:“才说你长大呢,这会儿却又说孩子话了。”
      尘芳也浅浅一笑,对剑柔道:“记得当年在盛京服丧期间,我夜来孤寂,你便时常瞒着你额娘偷跑到我房中,陪着我长嘘短叹。有一回,你见我落泪,急得便将最爱吃的酥糖全给了我,还对我说——”
      “吃了酥糖就不会流泪了。”剑柔接口,又不好意思道:“当时我年纪小,只觉这酥糖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每回额娘打我后,阿玛拿块酥糖给我,我便高兴得忘了痛,也不会再哭了。”
      “是啊,年幼的你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如今的你呢?”尘芳从身边拿过一个包袱,伸手进去摸索了阵,取出一支金灿灿的簪子,道:“这是你丢下的,我替你拣了回来。”
      剑柔顿时面无血色,错愕的问道:“格格,您这是做甚?”
      此时,马车轻轻颠簸了下,停了下来。外面的车夫扯着沙哑的嗓子道:“主子,到了!”尘芳深深吸了口气,将金簪插入剑柔的发髻中,含泪笑道:“我要把当年的那块酥糖,还给你。”

      主仆三人下了车,剑柔见前方的贞孝碑下站着一欣长壮硕的背影,待那人转过身来,不禁又惊又喜。
      楚宗见了她,眼中一亮,快步走上前来请安。
      尘芳微微颔首,又道:“楚大人依约而至,看来已收到我的信函了。”
      “奴才谢福晋的成全,奴才自知势单力薄,也无能为福晋效力之处。”楚宗激动道:“待回去后,奴才便为福晋您设个长生牌位,日日上奉,以求上苍保佑您长命百岁。”
      “若长生牌有用,我也不会频添这些烦恼了。”尘芳摇头笑道:“楚大人,其实我多希望你是一个可以趋炎附势的小人,抑或是个为情所困的痴情种。可偏偏你不是,你是一位威武不屈、克己律人的君子,我既敬佩却也很无奈。”
      楚宗一愣,忙道:“福晋过讲了,奴才一介莽夫,怎敢当‘君子’二字。”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楚大人当之无愧。”尘芳随即拉过身后的剑柔,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今日我便把剑柔的终身托付给你,望你能好生珍惜这份得之不易的姻缘。”
      “不!格格,我不离开您!”剑柔紧紧攥住尘芳的胳膊,哭道:“适才我不是说过了吗,从今后我再也不三心二意了,一辈子都只陪着您,侍侯您!我不要离开您!”
      “丫头,人生太短暂,机会稍纵即逝。”尘芳将手中的包袱递给她,哽咽道:“这是我为你准备的嫁妆,不能让你风风光光的出嫁,是我对不起你。从此,你自己可要好生保重了!”
      “不——”剑柔将包袱砸在地上,突然一把上前推攘着楚宗,横眉怒目道:“你走!谁让你来得!你快走啊!”
      楚宗踉跄地退后两步,剑柔回身扑到尘芳脚下,泪水四溢道:“格格,别丢下剑儿!我会听您的话,我会一直听您的话!”
      “我不要你了。”尘芳摇头道:“至此,你我主仆恩断意绝,老死不相往来。”
      剑柔身形一怔,松开手,抬头呆滞地望着她。
      “他日,我与贝子爷无论是青云直上,富贵荣华,还是身陷囹圄,阶下为囚,都与你无关。”尘芳冷涩道,又望着楚宗:“楚大人,你身在雍王府,更应明白我此话的意思吧?”
      “奴才明白。”楚宗上前扶起剑柔,朗声道:“福晋真正是个光明磊落的人,奴才自愧不如。”
      “其实,我是个顶坏心眼的人。”尘芳冷笑,望着还愣在他怀中的剑柔道:“只是——这次我真得不忍心罢了。”

      听到马匹的嘶鸣,剑柔顿时清醒过来,一把推开楚宗,追着马车跑了上去,口中凄厉地喊道:“格格——格格——”
      绵凝红着眼,听着车后越来越遥远的呼喊声,忍不住动了下身子。
      “不许看!”尘芳厉声呵斥道,手中的绢帕拧成一团,“看了就会心软,那岂不前功尽弃了!”
      “可是格格,为何要如此绝情呢?”绵凝抹着泪道:“在楚大人和您之间,剑儿不是早已做了抉择吗?”
      尘芳闭目不语,忽听得声哀叫,身形不由一颤。
      绵凝赶紧掀帘外看,只见剑柔躺在地上,满身风尘,一双充满绝望的眼直直地望着飞尘而去的马车。
      “剑儿跌倒了!”绵凝回头泣道。
      “剑儿是个坚强的孩子,跌倒了也会自己爬起来。”尘芳忍着胸口的揪心之痛,苦涩道:“绵凝,我真希望自己是观世音菩萨转世,可以有能力救赎每一个人,可惜我不是。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可以给剑儿的,便是还给她一个女子完整的人生。”
      “格格!”绵凝不解道:“可是为何您要用如此激烈的手段呢?您这样,剑儿该有多伤心啊!”
      “因为我没有时间了。”尘芳淡淡道,划眶而出的泪水,在疾驰的马车中随着拂面而过的秋风飞逝。

      是的,没有时间了。
      在这康熙五十六年的暮秋,在这个美景如画的季节,在这片温暖和煦的天空下,我的心却异常惶恐悲凉。因为我己感觉到了,那逐渐在逼近的死亡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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