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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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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利院的护理人员告诉他们,那个小男孩叫乔。有一些并不明显的混血特征。当初被丢弃在院门口,几乎奄奄一息,工作人员把它抱回来,为他治疗,并取耶和华的名字为他祈福。
“大夫都不确定他还可以活多久。”他们这样说。
卫宁天开始不间断往那里跑。不由自主地,只要经过,必定会去探访一下。
乔每天固定时间,靠在一棵固定的树下画画。他涂的都是一些杂乱线条或色块,布满整张纸,并且多为蓝色。他不常与其他人在一起。
卫靠近乔。
男孩从一开始的窘迫不安到慢慢习惯。之后的每次都扬起脸,用淡褐色的眼睛飞快瞟一眼他,又迅速埋下头。额前的刘海微微卷曲,柔软地盖住眼睑。
卫带巧克力给他吃,他抿抿嘴接过,剥开。最后把那层包装整整齐齐叠好,收进口袋。他们彼此也不交谈,通常只简单地坐一下午,乔画他的画,卫发他的呆。
卫宁天说:“我有一种时光倒流的错觉,现在的我和乔,就好像是当初的卓森和我。”
杜君舞在一边嘿嘿冷笑:“某种程度上,他和卓森更像。”
乔对外界环境及别人的情绪起伏,感觉敏锐。他内向羞涩,带给卫宁天的某些柔软感受已经逐渐把他捕获。
卫决定带他去逛一次街。杜君舞说:“卫宁天,你如果把他弄丢,我就把你打包卖到新宿。”
卫宁天交给乔一个手机:“如果我们走散,就按这个。”
男孩郑重其事地接过,虔诚而谨慎。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踏出院所大门,外界的一切对他而言,都是陌生好奇的。但他喜欢卫宁天,因为欢喜,所以信赖。
曼哈顿街头人潮汹涌,卫宁天一直紧紧握着他的手,掌心传来温润柔软的触感,他能够真实感觉到手里握着的是一个你年幼懵懂的生命,自己必须因此而负起全部责任。
他想起来,曾经,那个男人,亦喜欢这样握住自己的手。所以即使闭上眼睛,走路的时候却依然可以毫不畏惧。
卫宁天扭过头,鼻子有些发酸。
他带乔去专卖店。
乔的身材矮小,即便是儿童专柜也难以找到适合的尺寸。卫拉着他到长排衣架前,他挑出一件灰色的连帽运动衫,比了比。
“喜欢么?”他问。
乔迟疑一下,轻轻点头。
卫又取来一件米色的:“喜欢么?”
男孩还是点点头。
卫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走到一边去挑鞋子。
乔的目光始终停留在一件水蓝色的套衫上。他小心翼翼地伸手摸了一下,很快又缩回去。再摸,再缩。
“喜欢这件?”卫宁天在他背后突然出声。
男孩的手一哆嗦,但最后还是坚定地小声嗯了一下,迅速把头低向胸口。
“喜欢就说。”卫拍拍他的肩,把衣服从架上取下。
曼哈顿街头有流动的小摊贩,出售三明治,热狗,汉堡等各式快餐。
卫宁天问:“你饿么?”
乔点头。
“站在这里别动。”他对他郑重嘱咐,并将他拉到路灯边靠着。
小货车前的队伍非常冗长,大部分是步履匆匆的上班族,身后有又不断上涌的人流。卫宁天开始有些急躁。
一刻钟或者更久,他捧着热狗挤出人群时,发现路灯旁已经空无一人。
“乔!”他大叫。心底的恐惧不断扩大。
他拨通手机,电话被接起时,他听见自己密如擂鼓的心跳声。
“乔?”
电话那头传来嘈杂的人声,夹杂着汽车飞驰而过的轰鸣。
他提高音量又喊了一声。得到一句轻微的答复。
“你在哪里?”
“不……知道。”
“你可以看见什么建筑?任何。”
“高……房子……”
曼哈顿对于乔来说无异于另一个星球。他从未接受过任何系统的文化训导,亦未曾学习应该如何正确与人交流。
卫宁天捏着电话,瞬间觉得有些茫然。
他听见乔在那头说:“蛋糕……咖啡……”
“什么?”
“蛋……蛋糕……咖啡……”
他想起来自己曾经在卡纸上教他画星巴克的圆形标记,告诉他那里有自己喜欢的蛋糕和咖啡。
卫宁天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说:“站在原地,千万,千万不要走开!记住!”
这条街的拐角处就有一家starbucks。乔许是被人群冲散到那里。卫宁天奔过去。
乔紧紧贴着带有绿色标记的玻璃窗,双手牢牢捏住裤子,低头抿着嘴,脚尖一直在水泥地上前后摩擦。
“乔!”卫喊
男孩抬起头,张张嘴。一个猛扑过来,死死揪住他的衣服,埋首在他臂弯里,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惊慌和欣喜。
“君舞,我以为我真的会把他弄丢。因我不确定他是否会一直在原地等。”
“他当然会,卫宁天,乔喜欢你,所以对你信任。”
“他在福利院住了那么久,为什么一直没有人带他出门?”
“因为他拒绝任何一个人的靠近。他不信任别人。就算是一起生活相处再久,也没有用。不欢喜,就不会信任。”
*****
卓森靠在床头,盯着轰隆作响的电脑主机。
模拟人生庞大的游戏文件致使杀毒软件的每一次运作都异常缓慢,并且严重影响到电脑开关机的速度,但他始终未曾卸载。
他想起来天天对他说。不管我做过什么,我交付于你的,始终是最真实的情感。
屋内糕点的香气已经几乎消失殆尽。他在天天走后,再没尝试做过任何糕点。杜君舞的店也很快关门,他临走时给卓森发的消息至今依然留存在他手机里。
杜说:他有错,你也有错。但撇开个性不谈,我只支持最真实的情感。卓森,你是个胆小鬼。
卓森捏着手机有些出神。
电话铃突响,他一惊,手机差点甩脱出去。
“晚上有没有时间,出来吃饭。”
“好,你在哪儿?”
“你楼下。”
卓森一面穿外套,一面走到窗边。楼下停着一辆熟悉的灰黑色宝马。
卓郁替妻子挂好外套,拉开座位。女人点点头,低低说了声:“谢谢。”
服务生问:“先生,酒要么。”
卓郁说:“几杯苏打水就好。”他看了看默许的卓森,问:“你呢?”
卓森说:“无所谓,都一样。”
女人在一边笑说:“和你大哥不要客气。”
卓森面露尴尬,只能含糊点头。
黑椒牛仔骨,鲍汁贵妃贝,糯米酱鸭,花蟹菠菜,开元三宝,一道一道摆上桌,色泽浓郁,量却很少。这是卓家点菜素来的习惯。以前,除了重大节日,他们之间鲜少有家庭聚会。即使有,每次也必定是暗流汹涌,带着浓烈火药药味收场。
卓郁招呼说:“动筷子。”
隔壁一桌的三口之家。小女孩乖巧跪在椅子上,父母给她手臂分别套上小袖套,便让她自己动手取菜。三人一面吃一面说笑。
笑声传来,这边,女人眼神寸寸黯淡。卓郁瞥她一眼,淡淡说:“吃饭吧,别乱想。”
结婚几年,肚子始终未见起色,寻医多次,尝试过许多治疗办法,却没有任何结果。
卓森不动声色地拿起玻璃杯。
卓郁说:“我准备重起炉兆,自己开家公司。”
“二哥对我说,他是不想管卓氏的,股份拿到手,就像烂摊子一样摆着。”
卓郁摇头:“就算他哪天突然把全部股份都还回来,我也不会要。为卓氏做事,永远不能有自己的决定。”
卓森沉默,他勺了半碗开元三宝,把白灵菇撇到一边。
“最近医院都是你在跑,辛苦了。”
“噢,应该的。”
气氛再度冷却。
女人起身说:“抱歉,我去一下洗手间。”
“小衣是卓侑的女朋友,我也是后来才知道。”
“嫂子和你很客气。”
“一直都这样,我是觉得她有点怕我。”
卓森喝一口苏打水:“你喜欢她么?”
“这怎么说呢,结婚几年,多少感情都是有一点的。反正也算适合。”卓郁看了看洗手间的方向继续说:“实话说,当初卓侑买下卓氏,我对小衣,不是一点怀疑也没有,毕竟,她喜欢的不是我,只不过比起卓侑我更能提供她生活和物质上的安定。”
卓森忽然觉得水卡在喉咙口有些难以下咽。他说:“你们,不是一起生活了那么久么?”
卓郁说:“共同生活,构不成信赖,可以把人长久维系起来的,要么是利益,要么,就是心甘情愿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