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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Immortal ...

  •   (一)

      不列颠该死的鬼天气!兰斯洛在心里诅咒了一句,披风已经被雨打得湿透了,冷冷的夜风能一直吹到骨头里,他努力不让上下牙打架,对身上不时的寒战却毫无办法。头不同寻常的昏沉,太阳穴一抽一抽的跳着,咽喉好像吞了火炭一样肿痛,这感觉让他想起了去年跟波尔斯斗酒后的宿醉。

      应该是生病了吧,兰斯洛无声的叹了口气,这些年来在天气恶劣的野外露宿已经成了家常便饭,让他几乎忘记了,传奇的撒美提亚骑士也是普通人,而普通人在十一月的雨里浇上一夜,是很有可能会生病的。

      他缩了缩身子,想把披风再裹紧一点,腰间却突然窜起一阵剧痛,让他忍不住猛吸一口气,死死咬牙把到了嘴边的闷哼生生吞了回去,眼前已是金星乱冒,天旋地转。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缓过劲来,小心翼翼的按住左腰。那里有一道又深又长的伤口,是三天前那场惨烈战斗的见证,兰斯洛飞剑斩杀了在背后偷袭加拉赫的敌人,结果自己挨了狠狠一刀。战斗后他悄悄处理了伤口,因为黑色的外衣上不显血迹,其他人也都没看出什么来。想想也有点丢脸,连鲁莽的波尔斯都毫发无损,他号称亚瑟麾下第一骑士,却伤成这样,以后还怎么在崔斯坦的冷眼下狂妄得起来啊!

      “你没事吧?”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响在他的耳边。兰斯洛吓了一跳,他居然没听到亚瑟是什么时候走过来的,黑暗中他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只有那双晶亮的眼睛,灼灼的盯着他。

      “我能有什么事?”兰斯洛若无其事的回了一句,身体却偏偏不争气的在这个节骨眼上打起了寒战。亚瑟的目光黯了黯,兰斯洛几乎可以看到那拧起的英挺的眉毛,和颊边因为抿紧嘴唇而出现的细纹。

      有着厚茧的粗糙手掌覆上他的额头,突如其来的碰触让兰斯洛全身颤抖了一下,然后他听见亚瑟低声说“你在发烧”,顿了顿,又问“你怎么没告诉我”,平静的语气中隐隐潜伏着一丝关切。

      兰斯洛轻笑了一声,“告诉你又没什么用,离要塞只有一天的路程,回去了,没有什么是酒和女人治不好的。”亚瑟叹了口气,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坐在他身边,有意无意替他挡住了冷风。

      不一会儿,雨停了,月亮从厚厚的云层后探出,柔和的银光铺洒在潮湿的草叶上。就在这时,一声鹰唳,崔斯坦突然从树林里闪了出来,冲着亚瑟说:“有三十几个撒克逊战士发现了我们的踪迹,正在往这边来,已经来不及拔营了。”

      亚瑟站起身来,镇定的说:“骑士们,拿起武器,准备迎战。”盖文和加拉赫低声咒骂着阴魂不散的撒克逊人,兰斯洛缓缓站了起来,弯弓搭箭,冲他们嘻嘻一笑,说:“至少那该死的雨已经停了。”

      敌人冲过来的时候,已经有将近一半被他们的弓箭解决了。兰斯洛把弓一丢,抽出了背后的双剑,对上了一个面目格外狰狞的大块头。避过当头挥下的狼牙棒,在错身的刹那,兰斯洛将剑无声无息的插入对手的腹部。对倒下的家伙无暇一顾,他抽出武器,迎上了下一个敌人。

      战斗结束得很快,三十几个愚蠢的撒克逊士兵,面对亚瑟和他的撒美提亚骑士们根本不堪一击。兰斯洛捂着疼痛不已的左腰,倚着树大口大口的喘气,他那因刀伤和高烧而所剩无几的体力,已在厮杀中消耗殆尽,现在他觉得自己连上马的劲儿都没有了。

      突然间,他看到地上一个的撒克逊人居然没有死,挣扎着抓到了一支短弩,瞄向毫无防备的亚瑟的后心。恐惧像野兽的利爪狠狠划过心脏,兰斯洛大叫一声“小心”,尽全力扑在了亚瑟身上,剧痛在腰间和后背同时炸开,在落地前他已失去了知觉。

      (二)

      那支本来能杀死亚瑟的弩箭射中了兰斯洛,在右肩胛下面深深插入,几乎穿透身体从胸前透出。他们不敢贸然拔箭,盖文擎着火把照明,达葛奈半抱半扶着昏迷过去的兰斯洛,亚瑟小心翼翼替他脱去上身的衣服,却一眼看见精瘦的腰间那道迸裂的旧伤,血正呼呼的往外冒着。

      加拉赫立刻拿干净的布按住伤口止血,苦着脸咕哝着:“我就记得三天前看见他挨了一刀嘛,问他他却说我眼花了”,看到亚瑟蓦然铁青的脸色,立刻加了一句:“他是因为救我才受伤的。”

      原来他隐瞒的并不只是生病一件事。“兰斯洛,你这个傲慢的魔鬼!”亚瑟恶狠狠的大声诅咒,把一旁帮忙的骑士们都吓到了。亚瑟受正统罗马贵族教育,又是虔诚的天主教徒,渎神的脏话是从来没说过的,连一贯冷漠的崔斯坦听到都惊讶的瞪大了眼。

      亚瑟深吸一口气,勉强平静下来,轻轻攥住弩箭的箭镞,达葛奈已经把匕首的皮鞘隔在兰斯洛的牙间,防止拔箭时他咬伤舌头。亚瑟屏住呼吸,猛力一拔,箭头离体,带出一股热血,喷了亚瑟一头一脸。兰斯洛闷哼一声,身体拼命挣扎,却在达葛奈和波尔斯合力钳制下动弹不得,两腿乱蹬了几下就又不动了。

      止血包扎之后,亚瑟解下自己的披风,裹在兰斯洛身上。昏迷中的兰斯洛脸色惨白,更衬得长睫漆黑,薄薄的唇全无血色,紧紧抿着,不再弯出那带着淡淡讥讽的微笑,他看起来不过是个天真的少年,一点也不像大名鼎鼎的撒美提亚骑士。亚瑟怔怔的望着那俊秀的年轻脸庞,突然想起来,兰斯洛虽然做为罗马帝国的骑士已经征战了五年,其实他也不过才十八岁而已。

      达葛奈皱着眉头,哑声说:“他失血太多了,而且…”而且那一箭伤在了要害。骑士们都知道达葛奈没有说出口的事实。波尔斯低吼:“这个花心的混蛋没那么容易死的,喂,勾引我女人的臭小子,你听到没有,不许死!”熊掌般的大手气势汹汹的扬起,却极轻的落在那并不太健壮的肩头,好像想把自个儿的生命送到那虚弱的身体里。

      亚瑟突然站起身来,平静的说:“骑士们,备马,我们连夜赶回要塞。”他们现在必须分秒必争,兰斯洛这样的伤势,只有回到要塞中治疗才有活命的机会。

      血红的朝阳驱散了晨雾,要塞的高墙终于出现在视野当中,亚瑟悄悄吐了口气,微微抱紧了怀里重伤的骑士,附在他耳边低声说:“兰斯洛,再坚持一会儿,要塞就在前面。”兰斯洛低低呻吟了一声,却连答话的力气也没有,马背上的颠簸让他的伤口剧痛难当,疼昏过去又会立刻疼醒过来。

      亚瑟皱紧了眉头,他的前胸一片湿热,兰斯洛后背伤口的血已经渗到了他的身上,整夜的纵马疾驰,对兰斯洛现在的状态来讲,实在是太勉强了。他冲一旁的盖文和加拉赫点了点头,两位骑士立刻会意纵马奔到了前面,先行进入要塞寻找能够为人疗伤的传教士。

      罗马的驻军和要塞的居民欢呼着迎接亚瑟的归来,然而看到他怀中奄奄一息的兰斯洛,四下里响起女人们的尖叫。亚瑟无奈的摇摇头,兰斯洛的风流和他的剑术一样,是骑士中最顶尖的。

      在达葛奈和波尔斯的帮助下,他们将兰斯洛弄到了屋子里,传教士替他清理了伤口,敷药止血重新包扎,可是对于感染加受寒而引起的高烧,因为兰斯洛已经失血过多,传教士不敢再用放血来处理,只交代尽量用冷水替他擦身降温。

      波尔斯的女人薇诺拉放下了酒馆的生意,过来看护兰斯洛,撒美提亚骑士们沉默的聚在圆桌旁喝酒,而亚瑟则悄无声息的走进了祈祷室。

      (三)

      兰斯洛渐渐恢复神智的时候,他觉得仿佛身处于深水之下,四肢都被不可知的重量紧紧压着,半点动弹不得。随后,酸楚从各个骨骼关节中升起,他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胸膛里却泛起一阵灼烧般的疼痛,激出剧烈的呛咳,一股热流从身体深处涌出,化为嘴里的腥甜。到这个份上,兰斯洛只希望自己干脆没有醒来,或是能够尽快再昏过去。

      恍惚中,他隐隐感到一双有力的手臂扶他坐起,亚瑟坚定而低沉的声音响在他的耳边:“不要紧,兰斯,不要做太深的呼吸,随着我的话,吸气,呼气,吸气,呼气……”

      兰斯洛慢慢平静下来,胸中的疼痛缓缓减弱到可以容忍的程度,他努力睁开眼睛,亚瑟皱着眉头的面孔在一片昏黑中渐渐浮现,他淡淡一笑,嘶哑着嗓子说:“你,你怎么总是,总是这个表情?咳,咳咳,难怪,难怪没有女人,喜欢你。”

      亚瑟从床边拿起一块布巾,轻轻擦拭兰斯洛的嘴角,低声说:“兰斯,不要说话,省点力气,你还很虚弱。”亚瑟的反应让兰斯洛微微皱眉,他刚想开口,却瞥见亚瑟手中的布上一片殷红,心里猛的一沉。

      亚瑟小心扶兰斯洛躺下,看着那双深色眼眸中空蒙迷惘的神情,他胸口一紧,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能安慰重伤的少年,兰斯洛救了他的性命,自己却挣扎在生死的边缘,他只觉得有千百种感情在心中纠缠,却没法说出任何言语。沉默就这样在昏暗的室内弥漫开来。

      “我睡了多久?”亚瑟一愣,兰斯洛的眼神已经恢复往日的清明,正灼灼的望着他。“两个礼拜。”兰斯洛稍微呆了一下,显然没有预料到这样长的时间,亚瑟接着说下去:“你的高烧在三天前才退,传教士要你在一个月之内都严格卧床。”

      兰斯洛呻吟了一声,苦笑着说:“一个月?!我应该干脆让你死掉的。”亚瑟神情凝重,认真的点点头,说:“不错,你应该让我死掉的。”

      笑容消失在兰斯洛苍白的脸上,他一字一句的说:“你知道我是在开玩笑的。”亚瑟眼神湛亮,仿佛有火燃烧,平静的说:“我却没有在开玩笑。”

      兰斯洛一把拉住亚瑟的手臂,半支起身体,咬牙说:“该死的!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是我们的领袖,是我们的朋友,是我们的兄弟,你要求我无动于衷的看着敌人杀死你,你当我们撒美提亚骑士真是只知道杀戮的野蛮人么?!咳,咳咳……”情绪激荡下,他又咳嗽起来,却依然固执的不肯躺下。

      亚瑟叹了口气,小心避开兰斯洛的伤口,轻轻抚着他的后背,直到他顺过气来。带着细小伤痕的修长手指擦去兰斯洛唇边的血渍,亚瑟看着指端的鲜红,低声说:“我杀死过无数的敌人,可是这次,我的手染上的却是朋友的血。兰斯,你替我挡下致命的一箭,我怎么值得你这样的牺牲?”

      兰斯洛疲倦的笑了,深深的瞳眸仿佛直接望进了亚瑟的灵魂:“亚瑟,你太小看自己了。对我们撒美提亚骑士来说,你不仅仅是领袖、朋友和兄弟,你更是我们战斗的目标和忠诚所在。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追随你是我们生活的意义;在无数惨烈的战斗中,是你给了我们生存的希望。”他喘了口气,慢慢躺了下去,接着说:“至于我,没有离开这见鬼的岛屿以前,我是不会死的。”

      亚瑟觉得鼻子发酸,一团硬块哽住了喉咙,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许多勇士在死亡面前也变成懦夫,我今天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无畏。”兰斯洛“嗤”了一声:“在我面前你就省省那套哲思吧,难怪没有女人愿意理你。”

      明亮的深眸中闪着坚定的神采,苍白的手指细细磨挲着粗糙的护身符,第一骑士微笑着的对年轻的亚瑟说:“我曾许下诺言,返回故乡,所以我一定不会死在这里的!”

      ―――――――――――――――

      十年后,当亚瑟把兰斯洛的骨灰散向东方吹来的海风时,突然想起黑发少年那骄傲而执着的眼神,那一刻,灼热的泪水夺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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