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之重回十六岁》风中静物

17、初至亚特兰大

　　对于思嘉来说，亚特兰大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城市。

　　在上辈子的16岁之前，她对它的了解只存在于杰拉尔德的叙述中，在一段时期内她曾经为了亚特兰大和她同岁而对它尤其的感兴趣。后来她长大了一些，才发现父亲原来把事实稍稍夸大了些，不过亚特兰大确实只比她年长九岁。这是一个和她一样年轻又充满活力的城市，带有青年时代的莽撞味，并且像她自己那样倔强而浮躁。

　　当年新寡的思嘉踏足亚特兰大的时候是带着对皮蒂姑妈和媚兰的讨厌来的，即使如此，也抵挡不住她对亚特兰大的好奇心。毕竟，亚特兰大是和她一年命名的呀，这个每一天都日新月异的城市在她的感情里总是占着点特殊的意味。

　　在一段比思嘉１７岁的年龄长不了多少的岁月里，亚特兰大从一根打进地里的桩子成长为一个拥有上万人口的繁荣小城，成为全州瞩目的中心。这是属于实干者的城市，那些老派的、安静一点的城市，总是用孵出了一窝小鸭子的母鸡的感觉来看一个闹哄哄的新城市。但是亚特兰大人一点也不在乎，他们为这个地方感到骄傲，为它的发展感到骄傲，为促使它发展的人，即他们自己，感到骄傲，至于，那些旧的城镇，让它们高兴怎样称呼亚特兰大就怎样称呼去吧。

　　除了塔拉之外，思嘉只在亚特兰大待的时间最长。除了因为婚姻的原因，还有她对这座城市的那种积极向上的氛围由衷的喜爱。她的亲戚、朋友、家人都在这座城市里，她在这里奋斗、受人误解以至于名声扫地，从来没有想过离开这里。

　　思嘉也曾经对自己对亚特兰大的执着感到疑惑，但是似乎除了这里，她从没有对其他的城市产生过这么大的留恋之情。她喜欢新奥尔良，乐意去那里度过她的蜜月，但是仅止于此。她从来没有想过要把和瑞德的家安在新奥尔良，这固然是因为艾希礼坚持要留在亚特兰大，归根究底也是她舍不得离开这座城市。

　　现在亚特兰大成为了南部联盟战争的重要供给中心，这个城市就像是一个由婴儿一夜之间长大起来并忙于扩展的巨人似的充满了喧嚣。街上不时走过一些行色匆匆的欧洲人，这些欧洲人都是越过封锁线来为南部联盟制造机器和生产军火的。他们是些技术熟练的人，如果没有他们，南部联盟就很难制造手枪、来福枪、大炮和弹药了。

　　“即使如此，”思嘉悲哀的想，“在北方佬的炮火下，我们也没有坚持太久。”对于到达亚特兰大的欣喜“噗”地破灭了，她想起数不清的医院，普通医院、传染病医院和流行病医院，所有的医院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充满了呻吟着的伤兵。

　　突然间，思嘉清晰地回忆起上辈子那些伤兵的面孔来了。在战争初期的时候，他们虽然因为伤病困扰着自身，但是面庞上还总是带着笑意，一些害羞的新兵会因为姑娘们的照顾而羞红了脸，而那些情场老手则能把姑娘们逗得哈哈大笑。即使是在前线上受到了莫大的伤害，士兵们仍然坚定地相信着联盟。越到后来，那些伤兵们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他们往往只是嚼着烟叶来遏止动手术时的疼痛，因为没有了麻醉药品，而到最后，连烟叶也没有了呀，受伤的男人们只能靠着自己的意志力来抵御手术刀带来的疼痛，很多人因此死在了手术台上。

　　要说起来，思嘉亲手照顾过的病人并不少，起初她还会感到好奇和恐惧，后来则对充满着臭气和呻吟的病房望而却步，最后，她对伤兵们已经麻木了。这些士兵不把她们当做女人，她们也对男性时常裸露的身体习以为常，大家被越来越沉重的气氛压着，已经没有办法考虑人类最本能的欲望。

　　站在车厢门口下面的那个梯级上，思嘉一边观望着这座久别的城市，一边匆匆寻找着彼得大叔的身影。她穿着黑色丧服，绉纱披巾几乎下垂到了脚跟，那纤弱的身材还是相当漂亮的。

　　跟在她身后的百里茜突然叫起来：“思嘉小姐，有人来了。”思嘉朝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一个瘦瘦的花白胡了的黑人老头，手里拿着帽子，显出一种庄重不凡的气度，踩着泥泞向她走过来。

　　思嘉从心里涌起一股亲切感，她很久没见过彼得大叔这么精神十足的样子了，战后的他总是像少了点什么。事实上不仅仅是彼得大叔，大家，所有人都不再是从前的样子了。不过至少彼得大叔现在还能厉声喝止她试图跳下来的举动，这个专横的老头让思嘉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因为从小就受到嬷嬷管束的她明白这种严厉的关心。

　　“这位是思嘉小姐吗？俺叫彼得，皮蒂小姐的马车夫，你别踩在这烂泥地里。”他厉声命令着，“让俺来驮你吧，你跟皮蒂小姐同一个毛病，像小孩似的不怕弄湿了脚。”

　　思嘉顺从地被彼得背上马车，坐到车厢里时，她有种奇妙的感觉。她认识所有的这些人，但是对于他们来说，她是一个新的、从未见过的面孔。她明白所有人的喜好和性格，他们却要在和她的相处中慢慢摸索。这给了她一种莫名的优越感，也让她很失落。思嘉爱着一切未知的挑战，危险会让她浑身的细胞都战栗着激动起来，显然这种预知反而会让她感到无聊。

　　她严厉地告诫自己不能滋生这种情绪，用在谈判场上给她带来的经验来看，谁要是敢轻视他的对手，谁就已经输定了。更何况，她的对手可不是一个人，她要对付的是一堆人哩，其中还包括一个最难把握的男人。没有人可以和她分担由此产生的孤独和喜悦，连媚兰也不行，她会以为思嘉生了病呢，思嘉等于是在孤军奋战。

　　这种独自一人的战斗对于思嘉来说并不陌生，她最常面临的局面都是如此。但是这一回，连瑞德也无法理解她了，他怎么能相信思嘉知道所有未来的事情并为之奋斗呢？思嘉感到一种隐秘的兴奋，为了她所要做的所有事情，像是天主特意赋予她这种秘密的使命，而她是一个光辉的使者。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以至于没有注意到路边的风景和彼得大叔絮絮叨叨的介绍，直到他提醒她：“思嘉小姐，行礼呀。梅里韦瑟太太和埃尔辛太太给你鞠躬呢，”她才如梦初醒般随着彼得大叔的指点望去。

　　于是她赶快朝彼得大叔指的方向鞠了一躬。她们俩坐在一家绸布店门前的马车里。店主和两个伙计站在走道上，抱着一捆捆棉布给她们看。梅里韦瑟太太是个结实的高个儿女人，她的紧身褡束得很紧，挺出来的胸脯像个船头。她那铁灰色的头发中掺进了一抹惹眼的褐色假发，显得很不调和。她的脸圆圆的，面色较深，流露出和善精明而习惯于指挥别人的神情。埃尔辛太太年轻些，身材纤细瘦弱，她曾经是个美人儿，至今风韵犹存，也仍显得有点骄矜。

　　“啊，得有好多年她们没这么亲切又友善地对待我了。”思嘉暗自思忖，觉得又高兴又有点受宠若惊。她一直明白她和她们不是一类人，但是她花了太长时间才明白只有她们才能理解她的许多感受。

　　彼得大叔很满意思嘉礼貌的态度，立刻就喜欢她了。虽然原来的时候他并没有和思嘉有过接触，但既然思嘉是查尔斯的未亡人，彼得大叔很自然地就把她纳入到自己的主人里面。这个忠心的老头用一种固执的态度来关心着所有人，包括媚兰、查尔斯以及皮蒂姑妈。他把他们都视为自己的保护人，认为自己担负着引导他们和维护他们的重任，更难能可贵的是他这种霸道的态度是出自于他的忠诚而非其他什么。

　　现在思嘉和两位太太愉快地交谈起来，他也感到很高兴，因为他觉得自己有责任来引导查尔斯的妻子融入亚特兰大这个城市的上流社会，显然思嘉做得不错。

　　“我对皮蒂说了要你加入我的医院，”梅里韦瑟太太态度微笑着高声说。“你可别答应米德太太或惠廷太太啊！”

　　思嘉同样热切地回答了梅里韦瑟太太，即使她对在医院里照顾病人已经深恶痛绝了，可是这是融入亚特兰大的最好方式。

　　马车继续辘辘地向前行驶，行驶了一程之后停了片刻，让两位挎着绷带篮子的妇女战战兢兢踏着垫脚石横过溜滑的街道。就在这时思嘉偶尔看见人行道上一个人影，她穿着颜色鲜艳----这在大街上显得太鲜艳了----的衣裳，披着垂脚跟的佩斯利须边披巾。思嘉转过身来，发现那是一个漂亮的高个女子，一头浓密的头发红得令人难以置信，脸上的表情也俗不可耐。

　　“啊。”她低声惊呼，这是贝尔?沃特琳。

　　就思嘉来说，她对贝尔的感情是复杂的，她看不起贝尔，而且她知道贝尔也看不起自己。这让她往往感到羞恼，因为无论如何她让一个妓女看不起这件事深深伤害了她的虚荣心。她们称不上彼此仇视，但是都在自己能表达的最大限度内表现出对对方的轻视。最让思嘉受不了的是，当后来瑞德不再理睬她的时候，每当她遇到贝尔的时候，贝尔都表现出一幅怜悯的态度。这比她的轻视还让思嘉怒火冲天，因为她向来认为同情和怜悯都是给予弱者的，是给那些可怜虫的。

　　她不想让贝尔看到自己，于是猛地扭过头去，假装自己在欣赏街道另一边的风景。彼得大叔听到了她的那声低呼，但是她没有询问的态度让他很满意，因为如果思嘉那么做的话，他一定会被迫给她一个解释。但是在这位老黑人看来，这些人都是“这个城里一些不值钱的人”，他不乐意谈起她们，即使她们在他的鼻子下走来走去，他也能目不斜视当做她们并不存在。在他那朴素的思维里，这些都是伤风败俗的事情，养在深闺里的小姐和太太们对她们知道得越少越好。

　　所以在鞭子的驱赶下，马车又平稳的行驶起来。

作者有话说

　　努力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