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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隐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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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早间,两个行色匆匆的身影一白一黑纵马离开客栈,驰上南下官道。他们离开后,守在客栈暗处的人互相传递个眼色,各自撤散,向自己的主子复命也去。
客栈内,雨化田头天投宿的那间客房因窗子未开,阻挡了初升的阳光而显得有些昏暗。
雨化田并没有离开客栈,此时正悠哉悠哉喝着一碗普通的小米粥。面前是马进良,面无表情,脚底踩着个家伙。那人不敢大声呼救,只不时小声哀求,求雨化田饶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幻想自己能蒙混过关。见雨化田不为所动,求饶渐渐转成浓浓的恨意。
放下粗瓷碗,雨化田随手抽出锦帕抹抹嘴,扬起脸,神态怡然。
马进良脚下渐渐用力,那人立时呲牙咧嘴。
“不肯说是吗?”雨化田摇了摇头,语气带着点失望,“谁说诏狱大刑难捱。若是想折磨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不借用刑拘,西厂有的是手段。如果你喜欢,现在就可以让你每样下来尝个遍。”
那人不答,马进良脚尖横着移到他左肩胛下方一处,狠狠点了下。那人连叫的力气都使不出来,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却不再开口。
雨化田抬手,马进良放轻了足尖力道。
“滋味不好受是不是?”雨化田面上绽开灿烂笑容,那笑容实在美好,任谁也不会把杀人不眨眼几个字和他联系在一起。然而,就是这张笑脸的背后,是杀人不见血的手段。
“说——!”马进良沉着嗓音问道。
那人双目圆睁,瞳孔骤缩,化不开的深深恨意始终盘踞眼底深处。已经一个时辰了,这个人一个有价值的字都未吐露。他就那样恨恨的瞪着眼,恨不能把雨化田撕成碎片,恨不能把他吞吃入腹,最好连骨头渣都不要剩。他是那样的恨,以至在失手后,心知必死无疑,却仍希冀混过去,只要留得一命,便有他日卷土重来的机会。
似乎——这成了奢望。西厂和东厂没什么两样。
那人目光眼见着一点点浑浊,雨化田叹口气,抬手。马进良移开脚,那人抽搐了下,趴着再也不动了。
“督主?”
“给他吃颗药,放他走吧。”雨化田淡淡道,眼底闪着复杂的情绪。
马进良忧心忡忡,“督主,此人来历不明,不能就这样放回去。”
“不必了……”雨化田深深吸口气,“我大概知道他是谁的人了,总之不是东厂的人。吃了药,他也不会记得今天的事,放他回去。”
“督主……”马进良还要说什么,雨化田起身转向窗户竟是不想再听,马进良无奈,自怀中小瓶里倒出一颗小药丸给那人纳入口中。
那人很久后方缓过一口气,马进良蹲在一旁,在他心口处上下抚动顺气,很快那人面色渐渐恢复,只是还有些苍白,却没有了那会的灰败。马进良临起身时,在那人脸上拍了拍,透着丝无奈。
“什么都忘了也好。否则,下次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把那人扔在客栈,雨化田与马进良选了另一条路跑下去。七拐八拐进入一偏僻山谷,二人勒马,放慢脚程。
一路上马进良只字未发,雨化田瞥了瞥他,揶揄道:“大档头,您有气直言相告可好,仔细气大伤身。若是不解气,雨化田亲自下马赔罪如何?”
马进良扭扭脖子,面上一红。偏偏那雨化田一副要看好戏的姿态,大档头抓抓手,搜肠刮肚琢磨怎么回话。
“督主。”马进良艰难说道:“属下始终认为,纵虎归山,不是上上之选。”
“你的意思,是说我不智,嗯?”雨化田声调挑高,倒是听不出丝毫不悦。
“属下不敢。”马进良大日头当空的,只觉背脊冒寒气。督主生气了?
雨化田实在不忍再看他那副不开窍的样子,叹口气,“是柏家的人,也说不定是吴家的,总归不是东厂的就是。说起来,这人比昨晚那人要精明得多,只是运气不大好。算了,不说也罢,马上要到地方,你也打起点精神来。别让人看着,一副脚软走不了路的蔫样子!”
雨化田要去的是一座隐蔽的山谷,离青州府有段距离。
一入山谷,便可见一条小溪自山间蜿蜒而下,溪水清可见底。因青州大旱水源补充不足,小溪的水位也较之往年下降不少。纵是如此,溪边饮马纳凉,也是一大快意之事。
马进良在溪水中晃荡手臂,涤净锦帕,绞干水迹递给雨化田。谁知雨化田只偏下头,并不接,马进良一怔。
“该称你大呆头才是。哼,愣着做什么,难道要我自己擦脸吗?”
马进良哪敢说话,伸手拿帕子小心翼翼拭去雨化田额角汗珠。雨化田仿佛很受用,索性闭了眼睛,嘴上却不饶人。
“进良,近来你越发的呆板。长此下去,你这大档头的位置,怕不久保。想与我厮守,总要和我算得上门当户对不是?”
“督主所言极是。”马进良立即神采奕奕,雨化田不看也感觉到他的变化,勾起嘴角。
进入山谷腹地已近午时,眼前出现了他们找过来的人家。
宅院高墙绿瓦,大门紧闭。
马进良上前叩门,片刻,里面苍老的声音问道:
“何人?”
马进良低声道:“水伯开门,公子来了。”
耄耋老人佝偻着腰,带人打开大门迎接雨化田。
雨化田将缰绳交予一个下人,方问:“他在哪?”
水伯年事已高,声音明显毫无底气,沙哑的嗓音听起来好像老鸭子怪叫,“小公子在花园习武,莲姐身边伺候着。”
雨化田眉毛挑了挑,直奔花园。
这座宅子占地颇广,前后竟是三进院落。
所谓花园,就在大宅居住的院落。
花园柳树下种着几大丛曹州牡丹,因有人专门伺候浇水,如今倒也开得如火如荼,煞是惹眼。
花丛前有片开阔地,一个约莫十岁左右的男孩手拿木剑正舞得风雨不透。一妇人见雨化田来了,本要过来见礼,被雨化田挥手制止。一时间,所有的目光,全部集中在那一身月白色短衫的孩子身上。
话说那孩子早就发现有人来,却视而不见,只管熟悉剑法套路。待一套剑法演练完毕,那孩子并没有收势,拧身一纵,木剑直直指向雨化田。
雨化田静静望着那孩子,眼底竟现出几分喜色,马进良眼神征询,见他微微点头,这才挡在他身前,腕子一番,手一抖。那孩子终是人小力弱,又无对敌经验,轻易被马进良化解了来势汹汹的偷袭。
孩子有些恼羞成怒,木剑反底一撩,剑势由下向上反手出击。这是败中求胜的打法,显然这孩子比较熟悉这种套路,估计传授者也是别有用意,总之一般而言,这种打法在对敌中往往能置之死地而后生。马进良不慌不忙,待剑将要刺到身上,才侧过身,信手在他手肘处一弹。孩子小脸皱了皱,勉强抬起酸麻的手臂,再次挥剑杀回来。而马进良自始至终,一臂负于背后,只用一臂与那孩子周旋。
如此过了二十多个回合,孩子最终木剑落地,一脸愤恨瞪向雨化田。
“比起去年,有些长进。”雨化田大步过去拉起跌倒的小孩,不顾他扎挣,接过一旁莲姐递到手的帕子,给小孩擦起脸来。那孩子左右摇头,始终脱离不了雨化田桎梏。
“谁要你假惺惺!”小孩努嘴嚷道:“放开我!”
“小公子,不可对公子无礼。”莲姐头冒冷汗,忙于制止,见雨化田没有怪罪的意思,这心里仿佛落下一块大石。
斑驳的小脸擦干净后,那孩子露出本来面目,竟是个五官精致的小可人。若是忽视那对闪着排斥目光的眸子,这孩子简直人见人爱。可惜,眸子冷冽,一副生人勿近的架势。
雨化田抚了抚他头顶,松开发髻,那孩子向后躲了一步,又被他拉回来。莲姐递来象牙梳,雨化田就一下一下给小孩梳起头发,见他不老实只冷冷瞟了一眼,到底是心存惧意孩子马上乖了,雨化田也把发髻给他绾好。
放开孩子,雨化田抽中自己腰间别的一柄短剑。剑锋出鞘,只见那短剑在日光照耀下,反着清幽的寒光。孩子的目光一下被短剑吸引,眼底满是羡艳之色。
“这是古剑鱼肠。”雨化田露出一抹得意,“什么时候你练武大成,我就把这柄鱼肠剑作为贺礼送给你。”
小孩本来心里欢喜,好似马上想到了什么,收回已经迈出的脚步,扭过头,“我不稀罕。”
“是么?”雨化田遗憾耸耸肩,“既然你不喜欢,那我只好送给他喽。”
马进良忍着笑,伸出双手作势要接,那孩子大声道:“不许接!”
雨化田与马进良对视一眼,心道孩子就是孩子,太容易上当。当下,雨化田抿抿唇,做出一副为难状,“这可就难办了,你不要,难不成还不许别人收?”
“我不稀罕,可没说不要。”那孩子脱口而出,气焰较之方才明显弱了三分。
“哦。”雨化田现出了然状,点头道:“明白了。不过我远道而来,不请我喝杯水吗?”
小孩气呼呼倒了杯水重重往雨化田手中一放,雨化田也不生气撒出的水洇湿一片衣服,只道声好甜,便将水一饮而尽。
小孩怔了怔,忽然很头疼,他发觉他拿这个男人一点办法都没有。于是,他没好气的问道:“今年可以告诉我,你是我父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