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子》一江烟月

76、（六十一）抉择

　　清晨的大海，安静，辽阔，初升的朝阳照在湛蓝的海面，泛起层层波光，美丽夺目一如往常。但艇上近百个枪手和水手，每个人都实实在在地承受着漂浮在水雾和空气之中的那份压抑，就连照在身上的温暖阳光和天边绚丽似火的朝霞，都无法让人稍感轻松。
　　安风手握望远镜站在甲板上，眼前是一望无际无风无浪的大海，耳畔是英吉一个接着一个的命令。他们与敌方快艇遥遥相望，英吉正指挥着快艇使之与敌方保持适当距离──既在对方的射程之外，又可以观察到对方的一举一动。好在莫家四百年海盗家族，这种小事，不在话下。
　　下完命令，英吉走到安风身边，有些闷闷不乐的道：“风哥，其实你用不着把自己也搭进去，用柳无霜交换阮三哥就行了，反正美人有大祭司撑腰，秦凤眠也不敢把他怎么样……”
　　安风摇摇头，兄长般地指点起年轻气盛的大男孩：“英吉，□□上你长劲不少，风哥不是你的对手。但说到谈判，风哥还得敲打你。谈判成功与否，关键在于把握对方的心理和底线。秦凤眠花了这么多心血布下的这个局，收获却远远低于他的预期，他现在的心理，四个字：不甘、愤怒！这个时候，对于柳无霜那种好大喜功的败军之将，恐怕连看都不想多看一眼，单想以他换回三郎，柳无霜没有那个份量。”
　　“那……加上个你，他心里就‘甘’啦？”
　　英吉这话有点斗气的成分，没想到安风神色认真地点点头，道：“不错，至少比抓到三郎和美人更好过一些，因为我才是那个始作俑者，他现在恨不得把我凌迟处死。”
　　“何况，用我来挟持你越越姐和阿昔，比用三郎要管用十倍。至于美人，你也知道那不过是个顺水人情，萧四那个‘迦逻大祭司’的头衔，还是很能唬人的。”看英吉仍旧在生气，安风搂住他的肩头，笑着又道，“放心，我对他还有用，他暂时不会把我怎么样，大不了受点皮肉之苦。”
　　小小年纪的英吉，这时竟叹出一口气，忧心忡忡的道：“风哥，你没在□□上混过，根本不知道所谓皮肉之苦，可以苦到什么程度。”

　　二人正讲着话，水手长走到三米之外的地方站定，向英吉道：“英吉少爷，汽艇准备好了。”
　　英吉侧着头看向安风，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安风放开他的肩头，向汽艇停着的甲板另一端走去，边走边向跟在身后的英吉道：“放心英吉，风哥不是去送死的。”
　　刚到甲板边缘，一个水手装束的中年人急急地跑到英吉面前：“英吉少爷，快变天了。”
　　安风好奇地学着英吉的样子，望向远处的天边，除开正在散去的美丽朝霞，却是连半分黑云的影子也看不见。
　　英吉凝视着远方，好一阵子，才问中年人：“你看风暴什么时候会来？”
　　“快的话，两个小时左右，慢的话，最晚正午时分。”
　　等到中年人走出视线，英吉半眯起眼睛看向远处的敌舰，悄声向安风道：“他们的船抗风暴能力不强，想办法拖到暴风雨到来，我马上联络天哥，趁机把三条船通通吃掉。”

　　──现在的英吉，与一年前相比，已经判若两人。世事无常，春末的那个雨天，安风还为了英吉之事与凤越闹翻，没想到，不过短短数月，一切都已经打碎……
　　安风感触良多地从甲板下到汽艇，随行的，除了四个荷枪实弹的一流枪手，还有那位他们在波哥大一战中活捉了的“姓柳的”──柳无霜。

　　安风出海后两个小时就追上了阮三他们从情岛带出来的快艇，当从望远镜里看到甲板上的“锦绣园”熟人之后，萧篱关于“人被抓船易主”的论断得到了证实。
　　英吉机警异常，从遇上敌人的那一刻开始，总在不停地进行骚扰，距离却又把握得恰到好处，刚好在对方射程以外，估计把敌方领军、秦凤眠长子秦重给气了个半死。
　　英吉的这条快艇，船身小，速度快，机敏灵活，加上水手个个是如假包换的正牌海盗，对方拿他们这船完全没辙──若不是敌方有三条船、力量太过悬殊，被吃的一方，就该是锦绣园了！
　　这之后，安风与占领快艇的秦重通话，一分钟后，“对话”的双方变成了安风与秦凤眠，半个小时后，交易达成谈判结束──用安风和柳无霜换回阮三宋玉。
　　以安风的本意，原本还想把刑飞宇一同换回来，只是秦凤眠一口回绝，再者说，“锦绣园”把刑飞宇带到海上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也就不再坚持。有些事情，命中注定，只能是有心无力。
　　──以后再设法吧，如果还有“以后”的话。

　　交换过程安排得滴水不漏。锦绣园那边，秦重亲自前来。这自然是安风怕对方使诈，而提的条件之一──有秦凤眠的宝贝儿子在，我看你们还敢不敢趁交换之机开枪杀人！
　　两只汽艇在相距50米之处停下，然后四人全都跳进海里，游到对方船上。从始自终，宋玉一直用一只手揽着阮三，估计“锦绣园”不敢对宋玉随便下手，却对阮三“招待”得很是周到，难怪讲电话的人会是宋玉。
　　这里是加勒比海靠近海岸线的近海，常有鲨鱼出没，而阮三身上有伤，鲜血的味道对鲨鱼是致命诱惑，幸亏只有50米，否则少不了一场人鲨大战，后果不堪设想。
　　安风最大的顾虑，便是在交换过程中出现差错，等到阮宋二人乘坐的汽艇安然驶离，这才算是一颗石头落了地。
　　只不过，刚从汽艇爬上甲板，迎接他的，就是一张狞笑着的面孔和一记击在肩头的重拳：“以命换命是不是？让我瞧瞧你能英雄到几时！”
　　安风被他击得连退两步，几乎摔进海里。还好，接下去的那一拳被秦重给阻止了：“现在不是教训的时候，快走，老头子那边怕是等不及了。”
　　出手的，是秦重手下黎子青。听了秦重的话，他不甘不愿地收回拳头，手一挥，上来两人先把安风浑身上下用仪器仔细探测了过遍，确定他身上没有跟踪器之类的东西后，才用铐子铐上双手，然后一左一右拉着他飞快地向甲板上的一架直升机奔去，几分钟后，浑身滴着水的安风，就那么湿淋淋地给塞进了直升机后座。
　　与此同时，载着秦重的直升机，已经起飞离开。

　　安风他们在海上进行人质交换的时候，情岛上一片忙乱，忙乱的原因，是在牺牲了多个卧底之后，莫家和霍克家一直在寻找的海上临时基地，终于浮出水面──难以想象，秦凤眠竟会挑选一条百万吨位的油轮作为掩护，骗过了所有人的眼睛。
　　此时此刻，那条巨型油轮，正在不急不徐地驶离众人视线。
　　加勒比海虽然是莫家的大本营，但由于油轮就在附近，比起大本营来，由霍克家族出击更为有利。于是理所当然地，凤越这位主母，开始下达命令──作战计划虽不是出自她的双手，但命令，却只能由她来发。
　　看着凤越条理清楚自信沉着地发号施令，就连莫天，都不免露出了几许赞赏的眼光。
　　“再过一个小时，他们的海上基地就会成为天上基地了。”命令已经下达，围攻的准备工作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凤越终于稍稍松了口气──这一次，绝对不能让它跑了！
　　莫天开起了玩笑：“不愧是只凤凰，连油轮也敢炸，不怕绿色和平组织的人找你算帐？”
　　凤越哈哈一笑：“和平？我也喜欢啊。我这不正在为和平的早日到来尽着绵薄之力吗？”
　　二人正在这厢开着玩笑，莫天的随从悄然走到他身边，向他耳语几句，莫天露出吃惊的神色，立即走出房间。
　　几分钟后，莫天返回房里，面色凝重地看着凤越：“安风用他自己和柳无霜换回了阮三和宋玉，阮宋二人正在飞往情岛的飞机上，半个小时内即会到达。”
　　霎时间，凤越凝化成石。
　　而打击，才刚刚开始。

　　半个小时后，载着宋玉阮三的飞机在岛上降落。阮三虽未遭受毒打，但被□□□□，到达时已呈半昏迷状态，立即被送进治疗间。
　　毫发无损的宋玉，却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见到莫天也在人群中，立即飞奔到他身边，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快想想办法，我听他们讲，等风哥一上船，就会被送往他们的海上基地。”
　　众人还没有从宋玉带来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第三个打击跟着传上情岛──据可靠情报，秦凤眠本人现在正在海上基地、也就是那条油轮之上！
　　一时间，情岛上空好似出现了一个真空漩涡，正在把空气不停地抽离，使得人人都感觉呼吸不畅，心跳过速……

　　回到位于高崖边的指挥中心，凤越就象樽玉雕一样坐在椅上，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墙上的巨大海图──那个正在一闪一闪发着红光的小小光点，就是那艘油轮、那个可恶的海上基地、那个她作梦都想把他掐死撕碎的秦凤眠！
　　可是同时……也是风，那股就在几个小时前，当第一缕霞光出现时，轻轻掠过她面颊的风……

　　对凤越而言，这一刻，偌大的指挥中心，静得象个坟场，虽然四周七七八八坐了不少人，她却一个也看不见，虽然人们正在说着话，她却一个字也听不到……
　　这种情形，一直维持到宋玉闯进来的时候。
　　刚刚得到围攻消息的宋玉，气势汹汹地站到她面前，盯着她，一字一句的道：“凤越，请你撤回命令。”
　　一直呆坐着的凤越，听了他的话，陷入一阵茫然，然后，象是终于清醒过来了一样，抬起头看了看面前的宋玉，然后慢慢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望着窗外的高崖、蓝天、白云，还有远处的海平面，终于，她回过头，看向宋玉，冷静地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你对不起的，是风哥！”宋玉终于爆发了，向凤越大吼一声。
　　只是，他的爆发出人意料地没有激起任何波澜，不是他的吼声小，而是所有的人，甚至包括宋玉自己，注意力瞬间被刚刚推门而入的那个人完全锁定──那个人，是何昔。
　　何昔是和萧四一起进来的，只是，现在所有人都在看着的，只有他──他身上的那股寒意，太强烈了，强烈到安两步跨到凤越身边，作好了一有动静及时保护的准备。
　　没想到，何昔却只是冷漠地看向宋玉：“告诉我基地的位置。”
　　宋玉下意识地指了指墙上的海图，于是，他又把头转向莫天，递上手中的ＰＤＡ：“可不可以下载海图？”
　　随从见一直坐在椅上不动声色的莫天点了头，这才接过ＰＤＡ下载数据，两分钟后，送回他手中。
　　何昔接过ＰＤＡ，拉开门便要出去，宋玉望着他，惊赫的道：“阿昔不要去，太迟了，你追不上。”
　　何昔淡淡看了他一眼：“阳世追不上了，还有阴世，这一世追不上了，还有下一世。”
　　宋玉吓坏了，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在门关上之前，一把抓住了刚刚跨出门框的何昔：“阿昔……”
　　何昔回头看着，目光非常冷漠，而声音，已经不仅仅是冷漠，而是冷漠到了冷酷的程度：“放手……他是我哥。”
　　宋玉松开了手，眼睁睁地看着他拂袖而去。
　　何昔的身影在走廊上消失多时，宋玉仍旧倚在门边发怔，直到身后房间里响起一阵骚动，他才如梦初醒般地回到房里。

　　房间里面，此时，所有人都在透过落地窗望着高崖──高崖之上，何昔那具远远看上去高挑中透着纤美的身影，正在不急不缓地走向崖边。
　　宋玉不知道自己刚刚发了多久的怔，一分钟？至多三分钟……如此说来，就在那三分钟里面，何昔已经出了这个指挥中心，上到高崖。
　　刚开始大家都猜不到他的目的何在，直到安突然想起崖下有艘气艇，众人才明白过来──老天，他竟然想凭借着一艘汽艇，到茫茫大海上去追安风！他这是真的醒了吗？
　　不过，没人多想，没有人有那份时间──只见崖上的何昔步履如常地走到崖边，人到了崖边，却丝毫不见停下的意思，甚至，他连望都不曾向下望上一眼，就那么直直地……跨了出去……
　　眨眼间，刚刚还有个绝伦美男子的高崖之上，别说人影，就连鸟的影子，也找不出半只……

　　宋玉一直死死盯着空无一人的高崖，只觉得心里堵得慌，半天说不出一个字──阿昔他就那么轻轻松松地“跨”了下去……将近50米的距离、连专业高崖跳水运动员都不敢问津的高度，他就那么想也不想地……“跨”……了出去！

　　直到身体被拥进一个温暖的怀抱，宋玉才从极度震惊中清醒过来，接下去，是排下倒海般的愤怒，他挣开萧四的手臂，冲到凤越面前去，嘴唇不停地打着颤，却给气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不等宋玉恢复说话的功能，霍克的心腹强尼走到凤越身旁，问她：“一切准备就绪，围攻计划是不是如期进行？”
　　宋玉突然慌了神，实在无计可施的他，突然噗的一声跪在凤越面前，抓住凤越的手，眼泪止不住流了满脸，语无伦次的急急哀求起来：“越越姐，我求求你，不要……以后还有机会……不要，风哥他……还有阿昔……求你了……”
　　凤越拉开他的手，把他扶起来，然后向房门走去，边走边以不高的声音，镇定地向强尼发出命令：
　　“炸沉油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