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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

  •   “喂……今天聂总会来吗?”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再生大厦工地旁的临时办公室里经常会飘出这么一问。不过问话的人不是朱砂,被问的人亦不是朱砂。因为朱砂要么就去建材城跑材料,要么就在角落里的办公桌边整理着材料报表。像个不问世事的幽灵,无声地来,无声地走,丝毫没有存在感,向来无人留意。

      或许,因为恰好是在那顿饭后,聂羽隔三岔五下基层。自然让人心里浮想联翩。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浮想”逐渐成为她对自己“少女情怀”的嘲笑。

      这两个月来,聂羽虽然是一有空就往工地跑,但看见朱砂无非也只是相□□点头,几乎是不曾说什么话,只是偶尔询问她工作进度,翻一翻材料报价。而朱砂最近也很忙碌,工地上在灌水泥,她虽然主攻造价,而非现场施工,但如李姐所言,朱砂既然学的是土建,现场施工多少还是该去了解的。

      那天,整理好了近期的报价单,朱砂提起安全帽就跟着施工员小张往现场跑。看他们指挥浇注混凝土,学着放铅线。

      “喂,妹子,小心点咯。”

      看着这个身材娇小的女娃跟在一群大男人后头,踩着临时搭在脚手架上的木板往上爬,这些曾笑话她“远看一枝花,近看一块疤”的民工也会热心的拉她一把。

      以前有人说过,这世上不会有一个你彻底讨厌的人。朱砂想想,果然没错。
      初到工地时,她最反感地就是这些闲着没事瞎起哄的民工,觉得他们素质极差,每天远远看她走来就会吹起口哨笑话道:“一块疤来喽!”

      可是最近跟他们接触多了才突然觉得这些人心肠还是挺好的。刚开始,人家伸手拉她,她只当没看见,爬自己的,可渐渐的,她也学会了接受别人的好意,送上一个笑脸,叫人家一声大哥。

      几个月下来,朱砂跟工地上的施工员和民工都混得很熟了,虽然她平时仍习惯于低着头做事,低着头走路,但,至少爬在高高的脚手架上,面对一群每天一起高空作业的同事,朱砂学会了抬眸冲人家微笑。

      “朱砂,铅线拉过去一点!”

      “哦,好!”

      如今再生大厦已经修到二十七层了,每天他们都要上来放线,确定地板的水平与墙面的垂直。

      “好,行!”小张笑了笑,竖起食指了指上,歪头道:“走,上去!”

      “嗯!”

      看着小张叫她叫得这么顺口,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一个半月前是谁板着张臭脸跟她说:“既然是材料员就好好做你的材料员,姑娘家没事学什么现场施工……”

      朱砂捂着嘴巴偷笑,心情无比畅快。

      努力了一年,她一个女孩子被施工员、民工所认同,这跟在办公室做材料报表被认同的感觉是不一样的,甚至,相比办公室里的勾心斗角,她喜欢更喜欢现场施工。如今的朱砂虽然名义上只是材料员,但大家显然已经将她当作半个施工员,不嫌弃她是女孩,愿意带着她在危险的建筑工地爬上爬下。这也就是说,在他们看来她不是个累事包袱,而是个可以一起愉快工作同事。

      朱砂答应着追在小张后头,高高兴兴地着就顺着铁板搭的临时楼梯往上跑,一边跑还一边瞄瞄晴朗的天空,觉着呼吸都顺畅了许多。可朱砂忘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那就是在随时可能发生危险的施工现场,作为一个现场施工人员,她必须时时保持冷静。

      尚在施工中的再生大厦,二十五层以上的楼梯都还没有灌浇水泥,仅仅是一块斜搭着、坡度极陡的钢板,而四周虽搭了脚手架、拉上了安全网,但被当作楼梯的铁板两侧都没有墙壁仅仅象征性的横了根钢管。
      瞟着天空的朱砂一不留神,脚下踩空了半步,在五十度斜的铁板上,身体立刻失去了平衡,向后倒去……那一刹,朱砂看见了小张转头望向她,笑容凝结在脸上,面如死灰。

      后背与铁板相撞的瞬间,朱砂还没来得及感受那有多痛,身体已经顺着倾斜地铁板滚了下去,无法控制,也不及控制,而她身后是二十六层与二十七层间的平台,没有墙壁……若是就这么滚下去,身体由于惯性作用,一定会冲过2米长的水泥平台,掉下楼去。
      小张大步朝她冲了过来,可是他们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远,怎么都无法来得及拉她。
      朱砂头上的安全帽比她的人先一步滚过铁板,飞落下去,砸得粉碎,仿佛暗示了她接下来的命运。朱砂下意识地伸手去拉一切可以抓住的东西,比如铁板上的焊条、身边的钢管,可惜从踩滑到跌下的时间仅仅是眨眼之间,她的手指只是碰了一下身边的钢管,还没来得及爪住,指甲已经被钢管挂掉,鲜血淋漓。

      完了!

      眼看着身体就要这么冲下平台,朱砂伸手死死爪着根本无法爪起的钢板和水泥地,却只是带下一路血痕。她心中还来不及恐慌,已经被绝望占领,她想自救,可根本做不到……
      或许一切只是回眸瞬间,可在当时的朱砂看来,整个过程却无比漫长。

      就在这时候,二十六层有人冲了过来,钢板被踏得啪啪作响,一只手一下子抓住了朱砂背上的衣服。于是,就在她要掉下去之前,她停下下来,狼狈地爬在水泥平台上,一脸沙石,满手的血跟水泥灰。

      朱砂慢慢支起身,坐在水泥地上,愣愣抬眸望向抓着她的人,看他喘着粗气,面无血色,朱砂莫名其妙地傻笑。

      聂羽松开了抓着朱砂衣服的手,呼吸仍然紊乱,眉头深皱,看着朱砂傻笑,许久才出声。

      “材料员擅自进入施工现场;施工人员擅自让材料员进入施工现场作业……扣你们俩这月工资!”

      话音落时,朱砂顿住,自然是再笑不出来。她愧疚地望了小张一眼,低下头去。

      “聂总……”

      施工员小张自然是明白,朱砂虽然是土建专业毕业的学生,可毕竟不是现场施工人员,他们的做法合情但不合理,是违规的。这会儿又正巧被老总撞见,没被炒鱿鱼已经是万幸。

      “朱砂,你的手……下去医务室包一下吧……”

      小张蹲在朱砂旁边,扯了扯她的衣服。

      “嗯……”

      朱砂感激地望向小张,点了点头,却不敢抬头去看聂羽,心头发虚。

      “去什么医务室?”聂羽脸色铁青,“张平,你继续上去做事。朱砂,你跟我下去。”

      若是工地上因违规操作死了人,承建方负责人不但要做出赔偿,甚至还要担负刑事责任。张平瞥了眼老总,心头虽然为朱砂不平,但毕竟是他跟朱砂亏理,只得一步三回头地上了二十七层。

      见张平走了,朱砂心头更虚。但一想想,既然聂总说只扣她一月工资,多半也就是叫她下去训话而已。于是,她拍了拍身上的灰,缓缓站起来,眼睛往楼下瞟了一下,望见那些看起来跟蚂蚁差不多大的车辆更行人,后怕地用手按了按心口。

      “怎么?终于知道怕了?”聂羽目光冷峭,将朱砂的动作尽手眼底,缓缓开口。

      朱砂只是低着头,不敢说话。
      聂羽似笑非笑地在她跟前顿了下来,见朱砂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瞪了她一眼。

      “上来,我背你下去。”

      “啊?!”朱砂没料到会有此一遭愣了愣,慌慌张张摇头摆手。

      “不不不,聂总,我自己有脚,可以自己走的……”

      “有脚?!”他打断朱砂,似笑非笑地直直那双“轻微颤动”的腿:“这里施工现场,你要是再一个脚软摔下去,我岂不是要去蹲班房?”

      “我会小心的……”朱砂蹙眉咬着嘴唇,仍是摇头。

      “上来,不然我马上炒了你。”

      聂羽冷冷扫了她一眼,沉声道,言语之间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朱砂刚抬脚起步,立刻僵住。不过又觉有些好笑。哪有一个公司的老总以炒员工鱿鱼来威胁员工让他背的?
      犹豫、衡量一番,朱砂最终还是很不自然地趴在了聂羽背上。

      “聂总,工地的路,不好走,难走的地方还是放我下来吧……”

      爬在聂羽背上,朱砂小小声说。如今她已经是窘得要命,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而她对于自己的安全问题也十分担忧。想想看,一个难得下工地的老总,恐怕也没上过几次施工现场吧?工地上很多地方,没有墙壁、没有地板更没有扶手,仅仅搭了一块犹如独木桥的木板或铁板,一个人走也算勉强,如今他背了个人,万一摔下去可是两条命……

      聂羽没理会朱砂,唇角微翘,起身就往回走。

      朱砂见他不答腔心头七上八下,手不敢抓他肩膀,整个人坐得直直的,极度僵硬。每每看聂羽走过一个“危险地带”她心总悬着半截,怕得要命。于是朱砂用手戳了戳聂羽的肩膀,声若蚊蝇地道,“这里放我下来……”

      聂羽轻笑两声,故意一步跨了过去,朱砂吓得险些叫出声来。

      “放心,我也不是没在工地上混过的,你自己抓好些吧,我身上可没长刺……”他笑道。
      朱砂蹙了蹙眉头,双颊微烫,轻搭在聂羽肩膀上的手,这才象征性地扶好。

      很快,聂羽将朱砂背出了再生大厦工地,不过却未像朱砂预料中那样将她带到办公室狠批一顿,而是用那辆深灰色的宝马将她送到了医院。

      漂浮在空气中的消毒水味道刺得朱砂鼻子发酸。离开家上大学之后,整整五年时间,她从未踏进过医院。倒不是没有生病过。是怕花钱。

      医生用药水清洗着她手上的伤口,刚包扎好。聂羽已经拿了开好的单据让护士给朱砂打破伤风针,他自己则是坐在走廊外的椅子上候着。

      “怎么样?其他地方还有哪里伤着了吗?”

      当朱砂走出治疗室,聂羽立刻站起来问道。

      朱砂颔首摇摇头。

      “聂总,我已经没事了,谢谢你。”

      “你是我的员工,我肯定要对你负责……”聂羽轻掸袖口上的灰,半低着头道,“走吧。”

      “嗯,我马上回工地去……”朱砂连连点头。

      聂羽扬眉,勾了勾嘴角,“嗨,谁让你回工地了?”

      他抬头看了看朱砂,指了指自己的手表。

      “现在已经是下班时间,难道你不饿?”

      朱砂愕然地看着他,一头雾水。
      没搞错吧?听这语气,莫非聂总还要负责为员工压惊,请她吃晚饭?
      朱砂看了看表,六点多,确实是下班时间。中午朱砂就只吃了两个包子,经过刚才一番折腾,她也的确是饿得脚软。
      她想了想,觉得这似乎不太合适,可不答应岂不是不识抬举?考虑片刻,朱砂点了点头,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那么走吧,李姐女儿找到了工作,她叫我们晚上到她家吃饭。”

      见朱砂微愣,聂羽笑了笑,唇角勾成一个很好看的弧度,“我到工地就是为了去接你,不然你以为我干嘛跑现场去?”

      朱砂恍然大悟,兀自点了点头,颔首跟在聂羽背后走出了医院大门。

      李姐真是她的福星。

      坐在聂羽的车上,看着窗外飞掠而过的街道跟行人朱砂悄悄在心底感叹着,随后重重吐出一口气。

      有时侯命运就是这么有趣,今天若不是李姐女儿找到了工作,让聂羽来带她过去吃饭,那么说不定此刻世上已经没有朱砂这个人了。

      聂羽似乎听到了朱砂的叹气声,唇角微扬:“你见过李姐家闺女吧?”

      朱砂摇了摇头,“只听李姐说,跟我年纪差不多,不过还没见过就是……”

      聂羽点点头,沉默片刻,又转头看了看朱砂。

      “对了,朱砂。一会儿到了,别跟李姐提刚才工地上的事。”
      “为什么?”其实朱砂原本就不想将这事让谁知道,反正事情已经过去,说出来也是让人为她担心而已。但聂羽的特别交代,却让朱砂觉得有些好奇。

      “五年前,李姐的丈夫就是因为现场施工事故坠楼去世的。”聂羽语气是极轻的,双眸始终直视着前方的路。

      “啊?”

      朱砂眼中划过一道诧异,眉头微拢,但很快展开,可心头却像被一层阴云笼上,沉甸甸的。

      在朱砂眼中,李姐不但是个女强人,同时也是个快乐的小女人。
      这几个月来,她下了班,李姐时常会约她逛街,K歌。李姐还跟她说,她参加了一个合唱团,周末晚上都要去上课……这是个在事业与生活之间找到平衡点的女人。朱砂一直以为,一个中年女人能活得那么潇洒自在,她背后一定有一个非常爱她疼她的丈夫,可以时时为她分担生活中的责任与压力……

      “嗯……”

      朱砂答应着,抬眸,却看见聂羽扶方向盘的手在微颤。

      车内的小音箱中飘出Caruso带着淡然哀伤与沧桑的曲调,两人各望一处,沉默仿佛变成了一种重量,压在心头。

      “聂总,麻烦你……在前面商场停一下车,我想买点东西送给李姐她女儿……”
      过了许久,朱砂看到前面的商店,轻声开了口。
      聂羽没有回头看她,点了点头,直接将车开进了商场的地下停车室。

      去吃饭总不能空手去的。朱砂下意识地摸了摸斜挂在肩上的包,跟上了聂羽的步子。
      进入商场后,朱砂在各种化妆品专柜之间徘徊,而聂羽则在跟她打了声招呼之后直径往商场三楼去了。

      “小姐这个……”朱砂拿起一套美宝莲化妆品,正犹豫着,抬眸便看见聂羽拎着GIVENCHY的纸袋朝她这头走了过来,于是将原本已经拿起来的化妆品套盒又放回了原处。

      “还没挑好?”

      “嗯……再看看……”朱砂摇摇头,目光落在印着GIVENCHY的纸袋上。犹豫着开口,“聂总这么快就买好了?”

      “时间不多,就顺手买了套装跟皮鞋。”聂羽淡淡笑了笑,“对了,私底下你叫我聂羽就行了。”

      朱砂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心头叹着。好有钱呐……鞋子跟衣服加起来要多少钱?那可是她想都不敢想的。可是既然聂羽买了这么贵的礼物,那么她是不是至少也要买迪奥或夏奈尔的化妆品才衬得上?
      朱砂悄悄将手伸进斜背的包,捏了捏自己那并不“壮实”的钱包,里头不过只有400元,而这些钱她必须留200块用到月末……
      为何她会想着迪奥或夏奈尔?真是虚荣心作怪。
      朱砂自嘲地微微勾了勾嘴角,抬眸朝聂羽淡然一笑,拿起那套美宝莲套合。
      “买这个,不知道怎么样……”
      美宝莲属于大众品牌的化妆品,价格比较合适,质量也还好,刚出大学校门的女孩应该能接受。朱砂想。

      朱砂的父母属于那种很普通的工薪阶层,家里经济不算宽裕,所以从小到大朱砂很少在这些没必要的方面消费的。朱砂记得她毕业那会儿,朋友送了她一支美宝莲的口红,她高兴了好久……于是一想到送李姐女儿礼物,她首先想到的就是美宝莲。
      聂羽看了看他,淡淡笑了笑,走到另外一个专柜拿起一瓶看上去非常精致蝴蝶形状的香水冲她摇了摇。
      “这个呢?”
      朱砂几乎是一眼便被那精美的香水瓶子绑住了目光。橙红、橘黄、黄……渐进的色彩,漂亮的蝴蝶瓶身,淡然优雅的馨香,确实精致可爱。但30毫升,似乎少了点,而且,她觉得,就聂总这种习惯高消费的人,随便选的东西肯定也贵得要死。这东西虽小瓶,她身上的钱够不够,还说不定。

      聂羽似乎是看穿了她的心事,淡淡勾了勾嘴角,“这瓶好像是一百八吧?礼不在多少,重要的是精。”

      朱砂原以为聂羽会说,重要的是心意,可那“精”字聂羽却似乎有意的重读了。朱砂想想,聂于这话倒是说得实在。于是,花了一百八十块,买下了那品梦幻一般的蝴蝶瓶子的香水。而聂羽也买下了另外一瓶白色娃娃头香水。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商场,上了车。聂羽开他的车,而朱砂则不时翻弄着自己买下的那瓶安娜•苏蝶恋香水,抿着嘴微微地笑,像个捡到了宝贝、打算送还失主的孩子。

      安娜•苏,当时的朱砂并不知道这个牌子的香水,在以后的日子里,会常伴她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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