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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火照(已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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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不见叶,
叶落不见花,
花叶永不相见。
“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两人的船只飘荡荡离开了港口,开始了它真正的航行。
“书上说,前往彼岸要出海,它的航线并不固定,但是只要通过强大的灵力,就可以感受到它的存在。”
“你……可以感知到那里的存在?”
叶王微微侧目,悠然凝视着远处的夜色:“可以,现在,我们正在向那里行进。你最好睡一觉,明天应该能到。”
初雪淡淡一笑,道:“我睡不着。”
“……”叶王转头看了她一眼,终是轻笑一声道,“我想也是。”
两人一时默然。
夜幕中星星闪烁着,倾听着风与水的呼吸,静谧的海上,偶尔翻起一丝丝波浪,在浓如墨汁的夜色中氤氲出一丝水气。绫初雪只觉得,有什么仿佛改变了。
也许是在这样一个奇异的夜晚,夜色中的大海中,令她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忽然扩散开来。若有朝一日她能回到家里,她想这一定是一份别样的回忆。可惜,那个家如今已是毁了。
也许这种感觉来源于此吧。现在,她和叶王都可算无家可归之人。他们拥有几乎相同的回忆,几乎相同的处境,在这个春暖花开的日子,他们却在经历苦寒之冬。
现下,他们唯有相互依靠,却怕靠得太近,只得隔着血海深仇,免得伤到彼此。
船缓缓地驶着,船上的两个人一言不发。
“那个……”初雪忽然开口,她此时正斜靠在舱口,仰望星空。
“怎么?”叶王侧目看她。
“关于彼岸,你是不是应该稍微说下情况?”绫初雪平淡地说道。
叶王闻言,却是一愣,随即缓缓道:“不知道。”
“……就这样,完了?”
“不然你还想让我说什么?”叶王不再看她,视线再度回到远方的夜色中去。
初雪皱了皱眉,闭上眼:“我以为你应该稍微调查下才对。”
叶王失笑,随意地看了看初雪:“记载中,去彼岸的人十个里有九个回不来,另外那一个大概还是疯子,你说,能有什么情况是可知的?”笑意缓缓在他脸上晕开。
“什么?!”初雪猛然睁眼看他,蹙眉,“那么你之前说……”
“话虽如此,我敢那么说,就敢确信自己可以把你带到那个地方。”叶王轻笑了一笑。“如果十个里有九个回不来,回来的那个是个疯子,那我大概就是那疯子吧。”
绫初雪瞪大了眼,她觉得如果现在她手上有一把刀,她会很想捅进这个人心脏里,看看那里究竟是红的还是黑的。可她无法反驳。他确实可以成为那个疯子。
“好了,都已经这样了,你不如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叶王敛起笑意,淡淡望着远方。
“……最后一个问题。”
“什么?”
海风静静划过初雪的长发,漾起一片流离。在一片暗夜流光之中,她忽然斜身坐起,冷冷地看着叶王,语声平静:“你此去彼岸,所为者,不只是为了把我送过去吧?”
“你听说过天上之花吗?”出人意料的是,叶王没有隐瞒他的意图。
初雪听他语调平淡,一时间也是一怔,险些觉得此人大概在说今晚吃什么这种再平常不过的事而不是去往那个从没有活着回来的人的彼岸。
“彼岸花……”传说,在黄泉路上大批大批的开着一种妖红似血的花,远远看上去就像是血所铺成的地毯,黄泉路也因此被称为“火照之路”。当灵魂渡过忘川,闻到这种花的香气,便忘却生前的种种,曾经的一切都留在了彼岸——这便是神秘的天上之花,被称为“曼珠沙华”的彼岸花。
“你这家伙……”
初雪叹了口气,身子一歪,再不说什么。
真不愧是麻仓叶王,这么危险的事情都敢做。他不会不知道前往那个灵魂寄存着记忆的彼岸之地有多危险,可他还是去了。
至于他究竟为什么要拿到彼岸花,初雪不知道,当然她也不想知道——已经起航,那么说什么都没用,他们所能做的,只有在那些未知的危险面前尽力周旋。
海上有风,带着重重浪花细语的声响流连而过,接天粼浪悠悠宛转,渐白的晴空之中,启明星如灯塔般辉然闪烁,破晓之间,大海的辽阔无际愈发显得震人心魂。
初雪心中一动,把手伸进海水中。
海水是幽凉的。
这是暮春时节,夜晚依旧阴冷得如同啃噬骨髓的虫子。但海水却温柔得很,它们的流向很混乱,但力度像一只温顺的猫。
“绫小姐,你似乎不打算睡觉了?”叶王的语气听起来似笑非笑,但初雪总觉得其中有点什么她察觉不到的内容。
“睡,怎么不睡!”
低头,把手从海水里抽出来,甚至连擦都不带擦就这么轻轻卧在座位上。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初雪觉得自己有点困,于是她闭上眼,她以为自己很快就会陷入沉眠,但忽然之间,她怎么也睡不着了。她察觉到自己的心情并不平静,身边的那个家伙,从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有存在感,她知道他在那里,浅而平缓的呼吸声与起伏的海浪声形成优美的韵律。
心里没来由一阵波动,却说不出是怎么回事,微妙的气氛忽然弥漫开。
终于,她听见这船上另一个人的声音:“你不舒服吗?”
……差点忘掉这妖人会灵视……
“没什么。”尽管睡不着,但初雪也没起来,只是把脸往里埋了埋。
万千思绪在这一瞬间闪过,而后付之一笑,紧接着,一个念头像游絮一样飘落——她想握一下他的手。这念头就这样生根发芽,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壮大,最后满心满脑竟都是这样一个想法。
她想握住他的手,在这寒冷的,离开故土走向未知前路的暮春,至少有一个人在她身边,似乎能让她触摸到一点温暖的样子。
于是她这样做了,就在叶王因太过强烈的感情波动而察觉到她这个想法,并为此而惊讶的时候,初雪起身,伸手握住他像玉一样冰凉洁白的手。
就是这双手,曾经沾上了那么多人的鲜血,可初雪却没能忍住,皱了皱眉。
“你……你不冷吗?”
“冷啊。”叶王笑。
“那怎么还把手放在外面?”
此时,一阵悠茫的海风轻轻掠过去,掀起泛泛波涛,海浪声声如潮。在这声音之中,初雪听见叶王平静的回答。
“因为只有感觉到寒冷,我才知道自己还活着。”他说。
这一刹那,就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在两人之间飞速扩散,明明还握着手,却忽然仿佛相隔千万里,而那相触的地方如同脆弱的风筝线,在冰冷狂风的裁决下,一点一点侵蚀,撕裂,断开。
最后的温暖已经消失,只剩下寒冷,绫初雪怔在风中,就在这一瞬间,她发现自己刚才刹那的想法异常可笑而幼稚。
她想要温暖这个人,想要在这两个人都彷徨无计的时刻,和他一起从罪恶和真实的冰封中走出来——真是伟大而白痴的想法,这渺小而脆弱的自己,她的热力,该如何焚尽这世上一切贪婪和冷漠,如何焚尽世间的阴谋与她满身的痛苦。或许她可以说,纵使力量渺小,也要为此一试。
可是她忘记了,失去了寒冷的叶王,是否还是她想要温暖的这个人呢?
海水和可怕的暗流如潜藏在深渊的魔鬼,试图将这只小舟带离它应有的航向。随后的时间里,初雪和叶王合力以式神掌控小舟的前进方向,自一个个暗涡边缘擦过,这种工作需要十分精妙的微控,极其费神,若非她与叶王都是平安京难得一见的顶尖阴阳师,他们的下场只有舟毁人亡。危险的海域一直蔓延到了清晨才渐渐变得平缓,因此,直到鲜红的初日自天边升起,初雪才缩在一角,倦极而眠。
到了这时,两人仍旧各自一言不发。
初雪并没有睡多久,这样的颠沛流离,很难真正休息好,当她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火红的朝阳已经悬在海面当空,天地浩大无垠,沧海渺渺,远处白鸥沐浴着金光,化作斑点急掠过水面,撕开大片鱼鳞状的绯红光泽。
然后,她看见叶王漆黑如墨的双眼,朝阳之下依旧像水一样地凉,“起来吧,到了。”
她犹豫了一下,轻轻爬了起来。
“这里应该就是迦莲海的海域了。”
“哦……”
迦莲海,也就是彼岸的外海,进入了这片海域,他们此行基本成功了一半。
初雪抬眼向远处望去,海面一望无际,仿佛天地间一块巨大的绯红色绉缎织锦,然而却看不见有任何的陆地或是岛屿。再回头,来路上已是一片冥冥暗红,再见不到他们的航迹。
她心中忽然一动。暗红的……
“这就是火照之路。”叶王淡淡道。
这来路上,就仿佛铺满了绛红的鲜艳花朵一般的,那传说中的黄泉之路。
“想要抵达彼岸,还要看好时机。”叶王微笑,“看来我们运气不错,第一天就遇到了这样的好天气,才能够走上火照之路进入迦莲海。”
初雪哑然,第一天……照他这意思,要是没有这火红的朝阳和霞光,没有一片绯红的海面,他们无论如何也走不到彼岸了?
果然是个传说中的地方啊。
迦莲海不比昨夜他们渡过的那片海域,至少从外表看起来,那就是平静非常了。初雪见状,干脆放心地倚在船舷上继续闭目养神——显然,只睡了这么点是不够的。并且她也不能理解,这个妖怪一样的叶王,整夜不睡真的可以么?
她并没有意识到这个想法的实质,是在关心她身边这个人,而昨晚奇怪的氛围,在太阳升起的那一刻就烟消云散了。
初雪不知道,她还是太大意了。在一个未知而危险的地方,怎么可能有什么真正确定安全?
她并没有防范,因此当无风的海面之上骤然聚起一道巨浪砸过来时,她无可避免地被浪墙拍得晕头转向。倒是叶王,好整以暇地坐在船的另一侧,不仅以结界挡住了海水,还操控式神使得船只在巨浪中不致失去平衡——并且,要不是他护着,这位绫小姐现在所在之处大概只能是深海之下了。
“我的天……”巨浪过后,头晕目眩的初雪呆愣愣地望着忽然波动起来的海面,她浑身湿透,海风一吹,忍不住剧烈哆嗦起来,猛然打了个喷嚏,末了揉着鼻子低低呜咽一声。
叶王见她这样,心里好笑。
但海面没有平静下来。起伏的波澜将这叶小舟卷得一沉一浮,上下数米的落差令人胆战心惊。
大海忽然狂暴起来了,它抬起浪涛强大的手臂,轻而易举地撕扯着这玩具,生命在它面前脆弱得像泡沫。
这里,他们所在之处——
是神的领域!
呼啸的海潮纷纷涌涌,突然,一道浑浊的浪墙卷起,向他们袭来。初雪脸色惨白,紧紧抓住船舷,不片刻,那道浪墙不偏不倚地推到了她头顶,达到了弧形的最高点,紧接着——
“轰!”
一切都在瞬间发生,重如铸铁的水轰然砸下,将一切海面上的物体摧枯拉朽地砸碎——包括那小舟!
在自然绝对的力量面前,再强大的人类,都只是渺小的蝼蚁。
激流漩涡不停扯动身体,叶王及时唤出了他所拥有的大部分式神,几乎是用尽全力才得以保持安全,浑浊的水吞噬了视线和声音,意识在无尽的窒息中显得无比漫长,仿佛过了几百年,他才有能力浮上水面。
空气清新而甜美,令人喜悦。
但他的同伴,绫初雪,她的身影却消失不见了!
海浪苍茫无定,在他尚未想好要采取些什么行动的时候,它们忽然渐渐平复了下来,就在澄空朝阳之下,转瞬间,恢复成了一盏茶前,那波光无尽一览无余的宁静大海。
太反常了。
无风不起浪,然而现在,浪不仅起了,还自动平息了下来。
但很快,他的疑惑得到了解答。
一阵血红的光华从海面之上乍然升起,带着可怕的爆发力刺透方圆一里的海平面,那不可抗拒之力托着叶王的身体缓缓浮起,最终将他托出了海面之上,漂浮在空中——
他的周身,被一个血红的光壳包裹了起来!
事情快得来不及反应,就在他的眼前,在那红光乍然暗下去之后,一个女人出现在他面前,绫初雪躺在另一个红色的光球中漂浮在一边,看起来似乎昏迷不醒。
女人穿着雪白与鲜红相间的巫女服,双眸鲜红如血净如透骨,漆黑的长发束在身后。她手上持一朵彼岸花,蕊吐殷红,仿佛滴血,海风吹来,红白衣袂摇曳,长发纷飞无定,整个人就如一支清冷高旷的彼岸之花曼珠沙华。
“我相信你定有疑惑,那么,现在我可以解答。”
这声音沉静而幽凉,也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冲刷,她抬头,定定看向叶王的双眼。
“我的名是独孤枫,乃是彼岸的神明,守护这灵魂遗忘之所。”
“那么现在,你可有任何问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