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5、103-105 ...
-
103
白云悠悠,清风徐徐。
一刻钟前,我问了个非常愚蠢的问题,在不适当的时间,对不适当的人。
一刻钟后,我抱着膝盖,坐在云头发呆。
方才我问了那个问题之后,真君的反应只有一个:
甩袖子。
他袖子一甩,一件物事啪嗒一声,落在我的手上。
我瞧了一眼,立刻呆了一呆,悻悻道:“做……做什么?”
真君淡淡笑道:“不是你的?”
内牛满面。
我赶紧双手将那本皱巴巴的《推背图》攥紧了,往怀中一塞,正色道:“真君莫开我的玩笑,自然是我的,不然还能是谁的?”
真君低头瞧了瞧我。
我有些心虚。
此番差事,我虽是被迫,但大体做得还算得当,没捅过什么补不了的大篓子,但私底下,态度其实有些懒散,不大端正。
譬如,我盼星星盼月亮,就盼着一件事。
盼得狠了,便觉得心里盼着还不够,得找个念想,记下来,每日看着,才能略微安心。
我默默地瞧着真君。
这就好比你很想下班,你的老板却很想你加班,你心里很愤怒但是又不敢反抗,所以你就在笔记本上写,离下班还有xxx小时P.S.诅咒老板。
然后,这个笔记本就嗖地一声飞到了你的老板手上。
你的老板刚刚看完了笔记本,现在开始看你了。
哦,对不起我穿越了现在穿回来。
我素来以为将它藏得很好。
这个想法实在太不靠谱了!我居然忘记了犬王。
就在我快把自己衣襟抓烂的时候,真君忽而悠悠道:“算错了。”
我被吓了一跳,不大拿捏地住他的意思,隔了好一会儿,才道:“啊?”
真君轻声道:“一千一百五十九年,每年三百六十日,你算错了,还有四十一万七千二百四十天。”
我吃了一惊,下意识道:“怎么还有这么久?”
真君瞟了我一眼,道:“如果你一年只过二百六十天,那么大概还有三十八万六千多天,同你算的日子倒是差不多。”
他笑了笑,继续道:“我实在是好奇得很,你每年只过二百六十天,那余下的这一百多天,是用来做什么的呢?”
我实在不想承认真是我算错了,唯有斩钉截铁地道:“睡觉!”
真君立刻便笑了,忽而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低声道:“自我们进来那天开始,你便在计算着这个——你盼着和离?”
他瞧着我说话,声音低沉,撩得人耳朵发痒。
我被揉得一愣一愣,来不及做什么别的反应,老老实实地答:“嗯。”
他叹了口气,牵起了我的手,道:“你今天肯同我说真心话,我很开心。”
我从善如流,道:“那你肯不肯同我说句真心话?”
他笑了,道:“我的真心话很多,你想听哪一句?”
我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扑到他身上去——这这莫非是在与我调笑?
真君同调笑,这两个词儿,分开来我明明全都认得,但放到一起的时候,便好似绿豆沙配了酒酿圆子,不协调得离谱儿。
当下木然接道:“那就随便说一句罢。”
真君扶着我肩膀的手缓缓上移,快要碰到我的脸颊,却又停住,停在了鬓边,慢慢道:“我输给一个人。”
这话他已经说过一次。
上回是三霄娘娘的混元金斗阵,这次却又是谁?
我不好明着追问,只得讷讷道:“很……严重?”
他颌首,缓缓道:“一败涂地。”
我有些担忧,道:“影响大局?能不能翻盘?”
他轻声道:“恐怕是不能的了。”
我无言以对。
他眉眼虽然依旧,但神色之间,仿佛已疲极倦极,只是瞧着我,也不说话。
我看着不大忍心,又不知道怎么劝慰,只得干巴巴地道:“既然如此,便也只能顺其自然,你……你不必太过忧心。”
他瞧着我笑了笑,低声道:“我心甘情愿,并不忧心。”
104
我顿时没了言语,恨不得就地化作个木头桩子,也好堵一堵他的嘴。
真君等不到我的反应,也不着恼,微微笑道:“你不爱听这个?那我便换一个。”
今日他的真心话很多。
栖霞山连绵百里,反了季节的寒梅,此刻在脚下铺展,猩红如血同纯白如雪夹杂在一起,漂亮得惊人。
我在云头上坐着,瞧着这样瑰丽得不寻常的景色,将双手放在膝上,静静地听他讲话。
我从没有听他说过这么多的话。
他说了许多少年时候的趣事予我听,抓鱼打狗、杀鸡上树,各式各样我想都想不到的事情,原来他竟都做过。
我忍不住道:“这可真瞧不出来。”
他居然一笑,道:“瞧不出来什么?奸诈?”
我楞了一楞。
他点了点头,正色道:“有一年中秋,你在院子里拿桂花酒灌哮天犬,灌着灌着自己也便醉了,一醉就开始大骂我无耻奸诈……”
我拼命转了几圈,奈何脑子好似变作了浆糊,死活想不起来,唯有硬着头皮,强笑道:“真……真的?那可真对不住……”
他瞧了我愁眉苦脸的样子好一会儿,忍不住哈哈大笑,道:“自然是假的——原来你真觉得我奸诈?”
我默默地偏过头去。
真心话你妹啊!
真君这回没来扳我的肩膀。
云头上很宽敞,我坐着,他便在我旁边躺了下来,顺势将脑袋枕在了我的膝盖上,
从坐下到躺下到枕下,动作轻缓优雅、流畅无比。
我生怕他将我掀下去,于是老老实实坐着一动不动。
他似乎已经很疲倦了,略微闭了一闭眼睛,过了许久,才低声道:“其实你说得不错,我的确奸诈……时至今日,与其信任旁人,不如将权柄尽数握于我手,今后天下一言以决,便再也没有动乱,我不愿意看到的事情,便再也不会发生。”
我再蠢钝,也明白他的意思了。
我原来以为他只是要获得什么筹码,以要挟玉帝王母。
原来他想要的,更近一步。
这人的神经就好似是钢铁铸成的一样。
旁人经过这样的起起落落,早便心灰意懒,哪里还会生出这样的心思,做出这样的筹谋?
我轻声道:“但自古权利,便是最害人的东西,你得到了这个,只怕需要丢掉的东西也不少。”
其实我想说的是三圣母。
她向来最惧纷争,也不喜欢这些争权夺利的玩意儿,现下好不容易过上了太平日子,知道哥哥走上了这条一去不回头的老路,不知是什么样的一种感受?
真君听了我这一句话,忽而便睁开了眼睛。
我直愣愣地瞧着他。
他慢慢抬起手,按住我的脑袋,往下压了一压。
迷迷惘惘间,他在我的额头亲了一亲,低声笑道:“谁说的?我偏要兼得。”
105
云头在天上又飘多了半日。
我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忍住,拿手指戳了戳他的额发。
他睁开眼睛。
我讷讷道:“扶……扶摇还在等我们喝酒。”
真君笑了笑,翻身起来,缓缓降下了云头。
山上那桃花树还在。
树下没见着扶摇,却正站着我的四姐。
我揉着腿,赶紧从云头上爬下来。
四姐这回却没迎上来,只是望了望我,又瞧了瞧真君,低声笑道:“再不来,酒都发酵啦。”
我讪讪道:“顾着说话,忘了。”
四姐立刻转过头去看真君,笑吟吟道:“哦,都说了么?妙极,你再不讲,我就要被这身裙子憋死了。”
我还在愣愣品味她话中深意,她已经举高了右手,随手捏了个法诀。
这一动作,衣袖滑落,我清清楚楚瞧见,她手腕之上,亦有一串念珠!
橙黄颜色,还微微发散着荧光。
此刻法诀一动,那念珠又是光芒一盛,再仔细看时,四姐已不见了踪影。
原地站着一个少年,黑衣黑裤,乌黑长发,在头顶上梳成一个髻。
他神情骄傲,表情冷淡,但目中却好似有一小簇火焰在烧。
我万二分地肯定,我平生从未见过此人。
但他举止神态,眼神动作,却熟悉得要命。
我既要托住下巴,还要分神去想这个到底是哪路大神,忙得快要哭出来了。
那少年瞧了我的反应,居然笑了,道:“哦,原来还没有说。”
信息量好大!
我觉得头快要炸开了,颤抖着道:“你……你是谁?”
他眨了眨眼睛,居然瞬间便眨出了几滴水汪汪的眼泪,什么冷酷温柔全数不见,低声道:“你不认得我了么?”
我鸡皮疙瘩抖了一地,颤巍巍道:“还……还未请教。”
他声音越发低小,委屈道:“三公主,我好歹陪了你五百多年,你一转头,便不认得我了,真是好生无情。”
我下意识回头看真君。
真君恰好偏开了头。
再转过头去,那风神标致的少年也不见了,变做了圆滚滚肉嘟嘟的一团,飞一般地扑了过来。
我下意识接住。
怀中雪白粉嫩的小娃儿,抬起头泪眼汪汪地道:“元君救命。”
这情景好生熟悉。
我掐着他腰上的软肉,试探道:“阿鸦?”
他忙不迭地点头。
我想了想,道:“肥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