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说再见》舒云生

37、第 37 章

　　晟辉集团总部的大厅明亮气派，四周点缀着各式植物盆栽，大片大片的枝叶油绿油绿的，枝繁叶茂，形态各异，看得出受到细致入微的保养及照料。清明远远的就看到冼念辉坐在大厅一角和一个女子密密斟谈。那女子一身简练的职业装，一边和冼念辉聊着，一边做着记录。见清明走近，冼念辉便笑着站起来和她打招呼。“何小姐，没想到你这么准时。”他转头对身边女子嘱咐，“你明天将会议记录发一份到我邮箱，另外和老薛他们联系，就说预留的单位已经没有问题，其他都按以前谈好的办。”那女子点点头，向清明简单示意一下便离开了。虽然不甚明显，可是清明却能感受到这女子的目光中的几分暧昧和不屑。

　　不待清明开口，冼念辉已从西裤口袋里拿出一只手机，放在面前的茶几上。清明道了声谢，便想取回。冼念辉却将手轻轻盖在手机上面，微笑道，“既然何小姐已经过来了，不如一起去吃晚餐。”

　　“冼先生贵人事多，我还是不打扰了。”清明婉拒道。

　　冼念辉似乎已经预料她会这么说，“那作为谢谢我帮你找回手机，陪我去喝点东西如何？”

　　清明没想到他不放弃，一时不知如何拒绝，只好应允。

　　“Mon Amour”是刚开不久的一家酒吧。装修带些地中海的风情，环境幽雅，虽然是酒吧却并不喧哗吵闹。两人刚在吧台前坐下，酒保就熟稔地向冼念辉打招呼，“Wallace，很久没来光临了。怎么没看到苏小姐？”

　　“为什么每个人都找我问她的动向？你想知道去看报纸娱乐版。”冼念辉没好气地回答。

　　清明暗笑，看来和明星来往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望到清明嘴角揶揄的笑容，冼念辉一愣，这女子的容貌并不完全像芷烟，可是举手投足间却不经意间流露出神情和动作却似到十足，小小一个动作便让他心神恍然。

　　“现在请你将手机交还给我。”清明提醒他。

　　冼念辉笑着将手机从口袋拿出来，放在清明桌前。

　　清明拿起来，看了一下这两日的记录，可惜没有看到那个已经让她熟悉的号码。冼念辉在一旁观察她，只见她的脸色不加掩饰地露出失落神情。

　　“你想喝点什么？”冼念辉从桌上拿起酒水牌问道

　　“柠檬可乐加冰。”清明不爱含酒精的饮品。

　　冼念辉帮她点了饮品，又要了两支德国黑啤。

　　深琥珀色的玻璃杯里不断升起串串白色泡沫，光影交错，气氛幽静。此时的清明，身子半背对着光线，她清秀的五官，优雅窈窕的身姿，在光线的映射下显得如此脱俗。冼念辉看着对面的清明，他开口，头一句话竟是：

　　“何小姐，你是一位很特别的女人，让人难以忘记。”

　　清明怔住。

　　"上次见面之后，我一直希望有机会可以与你交往。"他毫无忌惮地望着她，流露出不羁的笑容。

　　清明缓缓说："冼先生，我不认为我们有发展的机会。"

　　“为什么？”冼念辉看着她，不以为然地问道，“可是因为忌讳他？” 清明手搁在桌上，恰逢此时，他手指状似无意滑过她的手背。。

　　他随意地靠坐在吧台边，高而且瘦的身材，皮肤白皙，一只手插在黑色暗纹的裤子口袋里，有些丝质的浅灰色衬衣勾出比例完美的身肌线条，领带随意地斜斜拉松，眉眼清晰俊秀，笑起来有种阴柔的邪气，不可否认他是个非常好看的男人。

　　“是因为我不喜欢你。”清明坦然地看着那双露出些许不解和懊恼的眸子。

　　冼念辉的面色暗沉下来，声音恢复了平时一贯带些冷嘲热讽的腔调，“难道你情愿做他的禁脔？”

　　清明深呼吸一下，“我想，你也爱过那个女子，只是当年那场角逐的结局你是输家。”清明的语气很平静，在回答他的时候，她微微上翘的唇角惯常噙着一抹洞察世情的讥诮，眼瞳幽暗中一闪而过的晶亮，能穿透人心，

　　空气中有令人难堪的沉默，过了一会冼念辉就哈哈地笑起来，“知道为什么我会喜欢你吗？因为你够真！你不喜欢我，但是你从不假装对我有好感。”他笑着笑着，黑眸却慢慢地黯淡下去，连那飞扬的眉角也变得颓丧，“你真的很像她，从不伪装，毫不留情……”

　　他突然顿住，眉头紧皱着端起酒杯一仰而尽，向来趾高气扬的英俊脸庞上竟也有了深刻的痛楚和落索。

　　清明看着灯光下的他，这个人原来也不似表面上那么嚣张，原来他心底也有软弱之处。失去芷烟之后，冼念晟的生活充满寂寞的孤独，而冼念辉则玩世不恭，挥霍情感，一旦遇见稍似芷烟的女子，两人便失去免疫力。清明开始有些同情他们。每个人都极度渴望他人的爱，没有人例外。只是在这样一个物欲横流的社会，爱被隐没。虽隐没，并不代表他没有。

　　冼念辉又开了一瓶黑啤，黑色的透明液体顺着杯壁缓缓流下，白色泡沫翻腾汩起。

　　“那么你爱他吗？听说你当时是为了替父还债，冼念晟不过是碰到一个机会。而我却总是在错的时间碰到对的人。”他的声音里有些不甘和忿然。

　　“缘分天定，你我无法强求。”这句话说出来十分无奈，清明感觉似是安慰自己，她又何尝不是一样，错的时间碰到对的人，满心以为深爱的人会感受到自己的情意，却发现其实对方的心早被占得满满的。

　　“你不在乎他的身体？你确定那不是一时盲目或同情吗？”冼念辉想起那年从英国独自返回的冼念晟，他被车祸几乎彻底毁坏身体，让父亲愕然到无法接受。即使他与冼念晟关系一直很恶劣，可是，那种震荡和不忍至今犹记。

　　“天道忌盈，我只会觉得遗憾和难过。他身体失去行动自由，却见识卓越，富有远见，我很钦佩他。更重要的是，他是个很善良的人，无论他是否爱我，我依然感谢他对我和我家人的爱护和照顾。”清明看到冼念辉脸上惊讶的神情，她放下手中的玻璃杯，正视他的双眼，“你曾问过我是否对你一家人有成见？的确有，我觉得你们每个人有钱有闲，却待他冷淡如外人。这么久的时间里，我从未见过你们，也没有人去看他，关心他。除了公司的业务他生活中任何事情都似乎和你们无关，你们刻意避开与他在一起，可是因为他身体的残疾让你们难堪？”清明的声音有些哽咽和激动，她无法理解为何原应相爱的家人怎可以彼此冷漠刻薄如斯。

　　“你可有过被人夺走一切的经历？”冼念辉冷笑道，“从我认识他那天起，他就一直和我较量，他恨我母亲，所以抢走我身边一切。”

　　清明不解，“他如何抢走你的一切？你有完整家庭，而他却失去至亲亲人；你有家人呵护备至，他却时时提心吊胆被人赶出家门。我不明白为何你作如此指责。”

　　“我小时候身体孱弱，祖父母对我极为溺爱。而我父亲一直以我没有继承他的能力和干练而深以为憾。为了我，母亲常与他争吵，觉得他给我造成极大压力。”冼念辉回忆自己小时候虽已尽最大努力去达到父亲的要求，却常看到他对自己的不屑和怀疑，那种被伤害的情感难以弥补。

　　“自从寻到冼念晟后，父亲转移对我的关注，视他为可造之才，后来更让他参与和管理公司所有重要业务，而我则成为别人眼里无所事事的二世祖。为此，他与我母亲直接的关系愈加恶化。”冼念辉自嘲地笑道，“只是没想到冼念晟后来变成那样，父亲极为失望，只得再次将我看成继承事业的希望。”

　　清明叹口气，为人父母者，种种强加于孩子的思想观念以及过度的要求，只会让他们感到无比痛苦和压抑。若不能做得公平，一视同仁，及时给予孩子鼓励和支持，亦会对他们一生产生极大影响。她更无法理解，什么样的父亲会现实到如斯程度，难道他真的只是在意自己的庞大事业由何人继承？

　　“如果不是他突然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我怎么会失去父亲的青眯，晟辉集团也只会有一个继承人。”冼念辉虽然是花花公子，却也不笨，“不要以为那些围绕着我的人是真心认为我有才能有实力，他们只不过是想顺带着捞点便宜。如果不是冼念晟后来遭遇车祸，我想他们此刻巴结奉承的人应该是他 。”

　　“你是含着银匙出生的人，所有人都顺着你，宠着你，唯恐不能将一切給予你。你的人生变得不可以不完美，不可以不成功。一旦脱离掌控，你就无法面对自己的失败，急需一个假想敌，将你的不快乐和失意归罪于那个人，如此便可以为自己开脱，而冼念晟就是你需要的那个假想敌。”清明不理会他变得晦暗难看的脸色，世上有许多人，他们一出世就拥有别人的毕生奋斗目标，反而身在其中者，却都毫无幸福感。

　　冼念辉掩饰不住心底的震撼，自己的内心世界像被照了个透视。清明所说一切他自己早已明了，只是不愿承认。他迫切地希望别人对他的认可和尊重不是仅仅因为他是冼兆棠的儿子。可是当父亲将公司大权交予冼念晟那时起，每每次看到母亲因为他的不得志和玩世不恭而郁结的眼神，他就会负疚和羞愧，也让他开始怨恨冼念晟。偶尔他会自问，会犹豫，可是身边的人却只会对自己阿谀奉承，让他以为对冼念晟的种种责难都是理所当然的。眼前这个女子把“潜在的那个他”看得如此透彻、无所遁形！

　　清明说完抬起头不期然撞上他避之不及的眼眸，再度呆了呆，在他眼底深处遥远的黑暗尽头，仿佛浅浅波动着某种不明意绪，不再似先前的冷讥和排斥，反而象蕴涵着一丝说不清的感激还是歉然，以及一些别的她无法解读的更深意味。

　　外面天色已暗，冼念辉陪清明走出酒吧门口，准备取车送她回冼宅。清明婉拒道，“你喝了太多酒，我珍惜自己生命，不能接受你的好意。”

　　冼念辉不禁莞尔，他犹豫一会，“我待会有节目，可以叫司机载我们去。你要不要一起来？”眼神中流露出期待，他享受和她相处的轻松感觉，很久没有人肯似她这般坦率地，毫无目的地陪伴他。

　　清明摇头拒绝，冼念辉却不以为忤。

　　"下次，"他眼睛闪着光，笑着说，"下次再来约你。"

　　如果这人愿意成为朋友，清明并不介意，又暗暗期待他与冼念晟之间的恩怨矛盾可以化解一些。

　　清明一时不知说什么，只腼腆地笑了一下，

　　奇怪，冼念辉看着她，这一刻的清明忽然一点都不像宋芷烟了，可是，另有动人之处。

　　打开车门后，他想了想，突然走到清明面前，俯身搂住她的肩，轻声在她耳边低语，“我很遗憾未能认识你在先。”他的气息随着说话浅浅拂过她的耳垂周围，尤其当他说完回身时，薄薄的唇瓣似乎轻蹭过她的耳廓边缘，清明只觉半边脸连着颈上肌肤全都热辣辣地发烫，心跳控制不住似地忽然加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