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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鸦瞧见我的表情，忽而笑了，低声道：“这么浓的血腥味，三公主，你的鼻子最近不大灵光啊，”
我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沉默了片刻，方才低声回道：“你又怎知我没闻到？”
阿鸦到似是真的吃了一惊，上上下下瞧了我几眼，道：“你既已知道真君这回受了伤，怎还能如此镇定？”
我瞧着他这副表情，忍不住也笑了，道：“这话说得倒有趣……依你看，我又该是个什么反应？”
阿鸦被我问得怔住，半晌才苦笑道：“这……或许该掉两滴眼泪，再不济也要陪在身旁照拂一二罢？”
我笑了笑，道：“但他这次的伤却并不太重。”
阿鸦今日屡次被我反驳得说不出话来，十分罕有。
他歪着脑袋，又端详了我片刻，大约在揣摩我是不是在同他说笑。如此隔了半天，才低声道：“其实这同伤得重不重，并没有太大的干系……他这个人，你总该知道，从前就算受再重的伤，也绝不肯开口讲一个字，必定要自己一个人偷偷躲起来，不让别人看见的。如今他受了伤，却跑来找你……你不懂这其中的意思么？”
他言辞十分诚恳。
我轻声道：“你说得很对。”
他闻言抬起头来瞧着我。
我叹了口气，淡淡道：“我就是知道，才会是这样的反应……若他每每受伤，都要来找我一回，做一回戏，那我二人岂不是都要累死？不如装做不知道，混一混也便过去了。如若不然，我接下来的这几百年清闲日子，可全都要泡汤啦。”
阿鸦彻底词穷。
这场争辩的结果是我跑到外头的桃花林里逛了一个下午，再回到房里的时候，门口的阿鸦不见了，房内的真君也不在了。
榻上犹有余温，被子叠得很整齐，空气里兼有些淡淡的血腥味，却没有一丁点血迹留下。
我觉得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不由得想到，我那东海四姐，着实别具一格，有一双慧眼。
人人都觉得我自变故之后，性情脾气都改变许多，与从前的骄横跋扈相差甚远，独独便是我四姐，认为我自始至终，都没有改变过。
我在西海边上救下杨戬的时候，虽然也稀罕他的身材长相，但最先瞧见也最最喜爱的，还是他的眼神。
那双眼睛真是漂亮得紧，无论难受还是高兴，无论何时何地，那眼睛里都一定有一样东西，藏在最深最隐秘的地方，衬成了底色，以至于他每一个表情，在我眼里都那样好看。
那种东西，大概叫做骄傲。
即便是垂着头，跪下了，低人一等，也不会消失，不会改变，总有一日要挣脱桎梏，撑开天地，堂堂正正地示人。
我曾经这样喜欢他，因为我自己也是这样的一个人，从来都没有改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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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依旧过得缓慢。
但我最期待的那个日子还没有到，这通天的幻境之中，却发生了一件大事。
天边那水一般薄而透亮的结界，正在愈变愈大，慢慢扩大至整个天穹，继而六方天际震动，隐隐显出一样物事来！
那东西我瞧着眼熟，是六面巨大的旗帜，先是如雾般的幻影，继而越来越清晰，渐渐便要笼罩住整个天空。
进入这化境之前，我分明就见过同样的情景，不由得豁然起身。
这一场大戏，终于到了关键收锣的时刻，只是不知道这样长远的谋划、巨大的牺牲，到底求的是怎么样的一个结果？
院子里的阿鸦长长呼啸了一声，一颗光华灿烂的珠子，从他额际升起。
这珠子瞧着也很眼熟，不待我看清楚，阿鸦已褪下他自己腕间的那串佛珠，抛向了空中。
那串珠子缓缓升空，渐渐变作一个光华灿烂的佛万字，便高高悬在我们头顶的天空之中。
随即西北、东南、西南方向，各生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佛万字。
四个印记同天边原有的六面旗帜交相辉映，梵音频响，一片淡金色光华，缓缓从天而降，似要将天地万物，都笼罩其中。
我站在那里，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或是能够做些什么，只能低低唤了一声，“阿鸦？”
他转过头来看我。
漆黑的眼睛依旧十分灵动，但面色却很苍白。
我轻声道：“你怎么了？”
他仰着头瞧了会儿缓缓压下的梵轮，忽而变做了我最熟悉的模样：
那只小小的，黑色的，不起眼的乌鸦，扇了扇翅膀。
然后便同往常千百次一样，飞入了我的袖子里。
我怔了怔，习惯性地兜住了，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袖子里小小的身体还有些热度，但好像慢慢在变冷，它额间升出的那粒圆珠，也静静躺在了我的手心里。
我摸了摸它额头的翎毛，它便将脑袋凑到了我的手边，低低吐出了人声。
“我刚刚有意识的时候，还什么都不懂得，真君寻到了我，我闻见了他身上的气味，不由自主，便极想要去一个地方。”
“那地方又黑又暗，我其实一点也不喜欢，但身体却不由自主要往那里飞，真君便在后面跟着我……那时候我觉得他每天都很不开心，但瞧见我到了的那个地方，整个人却又好像有些不一样。”
“那个地方在海底，三公主，就是在那里，我头一回见到了你。”
“世事真是奇怪，明明是他捡到的我，但我活了这么久，却一直是同你在一起。”
它絮絮叨叨地说着，声音清亮，身体却微微发冷。
我将它又抱紧了一些。
“蛮蛇死了，现如今我也要死啦，不过你不需要太难过……其实我早就已经死了，只不过在幻境之中，才又重新活了一次。”
“三公主，我只望你今后，也别再为那个孩子记恨他啦，我当初给你的，原也不是什么佑人生子的仙丹，说到底，那不过是保住你的一块底牌……你在恸愁海中过了那许多年，怎么还可能轻易怀子呢？”
我微微颤抖着抱住它，低声道：“你别说啦。”
阿鸦闭了闭眼睛，忽而道：“你瞧。”
那一片金色已经离我们很近，好似冰冷，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瞧着却觉得，那冰冷之中，又有些温暖。
阿鸦的身影在慢慢变浅，声音也终于有些微弱，“快瞧一瞧他吧，以后怕再没有这个机会了。”
我有些惶急，道：“你……你要我瞧谁？在哪里？”
阿鸦瞧着空中那铺天盖地的金色光芒，轻轻道：“就在这里。”
说完，他的声音真正低弱了下去。
从冰冷，到僵硬，也不过是一盏茶的时间。
我呆呆坐在石凳上。
漫天的金光离我其实很远，又好似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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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鸦死了。
那粒来自他额间的珠子，同他当初在少华山给我的一般无二，此刻缓缓散发出浅紫色的光芒，将我整个人笼罩其中，略有些凉意，但十分舒适。
天空中的无形的金光正在慢慢落下，就好似一个巨大的金色罩子，将整个天空罗拢其中，并缓缓包裹、又收拢。
远处被罩住的天空，已开始分崩离析，变成了细小的金黄色碎片，落入光芒之中，使得金黄的颜色愈加灿烂夺目。
我双手紧紧握住那小小的珠子。
这个默默筹谋了许久、运行了许久的通天化境，终于到了要结束的一日。
我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
等到那片金光将周遭一切尽数吞没、化解。
此时此刻，天地之间，仿佛就剩下我身上这小小的一簇紫光，虽然微弱，却又似无比强大。
然后那金光又开始缓缓聚拢，变小，渐渐地，便在我面前化作了一个熟悉的样子。
他身上还带着那种聚拢了的、灿烂无比的金光，我能瞧见他的轮廓，身后翻飞的大氅，却丝毫看不见他此刻的表情。
我瞧着这个似虚似实的幻影，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反应。
然而下一刻，我便明白了方才阿鸦说的最后一句话的意思。
那虚幻的影子，微微波动了片刻，发出一阵轻不可闻的声响。
然后，便化作了漫天飞絮。
于顷刻之间。
我先是失去了知觉，然后很快又醒了过来。
这感觉十分熟悉，便好似我千百年来无数次从蛮蛇的梦境中醒来一般，有些眩晕，慢慢便恢复了神智。
我睁开了眼睛，身处的地方陌生又熟悉——从出生到三百岁前那段日子，我都是在这里度过的。
我正躺在西海自己的寝宫里，身下是柔软的锦榻，床边是从小服侍我的宫女阿憾。
上次回到龙宫，闻道她已出嫁，因而我也已许久未曾见到她，不知为何现下她又出现在此处？
阿憾显然不知道我思忖些什么，只是单纯地欢喜，瞧见我醒来，殷勤地端上一盏馨香的果茶。
我心中波涛汹涌，表面上却装得十分平静，低声问：“是否真君将我送回？”
阿憾奇道：“哪位真君？公主今日一直在寝宫，未曾出门呀。”
我心中疑虑更盛，正色道：“自然是显圣真君杨戬……他方才应还与我一处，你没见着他么？”
阿憾仔细瞧了我半晌，亦蹙着眉道：“杨戬是谁？”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109-111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