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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死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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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花园的小径上,看着那个年轻人拎着皮箱落寞的离开。转过头,预料中的看到哈利斯伯爵站在窗帘后的阴影里,脸上带着一种被背叛的伤痛。然后,他转过身,窗帘合上的刹那,我看到医生嘴角边一闪而过的微笑。
“我很庆幸,”我低声喃喃的自语,“我很庆幸,我的身边,没有那样的管家……”布斯曼站在我的身边,微低着头没有说话,神态谦逊而恭敬。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我伸出的手掌上,形成一块美丽而温暖的金斑。然而就是这块小小的温暖,却让我感到周身的冰冷。
信任对于背负者而言是一种认同,更是一种赞赏,但同时也是负担和责任。
可是对于施与者呢?
“如果从不期待,就不会失望……如果从不信任,这个世界上,永远无人可以背叛伤害……”
“伯爵大人,您在做什么?!”伊妮德高亢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低头看去,只见自己的双手不知觉间竟然死死的揪住了旁边的一棵小灌木的分枝,倒刺深深的嵌进了皮肉。
“这个,不小心……”我看着伊妮德小心翼翼的扶着我的手带我往回走去,有些头痛等会不知又要被她唠叨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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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说,女人在某些方面真的是一种很奇特的生物。
两天后,从饭店女主人爱莎蓓斯•福林那里我得知,哈利斯家的那位可爱小姐竟然已经和茱蒂丝•侬莱•亚修雷相处的极其融洽了。而且她们两个似乎正在商量说服亚修雷伯爵同意让哈利斯伯爵带着那位可爱小姐搬到城堡里面居住。
“塞尔奥博伯爵大人!”爱莎蓓斯·福林递过来一份请柬,“这是亚修雷伯爵派人送来的,请您务必光临。”
什么?
我接过请柬打开,上面用深黑的墨水书写着字迹优美的邀请。真是可爱的孩子,我以为有了那两次的不愉快经历,他也打算让亚修雷家族和塞尔奥博家族老死不相往来了呢。
“哈利斯伯爵那里也有么?”我问。
“似乎因为亚修雷小姐和哈利斯小姐的关系,哈利斯伯爵今天将搬到温莎贝城堡居住。”
“真是幸运的男人呢,亚修雷小姐可真是一位美丽温柔的淑女。”
“的确如此呢,大人。”
等到爱莎蓓斯·福林离开,伊妮德有些疑惑的看了我一眼,“伯爵,您似乎对亚修雷小姐非常在意,想必那位小姐一定是个非常动人的女孩吧。”
“啊,没错。”我摇晃着请柬挥了挥手,“我对亚修雷的确非常非常地感兴趣。”想起那位亚修雷小姐仿佛不谙世事的单纯表情以及亚修雷伯爵那种情人般的拥抱,我笑了起来,“所以,快点准备吧,我实在是迫不及待的想再次前往温莎贝城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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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的晚宴相比前两次的造访,显然和谐的多了。这不得不归功于两位小姐活跃的谈话,以至于我们三位彼此间气氛不怎么融洽的男士也只能够装出一幅友好的样子互相交流了几句。
晚餐进行了颇长的时间,饭后又陪着两位小姐进行了几个小游戏,等发觉的时候,已经到了深夜。顺其自然的,我并没有再回饭店,而是直接在温莎贝城堡住了下来。倒不是说我有兴趣来个半夜探秘,而是看着一直跟随在哈利斯伯爵身后的医生脸上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就觉得他又在打什么主意。
这种难得一见的剧目,我又怎么能够错过?
果不其然,到了半夜,有人敲响了我的房门。打开,正是医生站在外面。
“太晚休息对于我这种身体极差的人可是非常有害的,医生,我相信您应该很清楚这点。”
“是的,但是假如让伯爵大人您错过这场好戏,您事后一定会责备我的,我更坚信这点。”医生伸出手,做了一个邀请的动作,“就作为一场欢迎宴,请欣赏‘迪兰’这出导演了六年的戏剧吧。”
六年,六年前似乎正是前亚修雷伯爵离开伦敦的时候。难道,“迪兰”从那时候开始就策划什么了么?
“希望我能够看到满意的表演。”
“我保证您会喜欢的。”医生推了推脸上的眼睛,“因为,我们是同一类人,因为,您是天生就应该属于‘迪兰’的人。”
跟随着吉贝尔•迪斯雷利在温莎贝城堡内行走,似乎他对于这里异常的熟悉,周围昏暗的环境根本不会令他对方向产生一丝的犹豫。
走了好一会,虽然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我根本没有任何方向感,但隐隐约约的觉得我们似乎应该到达了那个传言中一直被封死的,当年烧死了葛朵拉的‘对照镜子的塔’。吉贝尔•迪斯雷利顺手推开门,死亡的味道迎面而来。
“这里是……”我猛地瞪大了眼。鲜血、符文、古怪的装饰将这里渲染成了一个宗教祭坛般的布置。
“这里是呼唤葛朵拉的密室,在这里,可以将死去的吸血鬼重新召回人间。”医生踏上正中画满诡异符文的祭坛,转过身,面对着我张开了双手。
“可是……”我扶着头,强忍着恶心,“可是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可能有吸血鬼。”
“当然有,亲爱的伯爵大人。”吉贝尔·迪斯雷利伸手按住胸口,“在人的心中,什么样的怪物,都会有的。而吸血鬼,又算得了什么?”他重新走近我,将我拉到猩红色的幕帘后,“请稍等,激动人心的戏剧马上,就会开演了。”
我安静的站在幕后,厚重的天鹅绒在这个房间中似乎并不能够遮挡住任何东西,死亡和鲜血的腥臭还是从四面八方朝我涌来。它们就好像已经演变成了某些有形的粘稠胶质,一圈圈的将我紧紧的包裹在其中,逐渐让我昏沉。
然后,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尖锐的女子笑声将我惊醒,我抬头四看的时候,吉贝尔·迪斯雷利早已经不知了去向,而面前房间正中的地上,正站着一个女孩——茱蒂丝•侬莱•亚修雷。
同一个人,同一张脸,只是那上面的神情不再是含羞带怯的甜美,反而带了一种放荡邪恶的张狂。
我浑身不可遏止的颤抖起来,紧紧地抓住了身前的天鹅绒,那么的用力,以至于指关节都开始发白。没错,我是在害怕,我承认。多么恐怖的事情,竟然可以用催眠将一个原本天真善良的女孩变成另外一个只存在“传说”中的女人……吉贝尔·迪斯雷利……说得没错,人的心中,什么样的怪物,都有……
然后呢,然后又发生了什么?
对,就好像真的是一幕精彩的戏剧,然后我看到了哈利斯伯爵,看到了哈利斯小姐,看到了吉贝尔·迪斯雷利带着愤怒的人群冲了进来,最后,炙热的火焰开始在这个房间内燃烧……
“达克,达克……达克……这是哪里……达克,救命……达克,救救我……”一瞬间,恐怖的魔女似乎在火焰出现的时候便惊惧消失无踪,只留下原来那个天真单纯的少女。她在房间中央放声大哭,不知道因为害怕或者什么原因而无法站立逃离。
不,事实上就算她有力量逃离这里,她也无法逃脱已经认定她是吸血魔女的村人们的绞杀。
我掀开帘子走了出来,火势还并不旺盛,完全足以让我离开这里,只是,我却不由自主地走到了她的旁边。
“达克。”她抬起头,布满泪痕的脸上转过惊喜又变成了明显的失望,“塞尔奥博伯爵……你……”
“亚修雷小姐……”仿佛有谁在操控我一般,我开口道,“亚修雷小姐,我带你回伦敦,好吗?”
“……伦敦?为什么?不!达克呢,我要达克……达克在哪里……”火焰的力量让房间的温度急剧攀升,可是她却在我面前瑟瑟发抖的流泪。
我叹了口气,转身掉开了视线。可是那一声声恐慌的哭泣却在我耳边不断的回响、回响,“……达克,救我……救我……救救我……快来救救我……”
一声声的,一声声的,渐渐的,我仿佛听到了很久很久以前,我以为自己已经遗忘的声音,“哥哥……哥哥……救救我……救救我……”
是不是,是不是我的妹妹,在死前的时候,也曾挣扎着叫着我的名字,是不是,是不是当最终她绝望的闭上眼睛的时候,终于将对我的期盼,转成了得不到救助的怨恨呢?是不是……我的小天使……你一直在地狱中,叫着我……等着我……
那么,好吧。我闭上眼睛,不由自主地开始微笑。好吧,请不要再哭泣了,如果这是你的要求,那么,我就来救你……如果无法拯救,那么,就陪你一起沉沦……
“伯爵大人!”熟悉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我睁开眼睛,看到伊妮德披着湿漉漉的斗篷冲了进来,“伯爵大人,谢天谢地,终于找到您了,请赶快和我离开……”
“我不想走,伊妮德。”哭泣声仍旧在耳边旋转环绕,我摇了摇头,依旧带着微笑,“我听到了我的小天使在叫我的声音,我想,我应该去找她了,伊妮德,你快点离开吧,我……”
“大人……”伊妮德带着几分愕然和古怪的神情看着我,然后死命的咬着下唇,低声的道,“请恕我失礼,伯爵大人。”她抬起手,狠狠地一个耳光扇在我脸上,一瞬间,伴随着疼痛,周围恍如梦境般的声音全部退去,只留下亚修雷小姐低低的啜泣和火焰吞噬建筑发出的爆裂声,“伯爵大人,您想死么,您想在完整的继承塞尔奥博家族前就这样无能的死去吗?”
“伊妮德……”我惊讶得看着伊妮德,映像中,这是她第一次如此不顾及形象地对我大喊出声。她的脸上带着无法掩饰的愤怒,可是眼睛中却含满了泪水,“……伊妮德……我……”用力晃了晃头,只觉得额角这里神经一跳一跳的带着令我不舒服的轻微刺痛,我抚摸了一下开始红肿的脸颊,“……抱歉,伊妮德,我们走吧。”拉着她的手,我直接往外跑去。
就在冲出房门的瞬间,一个身影和我擦身而过,反方向的飞奔进了火场,而身后,立刻响起了亚修雷小姐哽咽却惊喜的呼喊,“达克……达克!”
她等的不是我,就算要死,她需要陪伴的那个人,也不会是我。
我回头看向火海中紧紧相拥的两人,却没有再次停留。
巨大的石门在我出去的瞬间就紧紧的合上了,哈利斯家的少年伯爵大声嘶叫着什么,带着一种同病相怜的悲伤死命的砸着门,但最终,里面所有的声音还是渐渐消失。
“为什么!为什么!这是为什么!”该隐·C·哈利斯趴在门上大叫,突然,他回过头用一种憎恨的眼光死死的盯着我,“你也在里面,你刚才也在里面,那你为什么不救她,她根本不是什么吸血鬼,你为什么不救她!”他扑过来揪住我的衣领,用力摇晃着,“你为什么不救她!如果你救了她,达克就不用死了,他们可以好好的一起活下去,不管怎么样,他们能够活着啊——”
“我不是慈善家,抱歉,救人是道义却从来不是我的责任。”头痛让我的心情非常不好,我大口的喘着气,只觉得胸口有种反胃的恶心。我知道,今晚这场对于普通人而言只是小小戏剧的“表演”显然因为参杂着轻微□□物的气体和厚重的血腥味让自己的身体有些承受不了了。
“那你和凶手有什么分别!你这个……”
哈利斯的话没有说完,我们脚下的地面和头顶的屋顶却开始摇晃,四周的墙壁开始出现龟裂的细纹。
“伯爵,这里快要倒塌了,我们要快点出去。”吉贝尔·迪斯雷利想拉开该隐拽着我的手,在旁边焦急的道,“如果和塞尔奥博伯爵有什么误会,等先离开这里再解决。”
“误会?不,我恨不得永远没有看见过他!”该隐将我用力往后一推,我踉跄着倒退两步,一阵头晕目眩,还没有站稳,却听见耳边传来清晰的木石磨擦声,抬起头,一根粗大的横梁由缓到急的砸下。
一股大力从我背后方向传来,我向前扑倒在地,等晕眩感好不容易退去,再回头的时候,只看到伊妮德倒在了那里,鲜血从她身体下一点点洇出。
不不不,我想我首先要说的是,我是一个从来不惧怕死亡的人,不管是对于别人,或者自己。在“前世”,我见过太多太多的死亡,亲人的、朋友的、爱人的、敌人的,当然,还有无数毫不相关的路人或者保镖。当一件事情经历的从特殊变成习以为常,那么你会发现,无论如何,这件事情再也不可能调动你情绪的变化了。
我想,我已经习惯,自从我的母亲和我的妹妹冰凉的尸体在我面前出现的时候,我已经习惯了“死亡”。
可是为什么,看到伊妮德倒在血泊中的时候,我却突然地感到一种说不出来的烦躁,这种烦躁从心底最深处冒出来,一耸一耸的想要找出发泄口。
我慢慢地走到伊妮德的身边,跪下,紧紧抓住她的手,“医生!”我大叫起来,声音尖锐地连自己听了都觉得刺耳,“救她,医生,快点救她!”
“抱歉。”吉贝尔·迪斯雷利只是走过来看了一眼,立刻摇头,“塞尔奥博伯爵,很抱歉,这种伤势是致命的,如果是在安全整洁工具齐全的地方,我还有勇气尝试下,可是这里……恐怕只要一移动,她就会死去。”
其实,何须他说,我又怎么会不知道。我紧紧的抿着嘴,死死的握着伊妮德的手。这个世界上的东西和人,除了自己,再也没有什么是不可以被牺牲,不可以被利用的。所以,我并不伤心,无论她是为了救我,或者是被我牵连,所以,我也并不难过……
没错没错没错,仅仅只是因为,我在这个身体里面苏醒过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是她。仅仅只是因为,我的情绪被那对大火中的兄妹所影响怀念起了从前。所以……只是一点点的郁闷,对,仅此而已……
“伊妮德……”
“伯爵大人……”血泊中的伊妮德似乎很吃力的动了动手,然后勉强的微笑起来,“您没事吧。”
“……当然,完好无损。”
“那就好,大人,但是很抱歉,我恐怕以后无法再服侍您了。”
“没关系,我会再找一个专业的女佣的。”我机械的回答着,或者说,除了这样回答,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和语言来面对现在这种情形。
“果然是伯爵大人式的回答。”却不料伊妮德听了却轻笑起来,但似乎牵动了伤口,身体又抽搐了几下,“大人……”她喘了几口气继续道,“伯爵大人大人,其实是一个比任何人善良的好人。”
“你在说笑么,伊妮德?或者说你是疼得神志不清了。”尽管是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但我听了伊妮德的话仍然想放声大笑。凶手、恶魔、刽子手、冷酷、无情、没心没肺,这两世以来,我太过于清楚自己所作所为,也很明白最后别人所给的评价,可是善良的好人……呵呵,就连我的妹妹,都从没有这样说过。
“我很清醒,大人。或许正是因为疼痛让我无比清晰的察觉到了一切,而面临死亡的勇气又让我能够这样告诉您,大人,您,是一个比所有人都高贵都善良的好人。”伊妮德笑着,不像往常那样遵守着礼仪的淑女的微笑,而是一种纯粹的放肆的笑,“大人,您的眼中……除却假象,什么都没有呢……”
“已经有人这样说过了,伊妮德。”我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该隐,“已经有人说过了。是的,伊妮德,我就是这样一个没有心的冷酷的人,绝对不是一个好人。”
“不!”伊妮德提高了声音,挣扎了一下,然后又咳嗽起来,血沫从她嘴角边呛出,“……大人,大人……您错了,我不是那个意思……”她也用力反握住我的手,虽然这股力量其实已经虚弱到几近于无,“大人……没有的意思不是虚无,而是寂寞……大人,我的伯爵的大人,我亲爱的伽略……”泪水从伊妮德眼角滑下,“我看着你长大,一直知道,你是一个多么聪明却又寂寞的孩子……你从来就是那么的悲伤,无论面对什么都不去反抗……不是你不能够,我知道……只是,你找不到反抗的动力……”
“伽略……”伊妮德的声音逐渐的柔软,逐渐的无力,“我是多么担心,担心你因为找不到生存的目标,然后最终会放弃自己……还好,还好,你终于回来了伦敦,可是……你的眼中还是什么都没有……”
“我亲爱的伽略,忽略我这个快死的人的失礼吧。要知道,我是一直把你当作我的儿子,我的弟弟,我的亲人在疼爱,所以,我多么的……多么的希望自己可以走进你的世界……但真可惜……没时间了,是不是上帝在惩罚我这个愚蠢的女人的贪婪呢……”
“让那个该死的鸟人头领见鬼去吧。”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恶狠狠的回答。
“呵呵……”伊妮德又笑了起来,更多的血沫从她嘴角边涌出,“我亲爱的伽略,我无法再走进你的世界,可是,我能不能够成为第一个叩响那扇门的人……”
“那是我的荣幸,伊妮德,我的荣幸。”我俯下身,轻轻的吻上她的嘴角。腥甜的血味从唇间蔓延进入嘴里,我却感到一种难忍的苦涩。我觉得自己的眼角火辣辣的疼痛,干涩却流不出泪水。
伊妮德笑着慢慢的合上双眼,她嘴唇微微翕合着吐出最后的气息,“……亲爱的……请成为……大英帝国,最伟大的……伯爵……”
“As your wish.”我伸出手盖住了伊妮德的眼睛,用细不可闻的声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