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0、蹋梅 ...
-
浮云若散,旭日黯淡,闷热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淡若虚无的梅香。朱凤芩望着面前的梅林,虽是高树枯枝,回映在碧天下,却别有一番凛然洁傲的气势。
“就是这里啦。”朱凤芩指着前方,道:“我就要在这里建块花圃,种植百花。”
身旁的总管眉头一皱,呐呐道:“此事还是待贝子爷定夺后,再行办理吧!”
“贝子爷自然是不会反对。”朱凤芩白了总管一眼,回首对几个刚招募入府的花农道:“你们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将这片林子砍了!”
花农们忙拿过斧头,下到林间开始砍伐,急得总管直跺脚道:“不能砍!不能砍啊!这梅林可是当初贝子爷亲自监督种植的!”
“谁都不准停手!”朱凤芩推开总管,对着花农们道:“砍下一株,我就赏一两银子。砍得越多,就赏得越多!”
听了此话,花农们毫不犹豫地大力挥动起利斧,一刀刀砍在灰褐色的树干上,木屑飞扬,鸟惊蝶飞,稍顷一片偌大的梅林便被毁去了一半。吵杂的伐树声,引得府中众人闻讯过来旁观,一时间议论纷纷,人声喧闹。
“怎么回事!”崔廷克推开人群道:“主子正和十爷在书房议事,只听到外面嘈杂不已。你们不在各院做事,都跑到这里来做甚么?”待他看到眼前的一幕,不禁又惊又急道:“谁?是谁胆敢砍这梅林的?”
“我。”朱凤芩昂头笑道:“贝子爷让我在府中选块地种花,我便要了这一处。崔总管,难道我连这点主意都拿不得吗?”
崔廷克冷冷道:“贝子爷是决不会允许此事的,格格您还需三思而行。”
“这可不见得。”朱凤芩手执香扇,悠闲道:“我若想要,贝子爷岂有不肯的。崔总管,常言道:十年河东,十年河西。看你也是个识时务的人,怎地就不会好好掂量一下呢?”
“你——”崔廷克拉下脸道:“奴才还是劝格格勿要鲁莽行事。”
朱凤芩冷哼了声,上前大声娇喝道:“快变天了,你们还不加紧干活。若是耽误了我花种下播的节气,可是要扣工钱的!”
见她如此嚣张,崔廷克咬着牙转身欲走,却远见着一身雪衣的丽人在搀扶下颤微微地走过来,不禁一愣,忙迎上前道:“福晋,您的病还没未痊愈。怎得又出来吹风呢?”
“只是风寒而已,并无大碍。”尘芳咳嗽了两声,笑道:“崔总管,前面何事这般热闹啊?”
“没什么。”崔廷克不住地向绵凝使眼色,又道:“前面人多嘴杂的,您还是回房好生修养吧!”
尘芳见他言辞闪烁,心下起疑,冷不防推开他,向人群走去。待自己看到眼前一片狼藉的梅林时,心头顿似被活生生镰了刀般的痛,忍不住一阵剧咳后虚弱地倚靠在廊柱旁。
绵凝不及照顾她,便冲上前去,挡在花农面前喊道:“不准砍!你们若要砍,就砍在我身上吧!你们谁都不准动这里的一根树枝!谁都不准!”
花农们顿时停下手,为难地看向朱凤芩。
“一个奴才也敢违背我的意愿!”朱凤芩冷笑了声,向身后的两个心腹侍婢道:“将这丫头拉到柴房里,不准给她饭吃!看她还敢犯上作乱吗!”
话音刚落,她冷不防被打了一记耳光,着实一怔,半晌方回过神瞪着面前憔悴虚弱的人,恨声道:“你敢打我!”
“我为何不能打你?”尘芳疲惫地扶着廊柱坐下,喘了两口气又道:“我对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让,只因念在你与我有些渊源瓜葛罢了。你以为自己是谁?一个小小四品都司的庶女,从穷乡僻壤中提拔上来的女子,你知何谓尊卑有序,上下有别吗?我是正室发妻,你不过是个则室旁妾。在我面前,你竟敢□□两次的挑拨离间,肆意妄为?这巴掌不是我赏的,是你自讨的!”
朱凤芩一时无语,动了动嘴唇,还欲想开口。
尘芳又抢白道:“国法、家法你无一遵从,又怎敢理直气壮地站在此处高声喧哗,支使奴才呢?我今日不是要教训你,而是要提醒你。人生无常,怀善为本。需得为自己,为子孙后世积些阴德。莫道黄泉万事休,因果循环几人知。”
“好!说得好!”
听得一声喝彩,只见胤礻我拍掌走了过来,身后则是面无表情的胤禟。众人忙下跪行礼,唯有朱凤芩呜咽一声,跑到胤禟身旁抽涕道:“爷,福晋打我!”
胤礻我厌恶的瞪了眼她,转而走向尘芳,关切道:“九嫂,你没事吧?”
“没事。”尘芳牵强地笑道:“至少还有力气教训人。”
望着她黯淡无华的脸,胤礻我心中一惊,转而道:“九哥,我看嫂子似病得不轻,歹请个高明的大夫好好诊治一番了!”
胤禟瞟了眼尘芳,又指着面前的梅林道:“这是怎么回事?”
仍与花农僵持在那里的绵凝,高声喊道:“贝子爷,他们要将这片梅树砍了栽花!贝子爷,这片梅林可是您授意栽植的,难道您连这也忘了吗?”
“栽花?”胤禟望了眼朱凤芩,恍然笑道:“是了,是我应允你的。既然这林子己伐了大片,那就索性都砍了吧!”
“九哥,你疯了!”胤礻我面色发青,诧异道:“你——你忘了自己当初是何等辛苦,才从杭州将这些梅树移植而来的吗?”
胤禟一愣,使劲摇摇头道:“想是忘了吧。不过将这里改为花圃,岂不更色彩缤纷,有推陈出新之效。”
“是我听错了吗?”胤礻我不敢置信的望向尘芳,颤声道:“九哥说他忘了?他竟然会忘了这片梅林?难道连你——”
尘芳苦笑地颔首,低声自语道:“此刻方能深切地体会到穆景远当初的煎熬,遗忘果真是能令人痛彻心扉,苦不堪言。”
“听到了没有?贝子爷都说要砍了!”朱凤芩扬着脸,对花农们道:“你们还不动手!”
花农们忙应声,推开绵凝继续挥臂砍伐。此刻突然飞沙走石,风雨大作,豆大的雨点倾泄而下,打在身上隐隐做痛。见雨势愈大,花农们只得收了刀斧,四下逃窜避雨。余下的人也皆一阵混乱,慢慢地都散了去。
胤礻我正在庆幸之时,眼前人影一晃,却见尘芳冒雨步入了梅林,不禁急道:“九嫂,雨大得很,你快回来!”
雨水当即浸湿了单薄的衣衫,尘芳浑身似笼着层白烟,茫然地环抱住一株残存的梅树。包扎着绷带的手,轻轻抚摸过粗糙的树皮,她红着眼喃语道:“树儿啊树儿,你一定还记得吧!我说过,如果夏日的傍晚坐在你的身下喝着青梅酒纳凉,冬日里则欣赏着你红芳吐艳,独立冰雪,春天交芒种节时,在你处祭饯花神,秋天则在这里临帖读书。如果是这样,我一辈子都不会厌烦。”
“格格!”绵凝跑过来,扑通跪下哭喊道:“格格,您别吓我!咱们回房去吧!你的手浸不得水,您的身子还病着呢!”
“树儿,可是如今你却要被砍去了。”热泪混杂着雨水潸然而下,尘芳将脸贴近树干,哽咽道:“一辈子,你是我一辈子的依靠和寄托啊!你怎么可以忘了呢?你怎么忍心忘了呢?”
“九嫂!”胤礻我也跑过来,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焦心道:“走,和我回房去!你这副身子,不能再淋雨了!”
失意地望了眼仍站在回廊下神情复杂的胤禟,尘芳脚一软,猛然倒入胤礻我的怀内,轻轻呢喃了两句。
胤礻我一愣,随即微微颔首,又道:“回去吧!别让九哥将来痛不欲生。”
“好。”尘芳叹息着想站稳身,忽感喉头腥甜,陡然吐出一口鲜血来,打在梅枝上。
“格格!”绵凝惊惶地大喊着,胤礻我则不由分说地抱起她,大步向房中走去。
疾风骤雨后,天空放晴。
胤禟犹豫地走回到梅树前,望着那枝干上残留的点点红斑,不觉剑眉深锁,脸上尽是疑惑之色。
“爷,您怎么在这里啊!”朱凤芩尾随而至,小心翼翼道:“这梅林的事,妾自会办理妥当,您就不用再费心了!”
胤禟不语,修长的手指轻触过树梢,嘴角随即勾起淡不可及的笑意。
“爷,您——笑什么?”朱凤芩试探地问道:“您是想到何可笑之事了吗?”
“我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想不起。可是当手一触及这树时,我便觉得很开心。”胤禟双目微眯,转而对她笑道:“凤儿,这些日子以来,每晚我都会做梦。梦中尽是和你在一起共渡的美好时光。我带着你去游园踏青,去骑马狩猎,你为我歌唱舞蹈,为我采蜜酿酒。”
“是吗?”朱凤芩双颊一红,娇羞道:“凤儿与您共效于飞,愿此情不泯,相守携老。”
“好,很好!”胤禟伸手抚弄着她细致娇嫩的脸庞,待滑到颈间,突然五指紧收,狠狠掐住了她的咽喉。
“爷——”朱凤芩惊恐地望着那双深邃幽暗的眼,痛苦道:“您——您——”
“吓着你了吗?”胤禟随即松开手,望着瘫坐在地的她,冷然道:“虽然你在我的梦境中时常出现,虽然你的声音让我听来是如此熟悉,虽然我的脑海里常常是一片凌乱迷茫。可是我的心告诉自己,你——决不是那个我最爱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