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说再见》舒云生

4、第 4 章

　　房间里很安静，可以闻到一缕沐浴露的清香，这是刚才冼念晟洗浴后留下的。房里留了一盏夜光灯，朦胧中看起来冼念晟已经睡着了。清明轻轻走进浴室，准备冲下澡就睡觉。进了沐浴房才看见里面有把固定的椅子，椅子上也有条和她在冼念晟身上看到的同样的黑色带子，清明知道这是为了帮助他沐浴而特地装置的，她在心里叹息了一下，这个在外人看起来富有，骄傲的男人身上到底曾经发生过什么让他变得如此残缺？在变成这样残疾的情况下，他是怎样忍受别人的目光和议论把公司经营下去的？清明觉得自己有点开始佩服这个男人，可是自己不是特别讨厌那些用权用钱去强迫别人的人吗？

　　清明用浴巾把微湿的头发搽了搽，轻手轻脚地走出浴室。可是窗外却有几道晃眼的强光，好像是雷阵雨的前兆，空气中也有些许的潮湿感。清明看到床上的人侧了一下身体，但是幅度并不大，借着闪电的亮光，可以看见他的眉头微微皱起，薄唇也紧紧地抿着，好像很不舒服。清明地走到床边，看到薄毯下他那有着明显缺陷的身体。她把双手慢慢地插到他的身体下面。然后轻轻拢起来，想帮他翻个身，可是这个看似很轻的动作已经惊醒他，他可以感受到几缕带着薄荷香气的发丝微微扫过他的耳边，她好像在屏住呼吸，微凉纤细的双手正试着用力让自己侧过身去。他没有出声，继续闭着眼睛，可以感觉到她把散开的薄毯盖在自己的胸前，然后才从右边揭开一角轻轻地在他身旁躺下。她的身体背对着自己，单薄的肩膀收拢着，看得出她仍然有些紧张，是因为不习惯还是因为自己残缺的身体把她吓到了吗？他自嘲地笑了一下，这几年异样的眼光还少了吗？即使是曾经亲密的朋友家人也都因为无法接受自己的残疾而疏淡了许多，只有每每在商场上告捷或收购了某个企业的时候，才能看得那些既惊异又敬佩的眼神，只有不停地工作才能暂时忘记那个把自己伤害得遍体鳞伤的惨烈一幕。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夹杂着阵阵雷声，从梧桐树上滴落的雨珠不停地敲打着窗子。清明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恍然中不知身在何处，这样和一个陌生的男子同睡一张床上，对她来说简直不可思议。清明不由地想起杨志光，想起他们曾经在他那狭小的单人间里相拥嬉笑的时光，想起他那宽阔和结实的臂膀紧紧地搂着她的感觉。她虽然没有真正地看过冼念晟的身体，可是刚才帮他翻身的时候，她已经可以感觉到他的瘦削，他的残缺。还有那不小心碰到的右臂，虽然隔着衣服，她的手仍然因为碰到那长度不到肘部一半的残肢而不由自主地颤抖一下。幸好自己的动作没有惊醒他，清明不知道他会不会觉得她的动作太鲁莽，虽然这个人话不多，但是看得出家教和修养甚佳，说话举止都温文优雅，和自己想象中的肥头大耳的商贾人士相差甚远，不由得感到庆幸。正在胡思乱想中，外面突然一声炸雷，清明吓了一跳，不觉回头看了一眼冼念晟，只见他也正看着自己，四目相对，两人都有点尴尬。
　　清明干脆转过身体面对他，“刚才的雷声好响，吵醒你了吗？”
　　“没什么，你害怕吗？”
　　“有一点，没想到今晚的雨这么大。”
　　“嗯。。。。。。”他含糊地回答了一声，听起来有点痛苦。

　　他感觉到自己的下肢开始在抖动，赶紧把左手覆上残肢，虽然知道毫无办法但却还是希望可以阻止那种如痛入骨髓的痉挛。每次遇到这种下雨潮湿的天气，让人痛苦且难堪的痉挛就会出现。明明都没有腿了，不知道为什么还会感到如此的痛，好像有人在生生地截断他的双腿，他双腿的残端紧紧抵在身下，可是双腿断处的神经却肆虐的跳动着，让他无法控制那被扭曲的抽缩感。看到他因为痛苦而紧闭的双眼和慢慢曲蜷起来的身体，清明可以感受到这种痛苦的强烈，可是毫无经验的她不知如何帮助他来缓和这种痛苦。她想把毯子揭开，但毯子被他紧紧地拽在手中，考虑了一下，她赶紧跑到浴室里，打了一盆热水再把毛巾放在里面加热，等到毛巾不是那么烫手的时候，她把毛巾从毯子下面递进去，想帮他敷一敷。可是他腿被截的部位很高，隔着毛毯她无法看清，只能凭感觉去寻找他的腿，她惊讶地发现他的左腿在大腿的中部就截断了，而右腿则好像在髋部就消失了，仅剩大概不到两寸的凉凉的残肢。她的心有些刺痛，赶紧把热毛巾轻轻敷在他的腿上，残端的肌肉在不断地收缩，手刚放上去的时候可以感受到里面好像在打结似的，双手的力量都无法与之抗衡。清明深深地吸了口气，仔细而耐心地帮他按摩着，先是左腿然后是右边的残肢。冼念晟感觉腿上有种暖暖的感觉，那双温柔小巧的手一直帮他减缓着痛苦，此时他没有任何其他的想法，只希望这双小手不要停下来，不要离开他的身体，直到痛苦停止肆虐为止。大概过了二十分钟，冼念晟的呼吸才慢慢平复下来，脸色的表情也缓和些许，清明看着他因流汗而打湿的头发，泛着青白色的嘴唇，不禁问了一声：“要不要给你倒杯水，你流了很多汗。。。。。。
　　““我，是不是很。。。可怕，吓到你了吧？我没办法控制，对不起。”他说话的声音很虚弱。
　　“没有，我不是那么容易被吓到的。”清明安慰着他，如果不是这几年一直照顾着生病的母亲，她可能也不会像今天这么镇定。
　　“你帮我。。。叫老张上来，好吗？”冼念晟微微喘着气，不过脸色看起来没有那么苍白了。

　　清明注意到床单下面有些打湿的痕迹，空气里也有一点异样的气味，这种味道清明并不感觉陌生，每次母亲咳得很厉害的时候就会有这种失禁的气息伴随而来，她明白他心里苦涩的难堪，顺手拢了拢毯子就下楼去找老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