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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流光瞬息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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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流光瞬息间
但丁初见贝德丽采,从此以后她就成了他笔下永恒的主题;叶芝初见茅德·冈,便恨不能用一切最美的辞藻来歌颂她的美丽;戴斯特初见乔岩,只用了一句话就精准而直白地表达出了他的全部感想——“颖,他比你老几岁?”
……凭良心说,戴斯特这个“老”字真是用得好、用得妙、用得呱呱叫啊!
乔岩的脸色一瞬间黑如锅底,我在桌子底下拼命掐着自己的大腿才没有笑出声来——不过人家戴斯特说的又没有错,他确实比我老啊,而且不是一岁两岁,是整整七岁——乔乔长我一岁,乔磊长我三岁,我如今正值二五年华,而乔岩乔先生就已成了三十二岁成家立业的成熟男人一枚。
成功人士乔先生显然并不觉得“成熟”二字是对他的肯定和赞美,也很不欣赏戴斯特真挚而热烈的“恭维”。不知是不是连日来的心情不悦已经把他的良好修养和耐性消磨殆尽,直到吃完饭他的低气压都还没有消散。甚至在我们冒着越下越大的雨回到住处之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洗去满身的水气,正在卧室里换上舒适的家居服,不提防他什么时候进来了。我惊讶地望去,只见他还没有换下衣服,手上端了一碗冒着热气的姜汤,看着我的神色……实在很难形容,甚至可以说,有那么一点,……委屈。
我小心翼翼地问:“你煮了姜汤?”
他不置可否地“唔”一声,把碗放在床头柜上,自己也坐到了床边。
放在往常,这是一种微妙而隐晦的表示,大约预示着今晚会有至少一场火辣辣的成人运动要做;可如今……我差点就忘了我们俩还在不知所谓地闹别扭了。
但是,已经很多年都没有人亲手为我煮姜汤了……
“谢谢。”想来想去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好有点尴尬地道谢,走过去端起姜汤喝了两口,意外的是味道还不错——我忍不住又看了看乔岩。
“我对你不好吗?”他却抓住我视线看过去的一瞬间转头,四目相对,他的目光逼迫似的紧紧锁着我,不肯稍移,“我对你不够好吗?”
我愣住。
他咬牙切齿地抓着我的肩,“蒋颖,说我在外面如何如何都是借口,其实是你心里还想着别人所以才不肯跟我要孩子的吧?!这么多年,就算是块石头也该焐热乎了,你怎么就还是这副不近不远冷冰冰的模样!”
“我……”下意识地张口反驳,可是我忽然无比害怕地意识到一个问题——我根本,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
“你想着的是谁?你心里的人是谁?你分手了结婚了也还是忘不了他?!”一声比一声更严厉的质问,甚至更像是斥责,犹如重锤一下一下沉闷地击打在心间最柔软脆弱的地方,一时酸楚排山倒海而来,其势锐不可当。
可我还是强笑地抬起头,迎上乔岩咄咄逼人的目光:“我早就跟你说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连露水情缘都算不上,说不定对方早就忘了我是谁了,我又怎么会犯傻?”
都过去了,都是过去的事了,早该相忘于江湖谁也不复记得谁。
只可惜孟泽峻是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我却总是狠不下心……
乔岩冷冷看着我,像是忍无可忍了一样:“这样自欺欺人的话,你对自己下了多少次的心理暗示?!”
他说话总是这么的毒,这么的一针见血。我觉得自己像被照妖镜一下子照了个通透,抱着肩膀颤抖却无处遁形,慌张而恳求地看向唯一像是主宰的他,看到的却是满眼的冷漠绝情。
不累吗?
自欺欺人不累吗?
佯装快乐不累吗?
做一个自己最讨厌的贤良淑德温顺可人雍容大度的样子出来……真的一点儿也不累吗?
窗外的雨声好像一瞬间都消失了,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地滑落下来。
遇见乔岩的时候,几乎可以算是我这一生最苍白最狼狈的时光。
恋人离我而去,事业不知所继,抱着一线希望回到国内,仅有的并不亲近的家人们却又在一夕之间过世——手里捏着本不会留给我的大笔遗产,我却惶惶然有如丧家之犬。我开始轻微厌食。我厌恶那笔意外得来的遗产。我每天穿着随意抱着画板走上街头,随时随地坐下就画,一画就是漫长而短暂的整整一天。
有一天,一个女孩子站在了我面前,手里抱着一只刚刚还在我画中打滚撒娇的小白狗,笑容烂漫。
她说:“你画得真好看!”
而她的身后走来一个高大严肃的男子,一样是走到我面前,弯下腰并不失礼地看了我的画作,微微颔首后道:“很美。”
先前那个女孩忽然瞪大了眼睛——我忽然觉得她有那么一点点眼熟。
——直到熟识后我才知道,乔岩一向夸人的固定词汇只有一个,“很专业”。报表做得好是专业,咖啡煮得好是专业,说话令人愉悦也可称之为专业——乔乔这样告诉我,“自从长大后,我还是第一次听见他用‘美’这个字眼形容什么东西!”
可是那时在我听来,也不过是一句普普通通的赞美,所以我只是点头表示谢意,就继续全神贯注在了我的画上。不管我这个人看起来是多么的死气沉沉,可至少在画里的一切都是灵动活泼的。
然而没过两天,这个男人又一次找到了我,尽管我已不在上次见面的地方——然后他问我:“你是蒋颖?”
我说我是,于是事情就成了这样。
我被他带到了乔家,据说我的母亲生前和他的母亲是莫逆之交;乔妈妈一见我就激动得说不出话,连声说着“和你妈妈长得真像”。
是啊,我和我妈长得是挺像的。
只不过我更爱笑,她则是一年到头地板着脸,很少见她为了什么事展露笑颜。
坐下来聊了会儿天才知道,我和乔乔竟是同一所高中的隔壁班同学,只不过我高二下学期时就转了学校,所以虽然有点印象,但不是很深。好在我们俩年纪相仿性情也合得来,很快就成了无话不说的密友——白活了这么多年,我竟只有这么一个投契的朋友。
此后我终于心情开朗起来,在出版社找了份合意的工作,有时也会去乔家做客,——碰见乔磊那就是另一件意外之事了,大概是我和乔家人真的太有缘分吧——乔岩那时正是事业上升期,按说也是忙得脚不沾地常常不在家的,可只要我去乔家做客,就八成能看见他在客厅坐着读书看报或写字。说不上多熟稔,可是也没有多么客套或排斥。
直到有一天乔乔神神秘秘地告诉我:“哎,知道我妈昨天晚上在饭桌上说什么吗?她说啊,你跟我哥是打小儿定了亲事的,还是我哥自己强烈要求的呢!我妈还说,徐姨还怀着你的时候,我哥就经常要求她生个妹妹出来给他当媳妇儿,还问我哥记不记得!哈哈哈哈,你是没看见,我哥当时那个脸啊……”
乔乔的习惯是称呼乔岩“我哥”,称呼乔磊才是“二哥”,不知为什么和年纪差距大的长兄反而更亲热。见她笑得前仰后合我也跟着笑,只不过有点惊讶,从来没人跟我提起过和乔家的“娃娃亲”这么一出。
大概是小孩子过家家那样任性的小玩笑,一转眼谁都忘了。
哪怕是最后真的嫁给了乔岩,我都一直云里雾里的没明白过来,怎么就嫁给他了、怎么就成了家了呢?好像是乔妈妈一直若有若无地问起我有没有交男友,又一个劲儿地催着乔岩相亲,弄得他烦不胜烦简直不敢回家。后来有一天,我答应了去乔家吃午饭,可这大中午的忽然变了天,暴雨倾盆而下。我只得拿手包勉强挡在一点,焦急而狼狈地站在路边等车,可是这一带平时就冷清,这一下大雨更是连空车的尾气都看不见——然后,乔岩来了,开着他的车,一上车就先递过来干毛巾让我擦脸等我擦了一遍再抬起头的时候,就目瞪口呆地对上了迎面一颗光华熠熠的钻戒。
我呆愣着,听见他说:“我们结婚吧。”
……口气平淡得,好像这事和他根本毫无关联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