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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亡者(已修) ...


  •   愿天上的神明聆听,
      你必不触摸禁忌。
      我们的躯体已经死去,
      我们的灵魂无法安息。

      第二日过得十分平静,独孤说他们的试炼从晚上开始,因此当天白日二人无事,便在幻灵岛中游玩,独孤随在他们身后,偶尔她也会解说两句,只是大多数时候她并不说话,似乎也没什么存在感。
      沧海的夕阳渐渐沉下,几人从树林中走出,眼前是一片阴森无垠的红色旷野。
      这是他们登陆海岸的东侧,自山下竹屋,向东穿过茂密的森林,就是他们第二道试炼的所在——血红沼泽的亡者。
      “血红沼泽的成因,我并不清楚,但是这里十分危险,生长着食人的鬼哭藤和剧毒的恶骨花,浮生草,诸多妖魔走兽在其中潜伏。不过,这并不是血红沼泽最可怖的地方。”
      说到这里,独孤顿了一顿。
      “血红沼泽的亡者,在这里,存在着无数因惨死或冤死而失去意识的亡灵灵念,它们寄生在不知何时遗留于此的骷髅和腐尸中,终日行走在沼泽中,将一切接近的生人和游魂吞噬。我曾经试图净化过,但还是不能消除根源……”独孤勉强地笑了笑,“似乎有一股未知的力量,吸引着这些邪恶的东西附着在枯骨上,被净化的亡灵离开,就会有更多的亡灵占据骷髅,而唯一的办法就是将这些骷髅和腐尸挫骨扬灰。”
      叶王心思机敏,转瞬间就明白了独孤说这些话的意图。“这么说来,我们的第二道试炼是铲除亡灵?”
      这可太有难度了,连被誉为幻剑独孤的彼岸之神都难以做到,如果不找到源头,他们似乎难以插手。
      “是,不过不全是。”独孤摇头。“我给你们的试炼,是跟随我穿越血红沼泽,这其中我不会刻意出手,怎样存活下来,就看你们自己。”
      她的神情倒是恢复得半点情绪都没有,平静得像深谷幽潭。
      “哦?……只要能活下来就行了吧?”初雪在一边懒洋洋地问。
      “是。”
      她于是摇了摇头,看向叶王。“这样看来,似乎没那么复杂。”
      “看情况。”叶王简洁地回答,两人身侧,独孤没有说话。

      当最后一丝光明自大地之上消失,冰冷的红月在山的东侧漂浮升起,夜色仿佛巨大的恶灵降临,笼罩住这片被诅咒的沼泽。
      独孤回头望了叶王与初雪一眼,道:“出发吧。”
      她的右手轻轻一抖,一柄镶嵌着血色宝石的冰银长剑陡然现于手中——那正是拥有“幻剑”之名的神剑幻华。
      叶王不紧不慢地自袖中抽出符纸,随在踏入沼泽的独孤身后,闲庭信步得仿佛这里并不是死亡与恶鬼的沼泽,而是平安京中缠绕着幽雅紫藤花的庭院。初雪轻叹了一声,旋即跟上。
      血红沼泽号称“恶沼”,泥潭与水泽遍布其中,看似踏实的地面也可能是浮于水层之上的泥沼,一不小心就可能陷入其中,那就再无可能出来了。黑夜中在血红沼泽中行走本就是危险重重,但独孤却似乎对这片沼泽异常熟悉,步伐几乎不假思索,她所引领的道路也俱是踏实的平地。
      但即便是这样,两人也轻松不下来。
      初雪亲眼见到,一小群乌鸦扑棱棱落到她身边的泥地上时,突地被泥沼中的什么东西卷了下去,一只也没有逃脱——独孤解释说,这沼泽中除了骷髅亡灵,还栖生着数不胜数的异兽,大部分都潜没在泥沼之中,通过捕捉猎物而生。
      而他们,步行了许久,在独孤的带领下竟是半点危机也没有碰到,仅有一次初雪的裙子被一株会爬动的鬼哭藤缠住,她一个术法下去,便将那鬼藤烧得干干净净。
      红月攀着大地东方的尘封山脉,缓缓地升上了天际,万物之上洒着淡淡的赤光,朦胧而阴冷,不知为何,初雪心中升起一丝不安,她转头看了看叶王,又看了看带路的独孤,两个人的神色,却都是平静如水。
      突然,独孤的脚步停了下来。
      阴沉的冷风骤然从沼泽之上划过,带起初雪的衣带,成片的枯藤匍匐在泥沼之上,红月之下,发出干涩的回响,她心中骤然一紧,与叶王同时停在了独孤身后。
      “从这里再往前……就是它们的领地了。”独孤的叹息声如同幽幽的风,不知在哀悼着什么,又或是根本没有别的情绪。
      “小心为上。”叶王淡淡说道。
      独孤点了点头,继续向前走去。
      暗夜的风如同幽灵的呜咽,咿咿呀呀地环绕在三人身周,脚步声惊醒这死寂的夜,初雪抬头偷偷打量独孤。从她的角度看去,这位神女的侧脸十分清丽典雅,只是她面无表情,衬着略微有些苍白的脸色,多少却有些像个鬼魂。
      不知这“假鬼”,是否能震慑住这沼泽里的真鬼?
      初雪正默默地想着,骤然间,却听见耳畔划过一丝不同寻常的声响。与此同时,独孤与叶王同时停下脚步。
      “这是……”
      “它们来了……”
      风声骤然间凄厉地呼啸起来,仿佛魔鬼的尖叫,初雪浑身一颤。她感觉到了,他们的左边,前边,以及……后边!
      有什么东西,在靠近他们。
      四下里隐约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它们淹没在了狂躁的风声之中,却阴魂不散,如同无数人窃窃私语。
      一阵幽凉的风扑面而来,初雪陡然间打了个寒颤,只觉得毛骨悚然,仿佛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有什么人在窥视着他们。
      不……不是人,而是很多,很多,同样的东西。
      一点点青色的磷火亮起,渐渐地蔓延开来,在沼泽之上,连成一片死寂的青碧色海洋。
      而它们的主人,正是一具具腐败的,残缺的骷髅。
      血红沼泽的亡灵。
      它们终于出现了。
      “害怕吗?”呼啸的风声中,独孤的声音如同悠远的歌声般,轻柔而平静。
      叶王随手抽出符纸,唤出式神,淡淡道:“见步行步便是。”
      初雪看了看独孤,又看了看叶王,心中不由得哀叹一声。这两个家伙,他们是怎么面对数都数不清的骷髅还能这样淡定的?
      她强行克制住心中的畏怖,同样抽了符纸,强装镇定:“反正不彻底消灭他们,就是我们死。”
      独孤点了点头,倏忽之间,只听得风声中一声尖锐的清鸣,白芒电闪,她的身影已经如同一道清云,卷入无边的磷火丛之中!
      叶王长笑一声,当下循着独孤的去向,毫不犹豫地驱使式神冲过去,初雪咬了咬牙,只得随在他身后,命令式神去攻击一个只剩半边颅骨的亡灵。
      冰冷的红月悬挂在天上,这殷红如血的赤光,便是大地之上的唯一光源,再来,就是独孤的幻剑与式神身上散发出的荧荧辉光。
      然而对于血红沼泽之中的三个人来说,有无光源,已经不再是重要的事了,四面八方全部都是青碧色的磷火,任何的术法和招式,只要向着磷火砸过去,便能消灭一个敌人。
      可怕的事情是,敌人太多了。
      在沼泽之中,即便行走都是步步危机,除了最了解血红沼泽的独孤剑使,其余的两人,对于哪里是实地哪里是泥地根本毫不知晓,就连闪躲也必须小心翼翼。
      然而周围的敌人起码有上百个,即使他们的术法对这些亡灵十分有效,但这样被围攻下去的话,不说叶王与初雪两个人类,便是独孤剑使,想要脱身也极是困难。
      “怎样,注意到什么了吗?”
      冰冷呼啸的风中,两个人背靠着背,低笑声在耳畔响起,初雪那张因剧烈活动而泛起潮红的脸上闪过一丝无奈。
      这家伙……竟然在这个时候还笑得出来,服了他了。
      “右边……敌人很少。”她低声回道。
      叶王又笑了起来,“聪明的姑娘。”
      但他调笑似的话语让初雪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种东西,是人就能看出来吧!
      “我在想是不是有什么原因。”虽然如此,她的思考却没有因此停下来,“你说,这些亡灵会聪明到在那边设下埋伏,让我们自投罗网么?”
      叶王敛起笑容,莹白的光辉中,他的侧脸显得镇定而冷漠。
      “不知道呢……看这些亡灵的状况,组织松散,攻击无序,并不像是有人指挥的样子,如果不是因为数量太多,绝对不堪一击。”
      他忽然笑了起来,“独孤小姐有什么看法吗?”
      冰雪般洁白的幻剑劈碎一具腐烂发黑的骷髅,独孤侧过身,殷红的眸子隐在漆黑的发中,极艳极清。
      “那边是沼泽的中心,上古时代的魔鬼封印在那里,”她淡淡说道,反手劈碎了身后来袭的敌人,“我从没有进入过那个地方,但是越接近那里,亡灵就越少。”
      “是么,还真是个有趣的地方。”叶王的微笑变得别有意味,他一手摩挲着下巴,一手指挥前鬼撕碎两具骷髅,“我想,或许我们可以进去那里看一看。”
      “我反对!”
      出人意料的是,出声反对的人不是初雪,而是独孤,其余的两人颇感惊讶地转头看向她。
      “那个魔鬼……”更加奇怪的是,独孤的声音变得迟疑了起来。“那个家伙的封印,是即使死去,也不能够触碰的存在,否则,灵魂生生世世也不能摆脱他的印记……”
      这句话之后,是一段不短的沉默,四下里只听见骷髅碎裂的声音。
      “这里距离东边的尘封山脉不远了,只要能冲过去,就能摆脱它们。”
      既然独孤都这样提议了,叶王和初雪自然也说不出反对的话,一行三人向着亡灵最多的前方冲过去,高高的红月迎着他们当头照下,不远处的尘封山脉,像是铁黑色的巨兽盘踞在大地之上,在黑夜中一吞一吐。
      越是靠近尘封山脉,四周亡灵枯骨越多,一直运使着术式御神,初雪多少显得有些气力不济,就在铁色山脉近在眼前之际,她不小心被拖住了脚步。
      那是一只亡灵的手。
      初雪没有留意之际,被那腐烂的手捉住了脚踝,不慎摔倒在地上。跌倒的那一瞬间,她不及反应,只来得及挥出三道符纸以为防御,不料身后一只枯手扒了上来。
      初雪心中一时变得极为冷静。她一张符纸向后拍去,双手同时结起法印,正欲结成个伏魔印,忽听得身后的亡灵嘶哑的声音响起。
      “啊……啊!叶……王——!”
      结印的手缓了一秒。便是这一秒的功夫,脚下的那只手又抓了过来。
      “叶,王!!!”
      等等,他们叫的名字是……
      初雪没有愣怔多久,她知道自己处境危险,念珠一落,干脆地放出了三道式神,切开了眼前的亡灵,可不知为何,这些亡灵竟异常执着地未曾化土,即使只有一只手,也依然百折不挠地抓了过来。
      “叶王……绫……”
      初雪的手渐渐颤抖起来。
      这一路来,亡灵们嘴里叫着各种各样的名字,据独孤的解释,那或许是他们牵挂之人,又或许是杀了他们的存在,可是……如果她没听错的话。
      这几个亡灵,在叫的是叶王!
      前方,叶王和独孤回过了头。前者看见初雪被困的处境,毫不犹豫回过身,几道符纸飘了过来。
      青幽幽的鬼火燃烧起来,周围的亡灵忽然变多了,一个一个,从血红的沼泽中爬出,扑了过来。这天地之下,一片寂静,只有那低喝声,在幽暗夜色中格外显眼。
      “叶王……叶,王!”
      叶王的脚步微微一顿。
      他蓦地回过身,看见独孤静静立在那里,周身三丈,一个亡灵也没有,只一双血红的,冰冷的瞳注视着他。
      这……才是他的试炼。
      视线中,一具又一具腐烂的尸体涌出,将独孤挡住了。唯有她手中的神剑幻华,光辉莹然,在深沉夜色之下如洁白的月光。可叶王却转身,初雪的身边,亡灵纷纷涌出,扑了过去。
      “绫……怪物,怪物!”亡灵嘶吼着。
      初雪的手颤抖起来。她的眼中浮现出不敢置信的神色。
      她看着那亡灵身上几近腐烂的衣服,喃喃道:“阿信……”
      又一具尸体扑上来,初雪蓦地转头望向它,眼中已是泪水盈然,“小音!”
      是叶王,这些人,是叶王杀的麻仓家的人。
      “怪物,怪物!”他们嘶吼着。
      “为什么……”初雪彻底跌坐下来,亡灵的手扒住她洁白的巫女服亦无所察觉,泪水无止境地滑落着,她心中明白这些人已不再是过去的那些人,不再是即使私底下会叫她怪物,却依旧在一些时候,会转头对她一笑,给她些微善意的温暖的人类。
      可那一声声怪物,却留在了亡灵的心底。
      “绫,叶王,怪物!!”
      “不,我不是……”
      “怪物!”
      “我不是怪物!”
      绫初雪低吼出声,她的周身,幽光一闪,霎时一圈亡灵被巫力的余波推开了去。初雪缓缓站起来,闭上双目,任凭泪水滑过脸庞,巫力一圈圈扩散,她的喘息愈发粗重。
      直至,一道淡淡的白光闪过。
      在一刹那间,仿佛柳絮风起,银华澹澹,轻盈的雪花飘落,在这重重暗夜,血红色的亡灵沼泽中,显得分外格格不入。
      白雪纷落,晶莹不可方物,遥映着苍茫寒月,落地无声。在这清澈的雪花之下,一个个亡灵渐渐失去力气,跌落在地面上,腐朽的手渐渐化为髑泥,不死的身躯消散为灰土,初雪愣愣站在原地,看着面前那个,依旧一身风雅而立的男人。
      “这个世界,不会有‘怪物’。”他轻声说。
      “叶……”将吐未吐的名字消散在纷纷落雪之中,最后一个亡灵跌落沼泽,沉入黑夜,唯有雪花,仍在悄然舞动。
      “没有……怪物……”
      “嗯。只有你与我……两个怪人。”叶王笑了起来。忽而他回过身,看向那沼泽之畔,身着雪白巫女服的神女亭亭独立,她手中长剑如冰如雾,轻轻挥下,寒华骤闪间,血红沼泽恢复了平静。
      初雪随着他的视线方向抬头。
      他们看见,那神女笑了,如云月初开,千山遥映的透澈,垂落于她的脸庞。
      “也许是三个。”
      “……是啊,也许是三个,怪人。”
      他忽而一拂袖。
      “走了。”
      “啊,你等等我……”
      夜色如轻纱拂落,闯入者远去了。有淡淡的腥风吹过,又在刹那间将沼泽的皱褶抚平。忽而间,一阵窸窣低语在暗夜中响起,又渐次滑落,悄无声息地,漫向了血红沼泽的更深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亡者(已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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