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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六章 香魂渺渺 ...

  •   若水早已习惯青泠的温柔儒雅和飘然若仙。那在尹家书房窗下被代代尹家塾师用《道德经》和《关尹子》薰陶了无数年的温文水神,原来不过是习了人间的道术和尹家的静心才收敛了摄人精光。而此时一见那在虚空中如冰神般的青泠,若水便再也挪不开目光,偏偏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涩在心下散开,想起滟渱所说的“人间庸脂俗粉”,真是百般滋味尽在心头。

      滟渱眉头微蹙,“青泠,我们水神自古来便不曾交过手,既然你今天真要为了人类跟我相斗,我若是收不住,你可别怪我欺凌霸道。”说罢,滟渱的古剑化入手心消隐无踪,并不见她有何动作,谷中的冰川却又开始变化。
      若水急急低头,正好看到冰川靠近岷江处开始处处崩塌,似乎有什么先将冰下掏空,巨浪轻轻一拍之下便成化为冰渣哗啦坠落。冰川还在不断形成,却像是被岷江推着往前一般,反而把谷内那薄薄一层植被铲得干干净净。
      不等青泠开口,厉龙就跳了出去,冲向冰川尽头。果然,无数水族正在以浮木岩石掏挖击打,厉龙冰枪出手,寒影到处,水族纷纷挑飞。
      一股大力涌来,厉龙的冰枪几乎脱手而出。他正要咒骂,却发现面前多了一名一身青黑的男子,他负手而立,黝黑的面孔上双眼闪着精光,这正是那只夔牛。他并没有用武器,一副讥笑神色,“听说你是一把没脑子的剑,欺负小辈们算什么,有本事就跟我斗一斗吧。”
      说罢,人已无踪,却见一足凌空而来,只怕刚才的冰枪便是被此人以一足差点踹飞,厉龙一边破口大骂,身手却是丝毫不敢大意,闪身躲过飞起那足,冰枪却以一刁钻角度窜出,直取那人颜面。
      冰川还在塌陷,岷江水还在缓缓向前推进,若水在青泠的脸上看不到丝毫的表情,既无喜也无忧,整个人真的如冰山一样。厉龙和那青黑色自称“夔牛”的身影兀自斗得正酣,只是看上去那从未吃过苦头的厉龙似乎真是遇上了对手。那夔牛运脚如风,简直就像是把双腿当作了兵器,刚才一足踏去,直接就把冰川上方圆数尺的冰面踏成齑粉,厉龙一个不当心曾被踹飞过一次,看得旁边的飘雪焦急万分,偏又怕水不敢下去,立在那里泫然欲滴。
      滟渱居然说厉龙原来是青泠的湛湫剑,让若水再吃一惊,不过今日从破阵子布阵开始,到滟渱现身,再到看到那个从未见过的冷傲青泠,吃惊已经成了常事,正中意料才是异常。

      岷江的水位仍在不断地涨起,水族们加上江水之力,蚕食冰川的速度已越来越快。厉龙那里也相当不妙,虽然厉龙越战越勇,却怎也不像是那头似乎很有道行的夔牛的对手,加上对方还明讥暗讽地时不时损上几句,更是激得那条“剑龙”暴跳如雷,一不小心便屡屡中招,被夔牛忽而踹进冰窟窿,忽而扔到水中,还被鱼兵蚌将们暗中捅了数刀。
      若水心急如焚,偏是怎么也帮不上手,自己能够不成为累赘已是谢天谢地。正在着急,却见一道剑光闪过,身旁的飘雪像是下定了决心,终于冲了上去。
      剑光在冰川上绕来绕去,血光顿现。水族死伤惨重,厉龙的压力马上便轻了许多。滟渱大讶,蹙眉道:“人类居然也有如此剑气?”她凝神看了片刻,面上再露出一丝不屑的笑容,随着那丝笑容,一个巨大的浪头从飘雪身后打下,把她直压入水底,紧接着哗啦啦的巨响,冰川崩塌,水面上再找不到飘雪的影踪。
      厉龙仰天狂吼,电闪雷鸣中,一条晶莹如玉的银鳞巨龙冲天而起,尾巴狠狠一甩,那夔牛不提防之下被远远击到对岸。玉龙在空中盘旋做势,随即一个猛子扎入水下,只见波涛汹涌,冰峰拱起,龙再飞天时,爪中已抓着一只昏迷不醒的雪白狸猫。

      空中滟渱如天籁般的声音再度响起,“青泠,别把自己逼得太狠了,为了人类不值得。就算水化为冰,这冰也是我的。你不信么?”
      若水刚要抬头望向滟渱和青泠,却见冰川竟然居中而裂,一大块冰峰飞出,正好击中飞到半空的厉龙,把他和飘雪狠狠地拍下地去,砸在冰面上,赫然一个深深的大洞。岷江水再度涌入,从那道巨大的裂缝中穿过冰川向谷里冲去,哗然有声。

      若水只觉得包围全身的寒意一涩,那些奔出去的江水再度化为冰,只是速度已远比不上从前。滟渱还在冷笑,冰川不断地裂开,岷江水太多了,寒潭玉髓里从来都无穷无尽的寒意似乎已不再丰沛。若水心中痛极,紧紧握住胸前的寒潭玉髓,抬头向青泠望去。
      青泠冷峻的面容上不露丝毫表情,寒潭玉髓里却是淡淡的悲伤,却如往而无还的决绝。若水的泪水颗颗滚落,青泠何曾有过悲伤的时候?她不敢呼唤青泠,生怕让他分心,而从寒潭玉髓里涌出的寒意越来越弱,已快要压制不住漫飞的金乌,透过泪眼迷蒙的双眼,若水突然心中彻寒,为何青泠在空中的身影有些看不真切?
      滟渱蹙眉,“青泠,我们都是水神,你的本体又不在此,何苦要拿自己的精魂相拼?”
      青泠并不回答,英俊的脸上却缓缓地展开一个和煦的笑容,让人想起冰雪消融的明媚春光,一如若水再熟悉不过的那个温文男子,轻轻地吻下来,唇,湿润清冷,那个怀抱却温暖得让人只愿长睡不愿醒来。
      若水再深深地望了一眼青泠,仿佛想把那个笑容刻入灵魂,她迅速摘下寒潭冰髓,金乌的炽流狂涌,能将人灵魂燃尽的火热。

      空中的青泠突然失去了若水的气息,愕然回望,却听得一声长啸,金光大涨,把岷江江心的光芒狠狠地压了下去。耀眼的三足金乌从崖顶飞起,如旭日东升,它引颈长鸣,漫天流火,一头扎入谷口的镇龙台,土台疯涨,终于把谷口堵死,涌入冰川的岷江水再无后继,终于消散。
      而一个单薄的身子,正从山顶缓缓地向谷中飘下去。寒潭玉髓放在崖顶,在金光中闪着晶莹的寒芒。

      ◇◆◇◆◇◆◇◆
      于渊三人正站在岷江上的一座瀑布前,这是一座新出现的瀑布。岷江两岸多是风化后的页岩,连日里被江水冲刷,不知何时,两岸相对而出的江崖终于坍塌,变成一条巨大的土坝,把一条河道堵得死死的。岷江水正在不断上涨,只有少量漫出来的江水如瀑布般涌出,难怪在洪水季节却只有一点点的水量。
      于渊和荷花对视一眼,再无二话。于渊迅速从背上解下布囊,捧出一具朱红大弓和一个箭筒,箭筒内却奇怪地只有一支饰有白色羽毛的长箭。那长弓几乎能赶上于渊的高度,长箭也有半人长,两人都神色凝重。
      荷花盘坐下来,左手拿过羽箭放在膝上,右手从腰上摘下一把古拙的短刃,直接便在左手腕口一划。奇怪的是,没有鲜血喷出,被那短刃划过的伤口竟然显出白金般的颜色,白色的血一滴滴地滴到那长箭之上,慢慢地,长箭开始放光,先是白光,渐分五彩。血越滴越慢,荷花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她咬着牙勉力坚持,长箭的五彩越来越清晰,终于白羽分为五支,青、赤、黄、白、黑,五色分明。仔细看时,连箭杆都不是一支,而是五支细小的箭枝攒成。
      荷花终于用短刃的刃面在伤口一抹,手腕复合如初,接着右手短刃在五色箭枝中的黑色小箭上轻轻一挑,那黑色的羽箭竟应手而落,消失无踪。
      于渊却无暇顾及荷花。他手握长弓,张弓做势,随着旁边荷花手里的羽箭逐渐化为五彩,于渊的身形渐渐高大起来,如箭神下凡。长弓竟在他手里随着变大,等荷花将已变为四色的羽箭递上之时,于渊已变为身高一丈有余的伟丈夫,他把长箭往弦上一搭,直指岷江上游,反手一拉已是弓如满月。片刻,于渊大喝一声,“黑水!”,箭去无声,如流星般划过漆黑夜空,向岷江上游南岸射去。

      ◇◆◇◆◇◆◇◆

      再顾不得滟渱,青泠一闪身又变回原先那个儒雅的男子,却没了所有的淡定和从容。他把已人事不醒的若水接到怀里,拼命地唤着,若水轻飘飘的,仿佛只剩下了躯壳。好久,若水终于睁开眼来,空洞洞的眼神却望定了滟渱。土台疯涨,把狂暴的江水拦在山谷之外。岷江水并不往下游流去,也跟着疯涨,水和土凛然对恃。

      变故在刹那间发生,让夔牛有些发呆。刚才的飘雪,现在的若水,这两个人类女子,竟然都如此不要命。他有些呆滞地摇摇头,这才想起来其实他是不怕土的。
      若水的眼中不见丝毫神采,青泠已经急得快疯了,却见若水身子剧颤,嘴唇上竟咬出血来。青泠痛极,回头一看才发现那夔牛正在一脚接一脚地踢着镇龙台,土扑扑簌簌地往下掉落。金光再涨,金乌随之高鸣,若水的神志似乎已经与金乌锁在了一起,夔牛每一脚下去,就像是踢到若水身上一般。
      青泠狂怒,一支冰箭在虚空中化形,蓦地直冲夔牛而去,差点把他钉在土堆之前。算是他走运,一足踢出时,正好身形一晃,只是虽然逃得一命,却仍然被冰枪穿过一足,扑到在地。
      滟渱第一次真正发怒,她冷冷地盯着青泠,古剑回到手中。一剑破空,青泠促不及防下,左臂上被划开了一道伤口,竟然渗出晶莹的冰髓。与之同时,落入冰川的厉龙被一道冰柱再度击上半空,再落下时被两片冰坡夹到中央,冰坡之力强大无比,压得那条“剑龙”嘎吱有声。
      厉龙早就豁了出去,他大笑着骂滟渱是个疯子,还在不停嘲笑滟渱,说她是因为喜欢青泠,却发现青泠喜欢若水才发的疯。骂归骂,滟渱水神的力量哪有那么好对付,厉龙似乎也快到极限了,再被压下去,只怕剑也要折了。
      冰坡已渐渐合拢,缝隙越来越小。厉龙深吸一口气,勉力以三足蹬在冰上,身子挺直,可怕的咯吱声不绝于耳,就如同剑快断前最后的悲鸣。数星浑厚的紫光从他身体里面射了出来,冰缝终于被撑开一些,厉龙挣扎着把右前爪从缝里伸了出来,已化为原形的毛毛球从爪中落下,摔在地上。
      冰层回弹,把厉龙狠狠地压了回去。毛毛球却一个翻身站了起来,满眼都是晶莹的泪水。厉龙毕竟还是惜着自己的,尽管,他从来没个正经。泪光中,毛毛球慢慢变大,片刻之后,巨大的七尾馥狸已立在江边,琅琊剑飞起,在空中滴溜溜地旋转,放出耀眼的寒光。那只巨大的七尾馥狸毫不犹豫地张口一吸,把琅琊剑吞入肚中。
      白猿老头的话在飘雪耳边回旋,“猫啊,若是不能修炼到人剑合一,可千万不要用老头教你这最后一招啊,不然你就再也变不回原形,只能成为附在琅琊上的一缕冤魂罗。”
      毛毛球留恋地再望了望自己这方的三人。若水似乎已经变成了金乌,拼命地压制着岷江疯涨的水;厉龙又被冰层压了回去,冰被压碎的咯吱声从里面传出,生死未卜,冰缝里诡异地放着紫光;而青泠正与滟渱赤手相搏,滟渱那柄剑不知是什么神物,青泠这样强大的水神,居然会被它所伤。
      狂风还在谷中乱冲乱撞,飘雪雪白的长毛间尽是伤痕,此刻的她已经很难再保持原形,剑影隐隐。最后再望了一眼冰缝中仍在大笑的厉龙,飘雪跃了起来,在虚空中化作一柄巨大的琅琊,旋转,呜呜有声,如鬼哭狼嚎。
      一个徘徊之后,琅琊挟风雷之势朝着下游射去,正中岷江河道上的拦江土坝。轰然巨响,琅琊与土山同时爆开,水位已涨齐山崖的岷江水如脱缰之马般奔入下面已快干涸的河道。
      与此同时,一道流星正从于渊的箭上发出,向琅琊的来路划去。

      已占尽上风的滟渱身形一晃,几乎站立不住。她银牙狠咬,“该死的猫!”,一泄千里的岷江水位急降,滟渱再也维持不住身形,金乌狂舞,息壤漫生,不管滟渱有多不情愿,终于被金乌赶入江心。
      青泠顾不得看自己的伤势,冲过去把若水再抱起来,寒意一涌而入,拼命地在识海里呼唤着若水。若水的识海内空空如野,无论是金乌还是厚土,都点滴无存,而若水的神志似乎已经完全与金乌合一,埋入了镇龙台。
      青泠紧紧地搂着若水,拼命地用尹家的“静心”加上寒意去在识海中塑一个若水,那个深深地刻在自己心上的女子,一颦一笑都牵动自己心弦的女子。一个个的身形现了出来,却全都只像是片断,没有半点生气。青泠手动,崖顶的寒潭玉髓到了他的掌心。他用颤抖的手给若水戴到颈上,那晶莹的寒光再次闪在若水胸前,寒意从膻中涌入,极其熟练地占据了原先的足太阳脾经,周转起来。
      青泠的呼唤和这熟悉的寒意像是终于触动了若水心底最深处的东西,金乌平静下来,青泠送入若水识海的身形不断重叠,动了起来,虽然还有些些的迷惘,却终是开始回来了。
      青泠大喜,恨不能把自己所有水神的力量都送入若水体内,那个心爱人儿的影子在识海里越来越清晰,终于,若水微微地睁开眼睛,望见了满脸焦急的青泠,却也望见了青泠身后正破空而来的一支黑色长箭。
      原来黑色也可以如此明亮,若水眼前的黑芒迅速扩大,她拼尽全力推开青泠。那支黑色的长箭无声无息地从她胸前的寒潭玉髓处穿过,却奇怪地没有在若水身上留下一丝伤痕。青泠只来得及看到若水额上现出一点隐隐的黑芒,从此便再也唤不回若水。

      等收回黑水箭的于渊三人来到这处的镇龙台前时,已经苏醒的梵天正对着金乌化就的镇龙台发呆。谷内一片狼藉,水族尸横遍野,还有无数冰川相挤和冰峰相撞的残痕,处处都昭示着大战的惨烈。梵天也说不出来那几个人到底是谁,而土木井宿阵被破之后他就被那夔牛打晕,根本不知道那些人用了什么样的办法把岷江女神赶回江中。从这战场来看,那一场大战,定是打得惊天地,泣鬼神!
      于渊打量着箭囊中那唯一的一支箭,没有人知道在这当年羿射九日所余的唯一一支素矰中,锁住的是什么样的水性精魂。不过,即便强大如三足金乌也未能逃过箭内幻象折磨,终于失去所有意志。现在在这素矰中的,不论是神,是仙,还是精怪,都只能有神消意灭的唯一结局。

      于渊等人带着梵天走后两个时辰,黎明之前,望帝杜宇和另一男子也出现在同一个地方,杜宇望着那新立的镇龙台喃喃自语,“好个小丫头,寡人还真是小看了你。”
      旁边的那个男子在黎明前的黑暗中辨不清容貌,只能隐约看到他也是同样的长衣高冠,只不过与望帝杜宇的玄衣不同,他的长袍在黎明的微光中如血色一般赤红。那赤袍男子摇摇头,以相当纯粹的荆地口音慨叹,“只怕,这灾难还没有结束,真正的麻烦还在后头。”
      两人对视片刻。当第一缕久违的阳光从天边里射过来时,千万年不曾停止奔流的岷江旁,又只剩下了一座孤零零的镇龙台。
      一切,似乎从未发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第六章 香魂渺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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