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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五九)丢了钥匙的盒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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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风把何昔哄回住所。一路上,何昔就象一个漂亮得惊人但却缺乏鲜活生命力的乖巧人偶,任由安风搂着回了家。进到客厅,虽然仍是一言无发,却说什么也不坐沙发,就象个闹别扭的小孩子,非要靠着墙坐在地上,安风只得陪着他坐下。
众人进门时看见的情形,就是何昔面无表情安安静静地坐在墙角,把头依在安风怀里,安风正在一边亲吻着他散发着丝缎般光泽的黑发,一边轻声在他耳边说着话。
众人的到来似乎惊吓到了何昔,他抬起头愣愣地看着大家,半张着嘴,却是一个音节也发不出。
老实说,进来的几个人都知道何昔有精神方面的疾病,但他发病时的样子,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一个个都有点看傻了,一时间谁也说不出话来,房间里一片静默。
安风皱皱眉头,向几人轻声道:“你们先回去吧。”
谁知大家还没有转身,何昔突然开了口,只是他的声音非常机械,完全没了平日里的清冷淡漠:“小宇是不是被抓了?”
所有人都不知道如何回答,只有安风急急的道:“现在还不知道,我们正在调查……”
“不对,哥你骗我,他被抓了,我知道。”何昔的声音表情都不正常,但思考的能力似乎仍然具备,而且人非常的固执,完全不相信安风哄他的话。
安风没有再说话,面对这个样子的何昔,就连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哥,妈她那么爱小宇,如果小宇出了事,就是到了下边,妈妈也不会要阿昔了……”
──正常时的何昔,不信鬼不信神,谁知道,在他心的最深处,却藏着这么深的执念,只怕就连何昔自己,也未必清楚。
安风的眼睛湿润了,轻声道:“不怕,阿昔,哥陪着你,哥一路陪着你去找你妈妈,我们给她讲理……”
“没用的,哥……妈不会听的,妈她连见都不想见阿昔,怎么会听……”
安风一把搂紧他,把头埋在他发间,低低呼唤:“阿昔……”
“所以阿昔要去找小宇,好不好,哥,我们去找小宇……”
“好,哥陪你去,”安风抬起头,看着怀里的何昔,双眼微微泛红,却强打精神露出个淡淡笑颜,“我们一起去找,不过阿昔先要好好睡一觉,路很长,不睡的话,我们走不到那里。”
何昔迟疑了一阵,终于乖巧地点点头,轻声回答:“好,就先睡一下,哥你要叫醒阿昔。”
安风吻了吻他的头发,单腿跪起,把他从地毯上抱起来,进了卧室。
客厅里,众人面面相觑,作声不得。只有宋玉摇起身旁的萧篱,焦急的道:“快想想法子,算我求你了……”
萧篱还没有开口,安风已经回到客厅,反手带上卧室门,快步走到萧篱面前:“四少,有没有办法让他睡上一天?”
“你想做什么?”旁边凤越突然插话。
“我出岛去想想办法,尽人力听天命吧……”他向凤越解释了一句,然后转过头依旧看着萧篱,“我不在的时候,麻烦你帮我看好阿昔,他……”
他话还没有说完,凤越忽然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斩钉截铁的道:“不行,外边风险那么大,秦凤眠正在等你自投罗网,你不能去。”
“越越……”
“不行就是不行,”凤越放开他的手臂,转头向守在门外的侍卫沉声下令,“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都不准离岛。”
──驻守在这个小岛以及附近的守军,都是霍克家族的子弟,霍克由于急病治疗,现在霍克家的指挥权,凤越已经十成中取了五、六。她这道命令出来,就算会飞,安风也别想飞离情岛。
接下去,安风与凤越就此发生争执,纠缠着的几个人都没有注意到,凤越的命令发出后不久,卧室的门开了,何昔象个置身事外的幽灵,站在门边,愣愣地看着安风和凤越争吵。
等到大家注意到他的时候,就象约定好了似的,所有人同时住口。
这个时候的何昔,智力尚存,只是智力水平,恐怕只相当于四、五岁小孩子,他不解地看着安风,问:“哥,你不是说等我醒了,我们一起去找小宇吗?为什么要先走……”
“什么先走,他是去送死……你正在为了你家小宇逼着你哥去送死,你知不知道!”
这句话,凤越是象个泼妇般吼着说出来的。吼出这句话之前,凤越没有经过大脑思考,说了这句话之后,凤越仍然无法思考──她被自己吓着了!多年以后,凤越仍是不能理解,那句话,怎么就那样冲口吼了出来?
客厅里一片死寂,人人、包括凤越在内的人人,都在胆颤心惊地看着何昔──凤越的吼声,似乎把他吼醒了,又似乎,把他吼得更糊涂了。他先是呆呆地看着大家,然后把目光转向安风,这个时候,他那双眼睛中,终于有了内容,可那个“内容”,是撕得安风心痛的泪光。
何昔突然哑着声音向安风大叫一声“不”,然后用额头猛然撞向身旁的门框,同时一双拳头猛烈击打起墙壁,口中不停地大叫起:“怎么办,怎么办……”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安风,他在何昔抬头去撞门框的那一刹那,冲了过去,右手死死抱住何昔腰身,同时抬起左臂架在门框上──何昔现在陷入了疯狂状态力道大得惊人,他没有把握阻止他,但这样的话,就算他再撞,也只是撞在自己的手臂上。
好在宋玉和阮三紧跟着奔了过来,合三人之力,才把何昔从墙边拖开。饶是三人动作够快,何昔的额头也已经一片血迹。
足足过了五分钟,何昔才在安风一声声“哥没事,哥在这儿”的保证声中安静下来。待到何昔总算不踢不打了,安风阮三为他清理额上伤口,好在血虽然流了不少,伤得却不算重。贴上止血贴又把他抱在怀里之后,安风抬起头看向凤越,慢慢道:“越越,你明知道阿昔在发病,他根本无法正常思考,为什么要逼他?”
声音不高,却与他此时的目光一样,锐利无比,直刺得凤越心底一阵阵发痛
“我……”
“我暂时不想看见你,请你离开,也请你离阿昔远一点。”
说这话的时候,安风的口吻很冷漠,凤越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然后低低说了声“对不起”,转过身。只是临出门,又转回身,看着安风,目光里一片清明,镇定的道:“风,不管你怎么想,你和阿昔,谁都不能离开情岛。”
安风现在也没有想要离开情岛──阿昔的情形很糟糕,凤越的话,让他陷进了死角,进无路,退无门。
萧篱“看看”一旁的阮三,轻声道:“你有事就走吧,留在这里也帮不上忙,不要反倒误了正事。”
阮三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出去。等阮三一走,宋玉看着萧篱,连忙道:“我不忙。”
萧篱用他那双什么也看不见的眼睛“看”了眼宋玉,嘴角挂起个淡淡的笑容:“我知道你不忙,你一忙起来,大家就要更忙了……你要愿意就等厅里,想好了,这一等可能就是一天一夜。”
宋玉果真被“一天一夜”吓着了,怔了怔,讪讪道:“那……我过会儿……再来。”
卧室里,安风搂着何昔,听他和萧四一问一答。其实萧四想单独跟何昔讲话,无奈何昔抓住安风T恤,死不松手,二人也明白何昔是怕一松手安风就不见了,于是这场原本应该只限于医患的对话,就多出了一个人。
对话本生一点也不神秘,甚至连有趣都算不上。不过是萧四不停地寻问何昔儿时的情形,何昔开始不愿意讲,好在萧四哄人很有技巧,几句话后,两人成了“忘年交”,讲起了一桩又一桩一件又一件的往事。
“旁听者”安风,越听越不是滋味。何昔一直都在讲爸爸,讲爸爸每天下午回家就抱着他出去玩,直到晚饭时候父子俩才回家;讲每晚临睡前爸爸都会给他讲故事;讲爸爸教他如何对付欺负了他的小朋友……何昔父亲车祸去世的时候,他三岁多一点,很难想象,那么小的一个小孩,记得如许多的往事。
而当萧四想把话题引向他妈妈的时候,他却总是沉默,总要引导再三才说上一点点。不过,当萧四谎称他爸爸也在天上听着的时候,话就渐渐多了,到得后来,简直就成了向“爸爸”告状的声讨会──妈妈又打我了,打得好痛;妈妈把我关了黑房子,肚子好饿,还没有水喝;妈妈又不准我吃饭,可小宇明明是他自己摔倒的;妈妈又喝醉了,还用酒瓶子打我……
这番对话,三个人都很专注,直到何昔睡着之后,安风才发现,他们的谈话足足进行了九个小时,情形不正常的何昔也就算了,可他和萧四,居然都没有饥饿的感觉。
夜已经很深,海风带着淡淡的咸味,正在饭厅里四处游荡。安风留萧四一同吃这顿名付其实的“晚”餐,二人一边吃着饭,一边在海风的陪伴下,轻声交淡。
“四少,真是谢谢你,阿昔讲的好些事,我从来不知道。”安风想了想,又说,“阿昔从来不提他父亲,没想到……”
“关于他父亲的那些事情,可能大部分都不真实。”
“……”
“他当时那么小,哪里记得那么多?不过也不是阿昔说谎,他讲的,很有可能是他想象中的父亲──我想在他的潜意识中,他坚信他父亲非常爱他。”
“他父亲真的很爱他,不爱他的话,怎么会想也没想就冲过去救他?”
“这点我不怀疑。”萧篱点点头,说完之后,想了想,把词句好好斟酌了一番,才态度认真地对安风讲:“风,你不要报太大希望,我虽然读过几本心理学的书,但实在算不上内行。再说了,阿昔的病,听说就是世界级心理专家也无能为力。”
稍稍顿了顿,接着又说:“我只是觉得,从不少病例上看来,很多心病其实是病者找不到正常的发泄渠道、长期沉淤所至,所以我想如果阿昔能够把心里的苦痛发泄出来,就算没有帮助,也不是坏事。本来也只抱了个试一试的想法,谁知他……”
对于何昔的配合,安风也是一派迷茫:“阿昔以前不是这样的,他从来不谈这些。以前看心理医生的时候,他很抵触,根本不配合。而发病的时候,又总是不声不响……我总觉得除了这个世界,阿昔还有另外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中,他更快乐……每次都怕他决定留在那里不回来了。”
听到这里,萧四淡淡一笑,笑得莫测高深,道:“可他每次都回来了,不是吗?想来这个世界,一定有他死也不愿意丢下的人……这次他这么配合的愿因,也许就是在他的潜意识里面,终于燃起了希望。”
安风听出了萧四的话外音,爽快地哈哈一笑,道:“果真如此的话,我就谢天谢地了!不过,还有个原因──四少身上好象有种很特别的东西,使他愿意与你接近愿意向你倾述。”
对此萧四没有自谦,事实确实如此,从第一天开始,何昔对他的态度就与众不同。不过担心的事情,依旧不少:“刚才我给他施了催眠术,我这个催眠术,可不是为了让他记起过去,我只是想让他好好休息,休息不好,哪来力量‘战斗’?”
“战斗?”
“对。在我看来,阿昔的心病,是他母亲强行装在他心上的一个盒子,他必须要把盒子除掉,才能解开心结,但是很不幸,他母亲去世的时候,并没有把钥匙留下,所以那个盒子,现在没人打得开。”
仿佛感觉到了安风的暗然失色,萧四笑着继续说道:“好在钥匙虽然丢了,却有人在盒子上击出了一道裂痕,现在就全看阿昔自己的了,如果足够执着,他或许能够沿着那道裂痕,把盒子彻底冲破。”
两人正聊得起劲,非常突然的,一片亮光划破夜空,紧接着,自远处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爆炸声如此之响,似乎要把整个黑夜炸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