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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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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十日,清晨,有微雨蒙蒙,整片天空暗沉,是不着天际的雾霾。付名绪站在窗边,眉头微锁,指间夹着的一根香烟已燃到了他的手指,良久他才觉察,重重将烟头按熄在墙上。桌上的手机铃声很不知趣地响起,他不耐烦地接起,整个集团公司也只有那个不知死活的财务总监敢在今天来和他探讨工作。电话那端兀自还在陈述,他已截断下达指令,“继续买进”,“可是……”那端似乎仍是疑虑重重,试图再次说服,他再次截断“你是老板还是我是老板,就这样。”说完即挂断了电话。片刻后铃声又大作,当然不是刚才的财务总监再次打来,他纵然再不识趣,也不敢违逆老板的意思。付名绪拿起手机看了下,直接按了关机键,他的手机向来二十四小时开机,可是今天,他不想任何人来打扰,甚至不想和任何人说话。
远处有几株木棉花开的正盛,白皑皑似团团的云朵,她的身影又一次出现在花下,穿着简单的白色棉裙,乌黑的发,像一帘流瀑,淡淡的眉,眼睛不是很大,却有着长长的睫毛和亮闪闪的黑眸。她只用眼角的余光看着他,微微的冷然,又夹杂着一点厌恶和轻蔑。他不由自主将眼光抽回,那个身影消逝不见,唯有木棉花依旧,他害怕看见这双眼睛中流露出的这种眼神,可是无数次午夜梦回,他都被这双眼睛、这个人再次刺伤。
两年前的此日仿佛近在昨夕,空气中都似乎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她倒在地上,对着他冷冷无声而笑,笑意中语声漠然,冷的像冰,却尖利如龙泉之剑,“付名绪,今天……今天你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孩子……”
他看到她身下缓缓有鲜血溢出,才意识到自己震怒下的随手一推,是泰山压顶的坍塌。片刻的空白和无措之后,他一贯的理性迅速恢复,他一边吩咐管家联系最近的医院,一边抱起了她,有温热的血流到了他的手中,她躺在她的手臂间,柔软温顺的像一只初生的小猫,她的头依偎在他的胸膛,第一次如此温柔地依靠着他,那一刻,他忽然很害怕,从未有过的怕。一路疾驰,一辆辆的车被他甩在身后,他要为她争取多一点时间,哪怕是一秒钟。
一群医生和护士把她推进手术室,他望着她苍白的脸,脸颊上有一抹艳红,是他胸口的血,他一把抓住一个医生的手,“医生,求求你,无论如何要救活她……”
手术结束后,他急急询问,那个中年女医生摘下口罩,冷冰冰地说:“大人没事,不过孩子没保住。”“你说什么?”他一把揪住了女医生的衣襟。
“哎,你这个人干什么?病人自己喝了堕胎药,孩子能保住就怪了!”
“你说什么?”他松开了手,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病人自己喝了堕胎药,你们也真是的,不想要来医院流掉好了,还自己喝堕胎药,这种堕胎药早就被禁了,有副作用的,会引起神经系统错乱,怎么年纪都不小了,还这么糊涂,真是的……”
他只觉得似乎有一口血涌向喉间,他怎么也想不到,戚蝶竟然会这么做,以这样一种方式来报复他。他知道她一直误以为是他故意拆散了她和沈浩,可是,他怎么也想不到她竟然如此恨自己,恨到以这样的方式来杀死他的孩子,让他也作为帮凶,杀死他唯一的孩子。
如果知道是这样的结局,他宁愿——从来没有遇见她。如果知道是这样的结局,他一定会早早放手。
或许当初,他就不应该突发那不该有的善心,暗地里帮她签掉中业公司的合同,更不应该突发那不该有的毛头小伙的情愫,到她租住的楼下,想看一看那扇小窗后的身影。这样就不会听到她和沈浩的谈话,更不会到后续动用一切手段找出背后的始作俑者。
看到当日路面监控的画面,那个小女孩举起相机,而他正抓着戚蝶的手臂,他不由笑了,暗暗在心里想,夫妻情深、姐妹亲情也不过如此吧。当他亲自到学校见到戚雨时,他真有点不可置信,青春年少,甚至稚气未脱,那双眼睛是那么纯真,像极了大学时代的戚蝶。他把一摞照片递给她,微笑着,声音温和,“是你把这些照片寄给沈家的吧,你应该清楚,这样做的后果。”
戚雨神色轻松,只微微抿了抿嘴唇,随后说了几句话,让他瞬间对她刮目相看,她说,“没错,是我,这样做的后果我当然清楚,我姐姐和沈浩就不能在一起了,当然,这样的结果,我想也是你所希望的吧。”
他再次微笑,“恐怕是你自以为是,这样的结果,我并不希望。”
“是吗?难道你不想我姐姐再次回到你的怀抱?”她反问。
“天底下女人多的是,况且,我已经结婚了。”他心中忽然动了一下。
“天底下的女人是很多,可我姐姐,只有一个,”她继续说,“结婚只是一张纸而已,撕碎了还有第二张。”
他笑,“你凭什么认为你姐姐有这么大的魅力,能独一无二?现在可是我替你背着这个黑锅,你姐姐还以为是我破坏了她的好姻缘,你就不怕我把真相告诉她?”
“我当然怕,但是,我想你应该不会,我姐姐最疼我了,如果他知道真相,你想她会不会伤心死,她反正已经不能和沈浩在一起了,你还要让她知道真相,再多一层伤心吗?男朋友可以有第二个,可是妹妹,只有一个”
付名绪已不再想同她说下去,同她告辞要走,她却叫住了他,“你的电话给我一个,我姐姐以后可能还要你帮忙哪。”
他拒绝了,转身离去,可是几天后,他再也看不到那个小窗的灯光亮起时,忍不住又一次找到了戚雨,这一次,他留了一张名片给她。于是,此后他就第一时间地了解了戚蝶的所有动向。直至最后一次,戚雨给他打电话,告诉他说“我怀了沈浩的孩子,沈浩要和我结婚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听了这句话,心中忽然有一阵微微的抽痛,彼时他已决定不再去想这个对他只有憎恶的女人,彼时他已决定继续他乱花丛中纸醉金迷的生活,彼时他正同何老板等一帮朋友一起花天酒地,怀中坐着的美女正是他一贯喜好的风格,艳丽不可方物,那女子历时多日好不容易坐到了金主的怀中,正喜上眉梢将一双玉臂环上男人的肩头,却被挂掉电话的男人一把推到一旁,女子正兀自纳闷,身边的金主已站起身来,丢给其他男人一句话“我有点急事,先走了,你们自便啊。”“干嘛,老付,这段日子见你比见皇帝还难,好不容易一起玩玩,怎么屁股还没坐热,就要走啊!”何老板一面说一面向那美女使眼色道,“你怎么能让付总这么早就走了,嗯!”
女子站起身,像蛇一样缠到了男人的身上,娇嗔道:“是啊,付总,再多坐一会嘛!”如此的莺莺软语,似乎连石头都可以化开,可是付名绪突然消失的情绪却怎么也无法再重新提起,他只好继续说谎,“真有急事,下次吧。”说完匆匆离去,连同何老板说再见也忘了。
他一个人将车开到这个城市中最高的一座小山上,在这个夏日的晚上,山上有微微的凉风,吹散了日间的热气,远处是城市星星点点的灯光,近处是一团团的树影,偶尔有小虫呢喃,他点燃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胸中却仍是莫名的烦躁。在不久前那个雨夜,他站在机场门口,门外的雨结成了层层的帘幕。司机看到他走出来,马上迎上前接过行李,可是主人却停在门口,望着外面的夜空一言不发,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良久,司机忍不住问道:“付先生,要等雨停了再走吗?”
“不用,现在走吧。”他知道该来的总会来,而不属于自己的也终究会离开,自戚雨告诉他,“沈浩去找我姐姐了,你要想办法千万别让他见到我姐。”他就已经清楚知道有一个人要离开。他并没有阻止她和沈浩的相见,因为,他知道阻止不了,他知道她的离开是注定的,可是,这个人就算是离开,也要再一次践踏他的自尊。
雨势很大,司机的车速也放慢了不少,但从机场到家中也就几十公里的路程,所以,半个小时后他就站在了自家的客厅里。那个急匆匆站起身的女人,见到他丢出的第一句话就是“付先生,钱我带来了,还有购房合同等资料……”她是如此急切地想要和他划清界限,也许,他就是她饭里的一只苍蝇。
他故意慢慢地品味这顿晚餐,史无前例地吃了将近四十分钟。他看着她冷着脸极不耐烦地等在那儿,胸中就忽然多了一股不知名的怒气。夏日的雨通常来得快去的也快,而这个夜晚,这滂沱大雨却绵绵不绝起来。他留她次日再走,她不肯,他提出送她,她也拒绝,冰冷、尖锐地拒绝他的好意。这一刻,他忍了很久的怒气终于爆发,在那间卧室里,这个女人居然和简芝说出了同样的话,“我一分一秒也不会呆在这儿,我要报警。”
争吵中,她顺手拿起桌上的一只花瓶向他砸过来,他敏捷地一闪,花瓶砸在墙上,四分五裂,碎片散了一地,在灯光下闪着绮丽的光。这是只唐三彩的古董花瓶,曾经是一对摆在这张桌上……
那日,他把那份亲子鉴定书甩到简芝身上,没有想到,自己疼爱了两年的儿子竟然是庄然的。盛怒之下,也曾顺手捞起另外一只摔了个粉碎,他精明了一世,却闻着别的男人身上熟悉的香水味道后知后觉了这么久。可是,这个雨夜中,他分明觉得比那日还要难受,有一股莫名的情愫无处发泄。
简芝背叛了他,他的心中更多的是愤怒,如果痛有三分,那剩下的七分就全是愤怒……
庄然和简芝,他原本是一个都不会放过的……他们,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他要让他们都死无葬身之地,不,是痛苦的活着,因为痛苦的活着原本就比瞬间的死亡更难受……
当年,他把简芝关在这间屋子里,她也说出了同样的话,“我一分一秒也不会呆在这儿,我要报警。”
他哈哈大笑,“阿芝,这么久了,你还是不了解我,我既然已经和你摊牌了,那说明这局我肯定会赢啊!用不了几天,你就会知道,庄然对你到底有几分真心。还有,你是选择儿子,还是选择庄然?”
简芝的声音已经变了调,“你,你把昊昊藏到哪去了”
“我把他送去了台北,在那里,他可以接受更好的教育”他温和的告诉她。
“不行,你不能把他从我身边夺走”
“我现在还是昊昊法律意义上的爸爸,把他送走,是我的权利,你要是听话,他在台北就会过得好好的,否则,我可不能保障没有任何意外发生,毕竟世事无常”
“我要报警,我要打电话给庄然”简芝已经乱了方寸,急急拿出手机,可手机里始终是无法接通的盲音,她扑向桌上的座机,却发现依然是无法接通。
她骇然看向他,他神色坦然,“这里所有的通信讯号已经被我切断了,你就在这个房间里,好好想想,想好了再走,你想和庄然在一起,没问题,我说过的,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她思量片刻心里却猛然明白了什么,震惊的问道,“你把简氏四分之一的股权给我,替简氏引入side风险投资,难道,难道……”她越想越怕,已经说不出话来。
他依然容色和悦,“阿芝,你现在才明白,已经太晚了。两年前我费那么大力气,替简氏引入1个亿的风险投资,就是为了今天。简氏的业务,本来就是夕阳产业,美国的经济危机很快就会波及国内,明年,你和side的对赌就要输了。到时候,你恐怕连昊昊国际学校的学费都付不出吧?”
两年前,他说“简氏本来就应该全部是你的……”在简氏这轮融资中,他成功卖掉了四分之一的股权,另外四分之一无偿赠予了她。side的对赌,庄然支持她签掉是为了简氏更好的发展,而付名绪做这一切,原来只是为了让她对赌输掉一切。他还特意做了公证,打着爱她的旗号,将简氏的全部权益分割给她,现在看来,只是为了让她独自一人承受这巨大的负债,她望着他,只觉可怖,“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他在椅子上坐下,“阿芝,我给你讲个我小时候的故事吧,我小时候,养了一条狗,我特别喜欢它,很多时候都亲自喂它,带它出去遛它。可是,有一天,它居然咬了我一口,于是,我立马就把它送给了王叔叔……”他笑了起来,就像在讲一个笑话,“你知道王叔叔是谁吗?王叔叔是个特别喜欢吃狗肉的人,当天,他就把那只狗杀了吃了”
简芝瘫坐在地上,哭泣道,“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我求你,求你,放了昊昊,我愿意不要一分财产,跟你离婚……”
“你本来就应该净身出户,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但是你放心,在side的对赌生效前,我一定放你离开”
一直以来,戚蝶都没有真正关心过他一次,无论是他难受的时候还是他受伤的时候,管家可以在他踏入家门几分钟后就发现他受伤了,而她跟他吃了一顿饭,都没有发现他全程都在使用左手,右手根本没有动过……他总是期待,等到的却是一次次的失望,失望到让自己痛苦和愤怒……可是,这愤怒只有三分,那剩下的七分全是无边的痛苦……
在那个冬日,得知她母亲去世的消息后,他离开重病的叔叔,从台北急匆匆的飞回来。他坐在那家镇上唯一的酒店大堂的茶吧里,喝着那品质一般的绿茶,酒店的旋转门一次次旋转,寥寥无几的客人,落地窗外是细碎的雪花,这个冬日的南方小镇,阴冷又潮湿……慢慢侵入到他的心中
细碎的雪花一片片飘落,刚刚落到地上就化成了雪水,南方的小镇温度始终不够低,人们期待的白雪皑皑始终无法堆积起来,亦如内心的期待……
她和沈浩就在酒店门口,人来人往的酒店门口,明灯如炽的酒店门,拥吻——良久……
他坐在那茶吧之中,手中的那杯绿茶已没有了温度,这刺眼的一幕又一次让他体无完肤,没有回应的爱,这怎么会是他的作风,他一贯以来都是无比的理性和精明,绝不会让自己难受,更不会让自己比别人多难受一分。就如对待简芝,得知真相的第一刻,他就可以冷静、平静的把对付他们的全盘计划筹划好……
她走进酒店电梯,他就坐在大堂的茶吧,离她不过5米之远,她都没有看到他。一直以来,她就从来没有看到过他,他握紧了那杯茶水,片刻后嘴角竟然勾出一个微笑……
良久后,他来到他的房间门口,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哪怕听到那刺心的话语,亦如过往的多次……
只是,听到她的询问,“要喝水吗?我去烧点开水”
他在等她的时候,已经喝了两杯那并不好喝的茶水,他的怒气一下被她点燃……
他和她的甜蜜时光恐怕就只有最后一晚,是她醉后的温柔,正如美女蛇的吻,致命一击藏在温柔的最后,是幸福的时候将你抛下无底的深渊。那天晚上,是他们最后一顿晚餐,戚蝶似乎很高兴,不,是真的很高兴,他第一次发现她的眼神中没有冷然、憎恶和轻蔑,她甚至还要向他敬酒,可是,他从心底里不想喝下这杯酒。不过,他还是喝了。
她的酒量真的不好,三杯酒就有点醉了,他扶她上楼,她踮起脚尖,亲昵地把手臂环在他的肩上。他把她放到床上,让她睡觉,她却爬起来非要去洗澡,他看她跌跌撞撞地走到浴室,只好守在门口。她半天才洗好,只裹了一条浴巾就走了出来,见她走路不稳,他来扶她。到了床边,她对着她微微一笑,是从未有过的笑容,他瞬间呆住了,她一伸手,轻轻把他推到在床上,整个人便倒了过来,他想要把她推开,她的唇却送了过来,双手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
温柔过后,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他望着她的脸,又一次动摇了,那个要得到她继续占有她的念头突然又冒了出来,可是睡梦中的她微微睁开了眼睛,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腕,轻轻叫出了一个名字“沈浩……”
笑容凝结在嘴角……